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出山 第一章 记名弟子

  元沧国东南沿海三面环山的山坳中有个小渔村,毗邻大海背靠群山。
  这小村里不过三十几户人家,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距离最近的小县城也要先走百里的山路,在沿着蜀南驿道向西一天的路程。
  正至盛夏时,靠近海岸的灵虚山上,少年柳文川走在山腰的小路上,刚刚从那道观中走出来,身后背着个大竹筐,一双明亮的眼眸在四处寻找着山间的草药。
  他正是这山下小村里的一户人家,独门独院的一个人儿。
  柳文川这名字,听说是山上道观里那老道士给取的。听着名字很儒雅,可在小村里他就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
  虽是孤儿,但柳文川面目清秀,浓眉大眼,虽不算出彩,但十五六岁的年纪,也是顶好的少年郎。
  据邻居于老头说,他的爹娘是在一次出海打渔遇了难,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当时,他好像就那么大吧,老爷子抬手比划了半天,也记不得到底是几岁了。
  再后来,就是谁家有口吃的就领回去养上几天,跟个流浪狗似的混到了十岁。之后他便开始自食其力,就这么在村里活到了十六岁。
  身后这座灵虚山上那灵虚观,里面住着四个人。
  一个自称至缘真人的老道士,酒糟鼻子小眼睛,爱喝酒;一个每天拎着扫把扫地的独臂老人,背靠着院子里的枣树能睡一上午。
  一个整天游手好闲的青年道士,没事就去偷看小村西头王寡妇家的少女王小芽;一个勤奋好学,好像富家公子哥儿的小道士,眼神总是不善的瞪他,似乎很不待见他去观里蹭吃蹭喝。
  没办法,村里人在山上采点草药,海里打鱼都是勉强过活填饱肚子,谁家都不富裕。
  年少的柳文川也就靠着在海边帮忙捡捡鱼,山上采点药换上一口吃的。多的时候都要去山上跟老道士那四个人蹭吃喝。
  老道士慈眉善目,每天更像个教书先生,柳文川的心里知道,这老道士对他还是和善的。
  十六岁的柳文川,这些年里登山、拉船没少出力气。旁人家的孩子哪有这么小舍得干这些粗重活的,也就是他没的办法。
  用老于头的话说:“人活着,填饱肚子才是首要事情,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今儿在山上,发生了一件让柳文川非常高兴的事儿。早上的时候他喝了碗稀粥,正准备去海边帮着村里的徐二叔捡鱼,却被山上下来的青年道士大师兄诚器叫住。
  说是老道士叫他上山,有重要的事儿与他说。
  然后这位一直让他叫大师兄的诚器,挑了挑眉,笑嘻嘻的问:“今儿看到我媳妇没?”
  柳文川翻了翻白眼,“谁是你媳妇?”
  王婶听见了不撕烂你的嘴,追到山上骂你一晌午你都忘啦?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说了句“没瞧见。”
  诚器便自己蹦达的朝着西头跑去,嘴里还嘟囔着,三天看不着心里想得慌,媳妇我来咯...
  柳文川来到山上,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他特地绕了个大圈子,在几处熟悉的地方采了些草药。这片大山里,他早就和于老头逛的熟门熟路,闭着眼睛都能走的出来。
  到了门口时,扫地的宦爷正靠在枣树边上打盹,似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睁开眼睛,见其满脸的汗水,端了一碗水送了过来。
  宦爷虽然平时不怎么说话,还经常偷懒,但每天院子里都会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听说曾经还是个武林高手,但跟着宦爷学了五年的功夫,他和那位道观的小道士二人依旧都只是在扎马步,一遍一遍的左拳右拳。
  好吧,似乎这位宦爷也就是个街头卖艺的把式。
  喝了碗水,柳文川道了声谢以后,进了屋子,瞧见老道士正在对那个叫齐羽的小道士在讲道。他没出声,就那么站在门口。
  老道士见他进来,示意他坐到里面的蒲团上一起听。
  这么多年,柳文川在这里读书写字着实学了不少的东西。老道士没事就会给他几本书看,让他有不懂的地方就来询问。
  他对每一本书都是一字一句的在心中研究推敲,道理这东西,他从来都不嫌多,更是有不懂的地方都会记在心里,真的虚心求教。
  因为邻居于老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他,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趁着年轻就要多学。
  老道讲完了一段以后,那个叫齐羽的少年道士站起身朝着外面走去。路过柳文川身边时,眯着眼冷冷的瞥向他,并未说话。
  柳文川早就对此见怪不怪了,到也不生气,被多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跟对方点了点头,那个小道士已经径自离开了。
  “文川啊,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柳文川抬起头看着山羊胡,酒糟鼻子的老道士,想了想摇了摇头。老道笑着道:“今天,是你十六岁的生辰那,这你都不记得啦?”
  十六岁生辰?
  柳文川愣了一下,眼神中多是迷茫和伤感。心中略作计算,可不是已经十六岁的生日了么,可自从记事儿起,就没见过爹娘,也从来没人真正帮他记得过。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伤感,老道士难得面露慈祥的笑了笑,伸手抚摸着他的脑袋。
  感慨道:“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我就在身边。你这小家伙虎头虎脑的,才来到这人世间就瞪大了眼睛四下的看那...一转眼,十六年啦。真快!真快啊!”
  柳文川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那么坐在蒲团上,听着老道士的感慨。
  他真的很想询问一句,我是像我爹多一点,还是更像我娘。
  “文川,知道为什么我给你取这个名字么?”
  少年眨了眨眼睛,再次摇头。今天的老道士话似乎有些多,但少年并不觉得惊讶,因为这道观里的四个人都很奇怪。
  老道士解释道:“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勤学好问曰文,慈惠爱民曰文,愍民惠礼曰文,锡民爵位曰文。你的文,可以海纳百川而不驳杂。又如这川字,是为三个平行的道理。贯穿通流水,是为川。用咱们道家的说话,文川就是你的道。”
  文川,就是我的道!
  柳文川在心里默默的重复了一遍,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对着老道士重重的点头。
  虽然他不是很懂这名字的由来,但听老道士说了那么多,显然当初给自己取名的时候是真的用了心的。
  今天的老道长怎么看都那么和蔼可亲。
  老道士也不管柳文川是真的懂了还是懵懂。依旧微笑着点头,重新走到前方坐在蒲团上。
  “既然在观里听了这么多年道。今日也是你十六岁的生辰,咱们就好事成双,拜我门下做个记名弟子吧,怎么样?”
  拜师?柳文川终于知道,诚器大师兄所说的重要事是什么了。
  这些年他经常出入道观,其实内心很羡慕看他不顺眼的小道士,因为他有师父管教,有师兄照顾。能成为老道士的弟子,他心里当然是一百个愿意!
  不等老道士把话说完,他直接对着老道就是三个响头,抬起头满脸激动的喊了一声‘:“师父!”
  然后又是当当当...六个响头。
  老道士坐在蒲团上,微笑着坦然受之。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一直走到了村口处,柳文川还沉浸在成为老道士记名弟子的喜悦中无法自拔。自己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他有师父,有教他武功的宦爷,还有两个师兄。
  那现在是不是说,自己也有了家人了呢?柳文川的脸上喜滋滋的笑着,脚步似乎都比以前轻快了许多。
  “小师弟,快,快帮我挡一下,你王婶儿又‘放狗’啦!”
  身边一道黑影飞窜而去,将柳文川从喜悦中惊醒。回头看了眼,正是诚器大师兄狼狈的狂奔向树林。
  “大师兄,你慢点!”柳文川这一次叫出大师兄不在那么羞怯,不在那么忐忑。
  至于诚器嘴里那句‘放狗’让他表示很无奈,转过头的前方可不就是一位仁兄疯狂的追了过来嘛。
  “小牛鼻子,挨千刀的。今天我要不打歪你的牛鼻子,我就不叫蜀国第一棍!”
  这位精壮的汉子,大步流星的冲过来,左眼处一条狰狞的伤疤,让他的左眼没办法睁开,也不知是真的瞎了,还是伤口缝合的时候顺带着把眼睛也给缝上了。看着就觉着吓人!
  不过柳文川倒是从来不怕,因为这位他小时候就硬是让他不准叫叔叔的铁棍大哥,可是村里绝顶的大好人,平时帮衬他的时候最多。
  当然,别人怎么看这位游手好闲的铁棍他不管,他只知道对自己肯定是好的没的说。
  “小川子,你给我滚一边去。你要是敢拦我,我连你一起打啊!挨千刀的,敢偷看我媳妇洗澡,我非挖了他的眼珠子喂鱼!”
  哭笑不得的柳文川当然不敢真这么挡在路上,铁大哥跟一头牛似的,他拦得住?对着铁棍无奈的笑了笑让开身体,这亘古不变的一幕,在小村这条街上已经上演了无数回。
  以前柳文川都是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看着这一幕,而每一次诚器从这边跑过,都会对着他大喊那句不变的话。估摸着,一会又该有人来了。
  “铁光棍,你要再敢胡说八道,老娘我就剁了你那根铁棍!就你这长相,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还想当老娘的男人,先把你那铁棍磨锋利在说吧。臭不要脸的东西,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这位双手掐着腰,身穿花裙的美妇,就是村子西头的王寡妇,三十多岁的模样,粉嫩的脸蛋被海水侵蚀的有些红润,成熟的女人味尽显。
  王寡妇家里有一个比柳文川大两岁的王小芽,出落的少女已经十八岁,用于老头的话说:“又是个红颜祸水。”
  为了避免被殃及池鱼,柳文川赶紧退回自己的院子。
  铁棍也不在追赶青年道士诚器,被王寡妇骂的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可能真是不知该怎么反驳吧。但瞧他脸上可没什么委屈,嘿嘿的傻笑着,好像这么被骂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儿。
  柳文川家左边的院子是于老头,右边的院子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同样是光棍一条,左腿瘸了,这会儿正在院子里抽烟袋。
  掐着腰圆滚滚的胸脯一颤一颤的王寡妇,似乎对着铁棍这个闷葫芦骂的犹不解气。眼神瞥了一眼旁边院子里吞云吐雾的男子,开口骂道:
  “赵瘸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窥见老娘不是一年两年了。以后别往我们家院子里扔鱼,有屁你就直接放,瘸了一条腿咋还让你变怂了。没卵的男人!”
  赵瘸子突遭无妄之灾,一时间被烟呛的咳嗽起来。本就黑的发红的脸,更加红里透着黑。
  站起身,瓮声瓮气的道:“鱼吃腻了,那明儿我给你送点海菜。”
  “滚!”王寡妇心中气怒,狠狠瞪了一眼赵瘸子,转身就走。
  柳文川和于老头对此乐此不疲,在小村里,每天都在上演着各种家长里短,有哭有闹有欢笑。
  这对柳文川来说感觉无比的温馨,因为每个人都并未被生活压的喘不过气来。
  纵然穷,但都很幸福。
  这边王寡妇才气呼呼的离开,诚器大师兄笑嘻嘻的从房顶冒出脑袋,对着瞎眼的铁棍和瘸腿的老赵就是一通嘲讽。
  “哎,我说老铁,老赵。你们俩到底谁行?这么多年了一个女人都搞不定,你们俩以后到底谁能成我的岳丈大人啊?我可事先说明白咯,要是连我都打不过,以后可别指望我给他养老送终啊。”
  赵瘸子吧嗒着烟袋,冷笑的瞥了一眼诚器,根本懒得搭理,起身晃晃悠悠的朝自己的屋里走去。
  铁棍仰着头用他的单眼瞅了瞅,竖起一根中指。
  “外面来人了,先去干你的活儿吧。”
  “啊?怎么又是我?”诚器立即不愿意了。
  铁棍嗤笑,中指变成了小拇指,“因为你最菜!”
  得,这一句话怼的诚器哑口无言。
  诚器蔫儿着个脑袋从房子上跳了下来。灵机一动看向了身边的柳文川,笑嘻嘻的说:“要不,我带着小师弟去历练历练?”
  铁棍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诚器赶忙解释说:“早晚的事儿嘛,我,我就是事先给他预热一下。”
  这话明显不是很管用,铁棍冰冷的脸上露出一抹狠厉。诚器似乎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有些外强中干的挺了挺胸膛,“大不了,你,你在后面给我压阵。”
  柳文川听的是云里雾绕,不知道诚器师兄的任务是什么,铁棍大叔冷冰冰的脸又是唱的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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