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直奔镜湖郡,夜扰百药堂
猛地一阵风,吹起廊下齐整的灯笼,摇晃着投下昏黄暗影。
庆瑜沿着东面走廊,停停走走,四处张望,手绞着帕子,急急寻觅着什么。直走到拐角处,方停了下来,她站在柱子旁,歪着身子朝西面那棵大树看去。
揉了揉眼,见顾七呆站在院中,轻叹口气。
若不是这风吹散了乌云,让悬空高挂的月亮重现,只怕看不见人。
银辉铺洒,勉强给这一方大院留了点光。
湛蓝大氅迎着风鼓动两番,窸窣团在了背后,凌乱的碎发扫开高领,引着凉风灌入脖颈,吹透单薄的身子。
脸上泪痕已被吹干,留下丝丝冰凉。
顾七眨眨眼,胡乱擦了一把,刚要挪动脚步,便听到急急呼唤。
“怎么了?”她紧走两步,凑近才辨清来人,原来是庆瑜。
“大人,”庆瑜眼露急切,拉起她边走边说,“您快去看看,秋桑说什么都不让徐太医碰,僵持好久了!”
顾七一惊,径直朝徐硕的厢房赶去。
进门时,恰见徐硕挠头踱步。
“怎么回事?”
秋桑眼眶发红,一只手紧攥着领口衣裳,见顾七来,慌忙跑过去躲在身后。
徐硕背对烛火,谦和的脸上透着阴沉,他抬手指着秋桑,急道:“你这伤不是小事,若不尽快处理,将来引发咳疾,便落下病根了!难不成裴大人会看病?躲在她身后伤就好了不成?”
顾七听完,微微侧身朝秋桑看了看,见她窘着脸,紧咬下唇不说话。
“可号脉了?”
“嗯。”徐硕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宽和沉稳的性子,只有遇到讲不通道理的人,才会急得心烦意乱。
他叹了口气,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猛灌了盏温茶,洒出的水在暗棕前襟留下点点印痕。
至此,方冷静下来,眼中急躁褪去,说话间也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外伤及时处理,再配点内服的药,不消三五日便能缓解,可若这么耽搁下去,便不好说了。”
“徐太医有所不知,她这伤,实在有些不便。”思索片刻后,顾七展颜一笑,“这样吧,我带她去百药堂,请巫卓姑娘给看看。”
“你要去百药堂?”徐硕径直起身,眼睛里透着些许欢喜。站在原地踟蹰片刻后,转身背起小药箱,兴奋道:“既如此,我便跟着同去,也好学些东西。”
顾七细眉半挑,歪着头看向徐硕,他的医术,当仅次于晏楚荣,又何必向巫卓学习?
实在琢磨不透,罢了,也许人家就是有这份求学之心,是个奋进的好儿郎。
套了车,直奔百药堂。已近亥时,许多铺子已经关了,加上镜湖郡的百姓大多迁到了连山郡,这街道便更加冷清,沿街竟见不到一处灯火。
借着车上昏黄的小灯,七弯八绕拐进了一条小巷,在最里的一户停下。
庆瑜扶着秋桑,透过门缝朝里望:“好像亮着灯。”
顾七上前叩了叩门,等了半晌没有动静。
“莫不是休息了?”徐硕背好药箱,两只手撑在木门上,用力一推!
“咣当”一声,里面的长锁链乍然紧绷,发出碰撞声响,他弯着身子,脸贴近拳头大的缝隙,朝里望了望,随后低声道:“来了来了!”
听到门锁哗啦啦的声响,木门被打开,一个白净乖巧的药童站在门口,朝几人浅鞠一躬。
还未等自己开口,徐硕便主动迎上前去:“深夜造访,实在抱歉,我们这有人受伤,能否行个方便,让掌柜的给看看?”
顾七有些惊讶。
往日徐硕虽和蔼可亲,可言语并不多,这才给人一种沉稳踏实的印象。可今儿,他着实积极了些。
药童点点头,随后展开掌心,示意众人进来,自己在前面带路。
沿着铺好的青石砖朝前走,两侧是规整的药圃,被木栅栏割分成几块,高矮不同的草药自然叠出层次,还有两处光秃秃的,好似什么都没有。
走不到五十步,便到了前堂,方形的窗子映出昏黄灯火,给这凄冷静谧的夜,增添了些许暖意。
药童站在门口,朝里指了指。
顾七淡淡一笑,朝药童浅浅行礼,刚要说话,便又传来徐硕的声音:“有劳。”
屋内没人,只有几盏烛火摆在各处,偏西的一角,燃着火炉,火炉旁备了几个矮凳。
“先坐吧。”顾七站到一侧,同庆瑜一起将秋桑扶到火炉边坐定。
旺盛的炉火映得秋桑憔悴不堪,整个人缩得跟个猫儿一般,团在湛蓝大氅里。
“几位,”传来娇柔一声,巫卓掀开帘,从里间缓缓出来。见到顾七微微一怔,明亮的眸转瞬恢复平静,再开口,又是清冷之声:“裴大人。”
靛青的小袄掐得腰身纤细,领口微敞,隐约能看到白嫩的肌肤,发髻松散,几缕头发明显搭了下来,又随意被绾在了头上。
“巫卓姑娘,实在抱歉。”顾七径直上前,挡住巫卓的身子,眼神暗暗下指,“有个女子受了外伤,徐太医不便诊治,只好深夜叨扰,请姑娘给看看。”
巫卓会意,赶忙将扣子系好,随后绕身出来,走到秋桑跟前看了看:“姑娘,请随我来。”
顾七同徐硕围坐在火炉旁,静静等着。
对于秋桑,徐硕是好奇的。既好奇秋桑的来历,又好奇裴启桓的用意。若是原先,只当是他哪里惹了风流债,可眼下知道裴启桓是女儿身,便没了这个可能。
又怎么样呢,横竖与自己无关,又何必管他人闲事?
徐硕深吸口气,消解了心头好奇。脑中又映起巫卓的模样,清冷面容攀上些许红霞,圆圆的眼睛竟荡起丝丝妩媚,逼得人血气翻涌。
顾七微微侧头,见他垂着头傻笑,心里不由得打鼓:莫不是,喜欢巫卓?
她轻咳两声,端直了身子,将手探到火炉上取暖,眼睛里映着旺盛火光:“徐太医,谢谢你。”
听到没来由的道谢,徐硕抬起头来,纳闷道:“谢什么?”
她抿嘴一笑,声音放得极低:“谢谢你,没有拆穿我。”
徐硕尴尬地笑了笑。
自始至终,都不敢告诉她,自己是为了殿下一片痴心,才故意灌她补药,引发昏厥。女扮男装,想来是有苦衷的。况她确有治水才能,又是个良善之人,何必拘泥男女之别。
“裴大人就是裴大人,”他将手伸了过去,同顾七的手排在一起,“又何来拆穿一说?”
顾七会心一笑。
徐硕朝里间望了望,不见人出来,只好找个话题继续攀谈:“怎么这次,殿下没跟你一起回来?”
“啊!对了!”提起元哲,顾七才猛然想起那件重要的事情!
她连忙起身,走到柜台前,从怀中掏出那黑乎乎的药丸。
这是当时,秋桑准备喂给自己的东西,说是什么……欢好的药。
从后腰掏出匕首,照着药丸横切一刀,将它劈成了两半,将一半药丸收入怀中。皱着眉思索片刻后,又朝着剩下的一半再切一刀,分别放入袖中和掌中。
随后快步坐回原位,朝着徐硕摊开手掌。
“这是什么?”徐硕微微含腰,凝目望着,面露不解。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才想让徐太医看看。”顾七轻叹口气,将声音放轻,“这是宫里传出来的东西,不知是作何用的。”
徐硕皱了皱眉,用指甲抠下一小块,在指尖充分捻开后,才放到鼻尖,便闻到一股腥臭。他猛地后仰,嫌弃地望着手指上黑黏的药渍:“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且待我明日细细查看一下。”
随后从怀中掏出帕子,接过顾七手中的药丸,仔细叠好小心收入怀中。
恰好此时,巫卓等人从里间出来。
“伤口处理好了,”巫卓松开手,径直走到柜台后面,抻出一张宣纸,提笔要写,顿住片刻后放下笔,笑道,“差点忘了,有徐太医在,便不需要我来开方子了。”
“不不不,”徐硕摆了摆手,慌忙上前,“女儿家难免娇弱些,只怕我的方子,她遭不住。还是巫卓姑娘定夺吧。”
“既是吃我的药,徐太医便不好给她调别的药了,”巫卓倒也不客气,提笔洋洋洒洒写下药方,递到徐硕跟前,“虽药效慢些,但只要循着方子吃上小半月,也是能痊愈的。”
徐硕双手捧着药方,趁墨迹未干,多看了几眼,笑道:“姑娘这方子极好。”
“裴大人,”巫卓不再看他,快步走到顾七跟前,“她这伤口隔两日便要处理一次,不知上次给大人的药可吃完了?若是吃完了,过两天我去时,也好带着。”
顾七微惊。
没想到,巫卓竟这般大胆,当着众人的面提起药来。
她怔住片刻,舔了舔发干的唇,勉强勾起礼貌微笑。
“原来巫卓姑娘也给裴大人配了药,”徐硕憨笑两声,将药方叠起塞入袖中,“回国都时,我也给她备了些药,不知裴大人吃了身子可有好转?”
巫卓板着脸,回身看了徐硕一眼,言语中已是不悦:“裴大人体寒,需慢慢补养,既是从我这拿药,便不好再用徐太医的补药了,若亮相冲撞,我可吃罪不起。”
“抱歉,”顾七皱着眉,幽暗的瞳孔难显心绪,“以后再不乱补,遵着巫卓姑娘的方子来。”
徐硕站在原地,瘪了瘪嘴不敢多言。
既安排妥当,巫卓便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回到厢房,顾七便将巫卓的药翻了出来,这腥臭的味道,倒和赵子舒给的那药丸有几分相似,效用却完全不同。
她咬咬牙屏气吞了下去,又连连喝了几盏热茶。可躺下不到片刻,便胃如刀绞,疼得直打滚,硬捱到三更天,方昏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