第8章 学优登仕

  高希坐直了身子,倒不是他想主动回答这个问题。他在前世的课堂里,就是这样坐直了身子听课的,这是他的习惯。
  他也从不怵老师的提问,他的心态是:会回答的就好好回答,不会回答的就说不会,也没什么丢人。
  现在他正是以这种心态,面对老秀才的这个课堂提问。
  不过,有一个学童却认为高希这是傲慢的和清高的表现,他正看着坐得笔直的高希,心里盘算着怎么教训一下这个傻大个!
  高希对此浑然不知,他此时正在脑海中努力搜刮关于“学优登仕,摄职从政,存以甘棠,去而益咏”这句话的前世记忆。
  这《千字文》中的四句话,只要了解其中”甘棠“这个典故,就可以基本明白意思,并不难。
  甘棠,就是杜梨树,是一种落叶乔木。
  《诗经˙召南˙甘棠》中写道,“蔽芾(fèi)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bá)。”蔽芾,是说甘棠树很茂盛。茇,是指草木的根,这里是指召伯曾在甘棠树下理政,为人民做了许多好事。
  此时学堂里大多数人都低着头。这不明摆着嘛,“甘棠”是啥,好吃吗?更别说解释这一句话的完整意思了!
  既然不知道,也就不愿意被先生点名叫起来回答。
  高希看看自家阿哥高罕,此刻也低着头。
  高希想笑,原来古代的学生和后世的学生没什么两样,都怕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
  胡老秀才有点失望,叹了口气:“子龙,还是你来回答吧!”
  子龙占着c位,他坐的位置正好离先生最近。这相当于后世在阶梯教室上大课,你有胆坐在前三排最显眼的位置上。敢坐c位,好样的!
  “这四句话的意思是:书读得好就能做官,就可以行使职权、参与国政。当官就要像周代召公那样爱民,就算他离去了,人们还要留下甘棠树,不会砍掉,人们也更加赞美与歌颂他。”凭这一段中规中矩的解读,丁子龙无疑是这间小小学堂里当之无愧的模范生。
  “嗯,很好。”胡老秀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看上高希:“高希,你可懂了?”
  “学生懂了,但有自己的一点看法,望先生指教。”高希是穿越者,不想墨守于这样四平八稳的解释。
  “你说说看,”胡老秀才来了精神,他倒想听听这个自学了才一两个月的小子,想说些什么。
  “学优登仕,是用了论语《子张篇》中的话。但子夏是说,‘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也就是说,这里的‘学优登仕’只说出了子夏一半的话。所以,不能简单理解为‘书读得好就能做官’。难道夫子让大家读书,只是想让读书人去做官吗?或者说,读书读得好,就是为了做官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又从何谈起?”
  “爷娘送我们来读书,或许并不指望我们日后能考取功名。家父家母说,读书、将书读好,一是为了明圣人之理,学会好好做人,二是别做睁眼瞎,与人订立文书也不会受人欺负,这都与做官没太大关系。”
  “当然谁家爷娘都希望孩子能考取功名。朝廷设科举,就是为了从中选拔人才,今后能够为国效力。将书读好,能够中举中式,就是“出仕”,实际上是朝廷认为这些优秀的仕子,可以到各地去管理一方了。授予官职,只是为国效力、为百姓服务的一个形式或工具罢了。为了官职、官帽才去读书,才认为应该将书读好,是本末倒置了。”
  “摄职从政,摄,有辅助的意思。我的理解是,出仕的人,应该先从辅助性的管理职位学习从政、管理一方的经验,而不是直接参与国政。朝廷三年一科举,这么多仕子,都无从政和治理地方的经验,只是多读了几年书罢了,一开始就有过大的参与国家大事的职权是不合适的,于国家社稷甚至是危险的。”
  “简而言之,读书是为民服务、报效国家,而不是为了做官。做官只是一种形式,不是目的。但一旦做官,就要做像召公那样的好官。这才真正达到了’学优登仕‘的目的。”
  高希前世的学识发挥了作用,他的这一通高论,充分阐释了这四句话的意涵,而且别有新意,将为国报效、为民服务,以及读书的目的、做官的目的,都说得清清楚楚。其间,还引用了《诗经》、《论语》和《大学》的内容。
  整个学堂,登时鸦雀无声,胡老秀才和一干学童都张着嘴看着高希,忘了合上。
  那个刚才厌恶高希坐姿的学童,根本就没听懂多少高希的话,此时就越发讨厌起高希来,下定决心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其他学童则震惊于高希居然能将《千字文》中的四句话解释得如此透彻。看来,自己的《千字文》都白读了。
  胡老秀才则完全没想到,疯了十八年的高希,只是自学了一两个月,居然对于蒙学读物《千字文》中的四句话,有如此深刻与独到的见解。除了大明律,他居然还读过《诗经》、《大学》、《论语》。
  胡老先生的下巴,带动下巴上的白色山羊胡,激动地颤抖起来:这下真的寻到宝了!
  ”你,你,你你背诵一下千字文吧!“胡老先生已经认定高希是神童,虽然这个神童年龄有点大。
  学童们有些用期待、有些用怀疑、有些用妒忌的眼光看向高希。
  ”我背不出!“这样的回答,正与高希前世的答题风格相一致。然而
  轰~~,学童们哄堂大笑。
  “哈哈,果然是个呆疯子。”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原来只会说,不会背啊!”
  学堂里热闹起来,学童语带讽刺,意思再明白不过:看你刚才说得头头是道,却背不了《千字文》,我们虽然理解没你高希深刻,但我们会背啊!
  前世的高希确实背过这些明清两代的蒙学读物,但不是童子功啊,离过目不忘差远了!若要解释其中的字句,那没问题,要通篇背下来,他还真不行。
  胡老秀才的期望从平地起步,因为高希对《千字文》的解释直线上升,又因为高希干脆地说“不会背”跌到谷底。但他仍旧抱着期望,急切的语气中混合着没有信心的期待:“那《三字经》呢,《百家姓》呢?”
  ”都不会背!“高希就是来折磨胡老秀才的,一点想象的空间都不给老秀才留。
  ”这都不会背,刚才还说得头头是道的!“那位想教训高希的学童终于毫无顾忌公开大声地嘲讽高希了,还有几个学童跟着起哄。
  在现代人看来,“理解”要比“死记硬背”重要得多。但在中国古代的语文教育,都是从不求甚解的反复“读、诵、背”开始的。
  比如刚才那四句《千字文》,几岁的小儿怎么可能有高希这样的理解水平。因之,古文教育从蒙学开始,首要在读诵背,不管你懂不懂,先熟了再说。
  有了语感和几部国学著作打基础,随着学识、认知、理解能力的增长,日复一日反复研习,到了一定的年龄,自然就懂了。
  如果一个男孩从六岁入学开蒙,苦读十年,到他十六岁的时候,差不多相当于后世初中毕业的年龄。他的古文阅读、理解和作文水平,已经远超过现代的大学生和研究生。中国文化就这样传承下来,连绵不绝。
  这就是中国古代的教育理念,而高希居然不会背基础蒙学篇章,难怪要被一众小童鄙视了。
  ”丁贵升,坐下!“胡老先生喝道。原来那个领头公开嘲笑,也就是想教训高希的学童,叫丁贵升。
  ”这有何难?先生给我三天时间,就是了。“高希这句话,表面上是说给先生听的,但听得出来,也是说给丁贵升听的。
  “三天?傻子,你吹牛吧!“还是那个丁贵升在领头搞事情,”三天背不出来,怎么办?“
  “三天背不出,我给你磕三个响头,叫你一声哥。我背出来,你给我磕三个响头,叫我一声哥,如何?”
  “行!击掌为誓!”丁贵升挺干脆,跑过来和高希击掌。
  “你输定了!你等着,有你好看的!”丁贵升跑开时,对着高希轻声却狠狠地说道,语气中满满的攻击性意味。
  “好,我等着!”高希也轻声坚定地回应,仍面带微笑。
  ”阿弟,你行不行?“高罕没听到他们俩最后的对话,他只担心背书这个赌,自家阿弟会输。
  ”高希哥,你刚才说了一大通,我听不懂,但我知道你学问好,你要好好背书。“那个七八岁小童跑过来鼓励高希。
  ”好的,一定好好背书。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马金鸿,八岁。你背书要我帮忙,可以来找我。“小童马金鸿的道义,让高希挺感动。
  下了学。
  高希、高罕兄弟俩刚走出土地庙,就看到丁贵升领着一帮小学童,堵在前面的路上。
  众学童手上,不是拿着木棍、竹条,就是拿着小土块、小石子在手上来回抛弄把玩。
  高希看了都想笑:古今中外的坏孩子,是不是都是这个德性?
  “大王”丁贵升居中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用鄙视和挑衅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高家兄弟俩。
  他们要干什么?这还看不出来?
  一起校园霸凌事件,即将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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