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溺水
“咕咚,咕咚。”
这里是哪里,无法呼吸,手脚也动弹不得,好难受。
叫喊声,脚步声,争吵声伴随着落水声。
徐安清晰地感觉到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臂,眼前的黑暗逐渐散去,光线越来越亮。
跨跪在徐安身体两侧,用力做着心脏按压的男人忽然被身下一股巨力掀翻,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到周围人群的欢呼。
“醒了醒了,救过来了,人活了。”
一阵剧烈到彷佛要将心肺都吐出来的呕吐过后,徐安的注意慢慢集中,发现自己的右手用力捏着一条鱼,一条血肉模糊得看看不出来是鱼的鱼。
看到这条鱼的瞬间,徐安下意识将将其往自己的怀里揣。潜意识告诉他,这条鱼对他来说非常的重要。
这一番怪异的动作将周围人吓了一跳,几名原本想要上前将其扶起的人又缓缓回到了人群当中。
一老妪有些迟疑地冲徐安喊道:“徐家小子,徐家小子?”
徐安抬头看向说话的人,老妪年约七十左右,一头银丝打理得整整齐齐,脸上笑容慈祥,手中拿着满是泡沫的衣服,她刚刚应该在洗衣服。
这不是村里的三奶奶吗,可她三年前不是已经去世了吗,怎么活生生出现在这里,周围人也没有任何的异样。
剧烈的头疼袭来,大片大片的记忆出现在徐安的脑海中。
徐安想起来眼前这个场景是发生在什么时候了。
这是十五年前,奶奶从楼梯摔下把右腿给摔断了,医院治疗后回到家中疗养。自己为了给奶奶补充营养下河抓鱼却遇上脚抽筋溺水,被人救上来的场景。
另一个画面同时浮现在徐安的脑海中,他站在海边礁石上,海浪一个接一個往上卷,一个巨大的海浪将等待救援的他卷入海中。
徐安看向自己的身体,身上穿着一件肥大破旧还带有补丁的条纹t恤,粗布短裤下面是两条跟竹竿似的腿,脚上还挂着两片菜叶子。
这是他以前外出干活的时候最爱穿的一套衣服,一直到高三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去砍柴被树枝勾到了,直接撕成几片,缝都不好缝,才放弃了这件心爱的衣服。
这是回到了十五年前,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时期了吗。
“佛说多多多,一生情太多;爱恨来回拖,愁眉又紧锁。”
手机铃响突然响起,那人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徐安看到了屏幕上的日期,2012年6月13号。
2012年6月13号!
这个时候,弟弟妹妹还没有送到小姑家!
徐安一跃而起,七荒八乱地朝周围一众热心村民道谢后,撒开脚丫子往家中跑去。
猛地一把推开家中院门,看到在院子中清洗着菜叶子的弟弟妹妹,徐安一把将两人搂入怀中。
弟弟名叫徐康,妹妹名作徐乐,是一对龙凤胎。在6月15号送到了结婚七年无子无女的小姑家中,上到了小姑的户口上,从亲弟亲妹成为了徐安的表弟表妹。
“哥哥,你勒得我好难受。”两人用力地推着徐安,想要将他推开,但人小力气小,徐安纹丝不动。
闻言徐安从回忆中惊醒,连忙松开了手,狠狠地揉捏了一把两人娇嫩的脸蛋。
徐乐从徐安怀中钻出,探头看向徐安的身后,没有看到熟悉的鱼篓,顿时有些失望地问道:“哥哥,鱼鱼呢,哥哥不是去抓鱼鱼了吗,没有抓到鱼鱼吗?”
徐安揉了揉徐乐的脑袋,看着两人面黄肌瘦的模样,一脸歉疚地说道:“哥哥没抓到鱼鱼,所以今天不吃鱼鱼,吃肉肉好不好?”
听到徐安这话,两个小人儿满脸的不可置信,眼睛瞪得溜圆看向徐安:“哥哥,真的吃肉肉吗,是猪猪身上的肉肉吗?”
徐安看着两人期盼的小眼神,笑着点了点两人的小鼻子,确定地说道:“是的,今儿吃猪猪身上的肉肉。”
“呜呼,吃肉肉了,吃肉肉,吃猪猪肉肉!”
两人兴奋地绕着徐安转圈圈,边跑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肉肉。
2012年,大部分家庭都过上了顿顿有肉的生活。但在徐家,依旧只有年节时候才能奢侈地吃上一小顿肉。
徐母在生徐康徐乐的时候大出血去世,徐父在工地上干活,为了赚多点钱主动去干一些比较危险的活计,失足从楼上摔下身亡,几番扯皮之下,赔偿了三万元。
自此徐家直系亲属中就只剩下了徐奶奶一人,所幸徐奶奶身体健朗,种了满当当一菜园子的蔬菜,每日挑到集市上出售,能赚些生活费,日子还能过得去。
但徐奶奶一周前修理房子的时候摔断了腿,治疗的钱是从那三万赔偿款中出,花了一万多,让本就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
“安子,是安子回来了吗?”
徐奶奶似乎听到了屋外传来的动静,虚弱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到了屋外。
制止了玩闹的两人,将院门锁上,徐安走入了屋内。
踏入客厅,迎面看到的便是一张长桌,长桌上摆放着三个红色塑料香炉,香炉上方的墙面上挂着三张黑白照片。
从左到右依次是徐爷爷,徐爸和徐妈。
客厅左边靠墙放着一张笨重的实木四方桌,桌子上的红漆斑斑驳驳,露出了原本的木色。
四方桌上摆放着一碟子咸菜,咸菜隔壁放着两个有些干瘪的苹果,用一个红色的防蝇罩盖着。
左拐便是奶奶的房间,空荡荡的房间中央有一张由凳子与长短不一的木板凑成的简陋木床。
木床四个角都绑着一根干瘪的竹子,挂着有些发黄的蚊帐。
房间角落堆放着几个深色的坛子,用木板盖得严严实实,这是徐家传了四五十年的咸菜罐子。
徐奶奶半靠在墙上,身上盖着一张藏青色的薄被,一头银丝有些凌乱地扎在脑后,见到徐安进来便关心地问道:“安子,你这一大早上的就出门去哪里了?”
突然听到奶奶的关心,徐安鼻子一酸,眼泪直打转,好半晌才将这情绪按捺了下去,装作正常地说道:“地里好些菜再不摘就要老咯,早上赶早去摘了菜挑到市集上卖了。”
徐奶奶看着徐安这一番表现,知道他没说实话。但现在自己腿脚不利索,连下床都做不到,徐安这不想跟自己说,自己也没办法,便没有追问下去,转移了话题。
“都摘了那些菜,买了多少钱。”
徐安从兜里掏出了一把湿漉漉的纸币,快速数了一遍一共有五十一块五毛,根据这个总数开始瞎编。
“四季豆摘了五斤,三块五一斤;苦瓜摘了四个共三斤,三块一斤;西红柿摘了快十斤,两块五一斤;一共卖了五十一块五毛。”
徐奶奶看着徐安手上湿漉漉的纸币没有接话,安静得让徐安心中有些发毛。
“我这腿还得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痊愈,卖菜的这些钱你就收着,平日里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就用。”
说罢徐奶奶拉起被子侧身躺下,背对着徐安。
徐安将纸币上的折痕抹平,一张张折好放回口袋中,回头看向门外。
直至此时,徐安才发现自己从上到下浑身湿漉漉的,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个湿哒哒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