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槐都的君与臣

  纵使尚书令大人直到最后,也不知道为什么神河会突然退位。
  但一切已成定局,手握大羿之弓,掌握着天狱,本身更是人间一大修行者的柳青河,哪怕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篡位,面对这般情况,他们也不得不接受。
  神河不在,天工司默然,而大军亦是北去,对于槐都而言,柳青河大概确实便是天。
  群臣散去的皇宫再次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了柳青河与宋应新二人。
  前者轻掸衣袍尘灰,站在大殿之前微笑不语。
  后者则是握着那一卷黑帛,若有所思的站在那里。
  一直过了许久,直到黄昏渐渐浓郁,渐渐深沉,就像一场浩大盛世的落幕,必须要有的壮烈而灿烂的背景一般,暮夜之际的槐都,好像从未有过这般的广阔,天地之间,不尽烟云残霞,自天际相交,于无垠相会。
  柳青河一步步向下走了下来,直到停在了最下方的那一阶台阶之上,而后很是惯常的坐了下来——尽管这个帝王才始掸尽了身上那些赶路的灰尘。
  宋应新看了柳青河很久,而后手握黑帛,行了一礼。
  “天工司宋应新,见过陛下。”
  柳青河微微笑着,伸手拍了拍旁边的空处。
  “坐吧。”
  宋应新默然少许,走了过去,将那一卷黑帛递给了柳青河,而后长叹一声,在一旁坐了下来。
  二人并肩而坐,大概好像还是当初的狱主与司主一般。
  只是终究还是隔了一些。
  宋应新又或
  许早就知道,那些梨花院落的故事,并不是什么狱主与司主的故事。
  “陛....先帝当初并没有与我说起过这件事。”
  宋应新抬头看着天空,有瑰丽的紫色的气流在天际氤氲着,像是许多本就不言的秘密一般。
  这个天工司司主说着,又笑了起来。
  “他甚至只说了自己退位,前去东海的事,连谁来即位都没有交代。但我偏偏便好像已经猜到了一样。”
  柳青河只是微微笑着坐在一旁,一如往常,一如既往。宋应新在看着天上的那些变幻莫测的深沉而厚重的色彩,而他却在看着某片暮色里很是稀有的,像是扯碎的棉絮一样的白色流云。
  “大概是与我当初接手天工司不久,翻看司中史籍的时候,发现的那件事有关。”
  宋应新卖了个关子,柳青河很是配合地问道:“什么事?”
  宋应新低下头来,看着脚下石板上那些岁月的磨损与划痕,轻声说道:“一千年太久,世人只能够看见朝夕。历史缥缈而厚重,所以他们连陛下究竟在天狱待了多久都不知道。”
  柳青河微微笑着,说道:“天工司有过数十位司主,但天狱只有过一个狱主。”
  “您又何尝不是高山大河呢?”
  宋应新很是感叹。
  “只是有的河流在高天之上,万众瞩目,有的河流偏偏喜欢流淌在安静的青山下,笑看白花啊,笑看白花。”
  “但我很好奇.....”
  宋应新很是认真
  地看向了柳青河。
  “陛下,究竟是谁?”
  柳青河看向了人间东面,轻声笑着。
  “陛下当然是陛下。”
  这是实打实的废话。
  宋应新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陛下不说算了,司中事务繁忙,若不是先帝托孤,我倒也不想多走这一趟路。”
  柳青河挥挥手。
  “去吧。”
  于是这个天工司司主沿着偌大的空旷的宫道,向着宫外而去,只是越走越慢,到最后竟是停了下来,背对着柳青河,长久地站在这段宫道的尽头。
  “陛下!”
  宋应新站在那里很是大声的喊着。
  柳青河挑了挑眉,看着他。
  一直过了很久,这座不知为何倒有些寂寥的宫城之中,才响起了宋应新接下来的话语。
  “先帝他,真的不回来了?”
  声音倒是很清晰,只是有些颤抖。
  柳青河站了起来,转身向着殿阶之上走去。
  “不回来了。”
  柳青河很是洒脱的走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回头看着宋应新,这个天工司的大人很是踟蹰的站在那里,似乎是想要回头再看看这一条漫长的宫道。
  于是这个人间新陛下,很是唏嘘地说道:“别回头了,宋大人,带着天工司继续走下去吧。”
  宋应新也许听见了,也许没有听见,但最后确实没有回头,身形摇晃了一下,而后安静地出宫而去。
  历史更替的第一次君臣奏对,便这样很是寻常的结束了。
  .......
  那一剑便落在青山里。
  穿过丛刃兵解
  之后,依旧浓郁的残留的剑意,落在了陈怀风身前。
  只是这一剑,并非陈怀风接的。
  而是山照水。
  在某个槐都的故事结束的时候,这个青山照水的剑修,便遇见了满目江山雪的道人。
  那一剑才始穿过剑意与残破的青山,坐在山脚下的山照水身后之剑便已经出鞘了。
  作为同出一门,境界相仿的剑修。
  张小鱼的这一剑,自然没有能够肆虐在这片青山里。
  甚至因为山照水是纯粹的剑修的原因,他送出的那一剑极为老练,张小鱼的剑才始出现在陈怀风身前,一抹寒光便已经紧随而来,很是精准地击中了那一剑的剑意薄弱点,于是长剑倏然而来无功而返。
  只是三人却并没有什么欣喜的情绪,反倒都是皱起了眉头,在青山里,安静的看着那一剑穿越人间,而带来的痕迹。
  倘若有悬薜院的先生在这里,大概可以极为精准的,将误差控制在三尺以内,计算出剑来之地。
  只是没有也没有关系。
  那一剑很显然是来自东海海岸边。
  也许是某座青山里,也许是某座海崖边。
  江山雪看了许久,才低下头来,轻声说道:“这一剑是什么意思?”
  山照水唤回了自己的剑,在山下溪畔站了起来,轻声说道:“大概便是,他已经准备好了。”
  陈怀风一直沉默着,抱着那柄师兄剑,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下一刻,许多道剑光便自青山之上掠过,向着东海而去。
  那是东海剑宗的人。
  江山雪犹豫了少许,看向了山照水,缓缓问道:“去吗?”
  山照水还未说话,一个声音便自清溪上游而来。
  “东海剑宗的人都去了,我们当然要去了。”
  几人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黑袍道人,很是平静的在那里走来。
  “陈青山?”
  山照水挑眉问道。
  陈青山很是唏嘘地说道:“是的,师弟惹了麻烦,师兄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当然....”
  这个年轻道人看向了山上的陈怀风。
  “我说的是你。毕竟张小鱼已经不是山河观的弟子了。”
  沉默很久的陈怀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站了起来,化作剑光,掠破青山而去。
  陈青山愣了愣,看着那道远去的剑光,很是惆怅的说道:“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啊,陈怀风。”
  毕竟人间剑宗更早将张小鱼逐出师门。
  而这个剑修什么都没有说。
  山照水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同样化作剑光消失。
  陈青山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与江山雪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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