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七

  “朕最后再问你一句,这西洋,真的如此重要吗?”
  朱厚照没有做声,可弘治皇帝已经明白了态度。
  “朕想先把这件事,暗地里交给你来做,你要多长时间,又有几分把握?”
  弘治皇帝接下来的话,一句比一句匪夷所思。
  朱厚照不可置信的看着背影,这种事,让自己来………
  哪怕是没有转过背来,弘治皇帝也能猜的出朱厚照现在的表情。
  不由自主的轻声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啊。
  自己是真的动心了,海外,万一真的此等良种神药?
  他是皇帝,他知道这些对江山的作用,那是能解决大问题的啊。
  可弘治皇帝心里更明白,这口,难开啊。
  自己一旦开口重下西洋,就算是有了这土豆,想来反对的声音也会铺天盖地。
  总不可能,这么大的事,没有个真凭实据,只凭太子的几句话就定下来吧,哪怕这土豆,是太子发现的。
  索性这般,到还不如让朱厚照先去探探路。
  这一来,弘治皇帝真的对太子寄寓了希望,他总觉得,自己的儿子,万一能把这件事做成呢。
  再说了,就是不成,太子还是个孩子,顽皮了些,触犯了祖宗之法。
  可说到最后,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能怎么样?还能说些什么?天大的事,那也得不了了之,还能看看百官的态度到底如何。
  若是自己这一朝真的没有办法,那就只能等太子登位来做了了。
  真好,若是有了这由头,日后太子再捡起来,也就容易的多了。
  “你可敢接下来?”
  弘治皇帝并没有催促,而是耐心的等着。
  ………
  “回父皇,儿臣敢。只是,具体该怎么做,儿臣一时半会之间也没有………”
  哪里料到弘治皇帝摇摇头,“朕什么也不知道,朕也不想知道。
  朕会交代萧敬,东宫可以调拨三十万两银子,接下来的,这笔钱怎么用,朕不管,朕只问你,不管好坏,多长时间可见成效?”
  朱厚照想了想,“至少一年。”
  “好,那朕就一年以后在问你。”
  说完了这些,弘治皇帝想了想,“对了,你今日要保举的镇国府管事太监,究竟是何人?”
  至于朱厚照说的没有考虑好,弘治皇帝太了解这厮了,一点都不信。
  “儿臣,儿臣………”
  “是你东宫的伴伴?”
  “不是,父皇?”
  “那是宫里的?”
  朱厚照摇摇头。
  “那是何人?”
  弘治皇帝一时间也来了兴趣。
  “回父皇,是,是前朝的老人。”
  “前朝?”
  弘治皇帝古怪的看了眼朱厚照,前朝,你还认识前朝的人?
  “你认识?”
  “儿臣不认识,还未曾见过。”
  “好了,别卖关子了,究竟是何人?”
  “回父皇,是,是前朝太监,汪直。”
  两个字刚刚蹦出,朱厚照立马觉得,自己老子的颜色大变。
  汪直,西厂的厂督。
  恐怕就是萧敬,也都得叫一声前辈了。
  弘治皇帝突然大怒,狠狠训斥到:“你知不知道汪直是何人,你还要用他,他若入了东宫,你这太子还要不要名声,啊。”
  弘治皇帝几乎可以想象,一旦汪直回京,定是一场轩然大波。
  这场风波的中心,自然而然就是朱厚。
  偏偏把他弄回来的,是太子。
  到那个时候,恐怕太子在百官心里………
  朱厚照倒是不慌不忙:“父皇,儿臣立下大功,百官都说儿臣是大明之福,想来也不会……”
  ”糊涂”,好脾气的弘治皇帝破口骂道,“怎么,你以为今日朝廷上上下下都叫你贤太子,这又如何?
  若是汪直真的因为你入京,你以为就这些名声,能按的住这等事情。
  功过不能相抵,有的时候,哪怕你有天大的功劳那也没用。”
  弘治皇帝摇摇头,自己这个儿子,还是太稚嫩了。
  想当初,百官齐心协力不知道花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倒了这汪直的台,就是太子,百官又怎么可能会让他再次入京。
  朱厚照看着弘治皇帝这般样子,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想的有些太过简单了。
  “换一个人,汪直,能活着就算他福大命大了,回京一事,不要有这念头”,弘治皇帝当即否决了朱厚照这个想法。
  朱厚照不做声。
  “朕就不明白了,你要汪直回京做甚?怎么滴,你还想重开西厂不成。”
  “不,不,不,儿臣没有那个胆子”,朱厚照连忙摇头,“儿臣只是觉得汪直算个人才,所以才想让他给儿臣办差………”
  “人才?那萧敬是东厂的厂督,你要是有事,寻他给你做不成?”
  弘治皇帝搞不懂,你说说,你又不认识汪直,怎么想着要把他给弄回京来。
  怎么滴,总不能你朱厚照想要造反不成?
  汪直的身份太过于敏感了,西厂带来的阴影,在弘治朝还没有完全散去。
  另弘治皇帝万万没有想到,朱厚照语出惊人:“儿臣,儿臣不信萧敬。”
  不信萧敬?
  弘治皇帝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萧敬是陪他一起长大的伴伴,在弘治皇帝眼里,有些事甚至给太子说不着,能说的,倒是只有萧敬了。
  萧敬在宫里之所以是老祖宗,就是因为他得了弘治皇帝的信任。
  可如今,太子说,他不信萧敬?
  “厚照,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朕?你要汪直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终究是知子莫过于父,弘治皇帝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怕是有事。
  到底什么事,看起来,不会是小事,要不然他不会连萧敬都防着。
  天地良心啊,朱厚照不是信不过萧敬,他是害怕,厂卫里要是有………
  朱厚照觉得,自己要是说出来,自己老子肯定就不淡定了。
  越是老实人,碰到了底线,最容易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
  说实话,他很害怕弘治皇帝要操刀砍人的。
  朱厚照情急之下,只得寻了个理由来搪塞。
  “父皇,儿臣若是想出海,定要有人搜集海外消息,了解南方动向,还要造船诸事。
  若是动用厂卫,儿臣怕是走漏消息,此等机密大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底细越干净越好,免得树大招风啊。”
  朱厚照情急之下的这番话,还真是有些道理。
  说是要重新出海,那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干起来的。
  说到底,得要有情报啊。
  那兵部的存档里倒是有啊,可那是一百来年前来,肯定不全乎啊。
  这活,厂卫熟,况且厂卫的触手遍布天下,用来也的确方便。
  可问题是,盯着厂卫的眼睛,这天下间,又有多少呢。
  再说了,厂卫里面鱼目混珠,机构庞大,这也就增加走漏消息的风险。
  厂卫为谁做事的,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清二楚,厂卫若是了解海外,又是谁的心思呢?
  弘治皇帝愣了一愣,听朱厚照这么一说,还真的有些道理。
  汪直,现在恰恰反倒是成了最好的人选。
  这种事,他活清路熟,更重要的是,他的根基,早在十几年前,就灰飞烟灭了。
  朱厚照知道弘治皇帝担心什么,“父皇放心,儿臣能让汪直入京,就自然会有办法留下他。
  若是汪直都留不下来,更别说开海一事了。”
  弘治皇帝沉默不言,摆摆手,朱厚照自己就出去了。
  看着朱厚照出来了,萧敬急忙迎了上去,“奴婢见过殿下。
  殿下,陛下………”
  “哦,父皇啊,他可能要和列祖列宗在交流交流,本宫没事,就先出来了。”
  弘治皇帝在太庙里一直呆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出来。
  当天夜里,萧敬亲自来东宫送了到圣旨,并未打开,临走时还专门说了,说是陛下专门交代的。
  果然,朱厚照打开以后,一道空白圣旨,盖了个硕大的章子。
  意思不言而喻了。
  即是默许,又是肯定。
  朱厚照手舞足蹈,“刘瑾,刘瑾……”
  刘瑾连忙到了跟前,笑呵呵的问道:“殿下何事让奴婢去办?”
  “那个,你会馆阁体不?”
  馆阁体,大抵就是大明官方字体,也是圣旨上的标准字体。
  “这,回殿下,奴婢在尚书房,倒是学过一些,就是不知道写的好坏如何。”
  “好,那就好,肯定比本宫写得好,你过来看看,本宫这手里是什么?”
  刘瑾蹑手蹑脚上前去,看的一眼,吓得一哆嗦。
  我的天一道空白圣旨,还用了印。
  “殿下,殿下,这是何意啊”。
  刘瑾不是个傻子,馆阁体干啥的他知道,眼前又多了道这个玩意儿,再加上是太子,什么事是太子不敢做的啊。
  一个可怕的念头挥之不去。
  “没事,没事,这不,拟道圣旨,任命一下镇国府的管事太监,快得很,快得很。”
  饶是刘瑾有了思想准备,这猛地一说出来,也是吓得不轻,当即噗通跪倒。
  “不是,你跪着干啥啊,快起来,快起来,写啊,你跪着,能写?”
  朱厚照看着刘瑾这样,觉得这厮也忒胆小了。
  “殿下,殿下,你饶了奴婢吧,奴婢是万万不敢啊”,刘瑾磕着头求饶,私拟圣旨,这是要沙头,不对,诛族的大罪啊。
  “不是你怕个啥,本宫也参与了,本宫是主犯啊,你怕啥,掉脑袋也是本宫先,出了事也是先诛本宫的九族,你快点吧”,朱厚照有些不高兴了。
  刘瑾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浆糊,咱不能和你比啊,你的九族,那也得有人敢啊。
  要是诛杀你的九族,怕是要把天下皇族给杀光了。
  刘瑾是彻底慌了,什么也想不到。
  朱厚照没办法,只好给他摆事实,讲道理。
  你看,这是圣旨,萧敬送来的,不就是父皇的意思。
  这不就说明,这些父皇都知道,默许了咱们自己写呗。
  所以啊,咱们这也算是奉了皇命伪造圣旨,再说了,这也不算是伪造圣旨,正儿八经的印,司礼监盖的,怕个啥。
  饶是朱厚照费劲说了半天,刘瑾心里还是突突突跳个不停。
  话说这么说,可是卸磨杀驴的事情还少?出了事,人家不能找太子算账,可不是都得算到自己头上?
  朱厚照也没办法啊,自己也没有别的人能干了,也就只有刘瑾拉出来了。
  最后,可以说是在朱厚照边哄边威胁之下,刘瑾这才是颤抖着下笔写完。
  写完以后,大汗淋漓,如同虚脱一般。
  朱厚照乐呵呵的等着晾干笔墨,就准备送往南京。
  此刻的刘瑾,瘫倒在地上,心里的震撼,丝毫不亚于刚刚。
  汪直要回来了?
  那个当年闹得满城风雨的大太监,要从孝陵回到京师了?
  刘瑾心里,如同万马奔腾。
  之前听太子念叨过他,刘瑾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万万没想到,这才几天的功夫,太子居然真的得了陛下的准,把这个疯子给弄回京师了。
  说到底,这汪直,也算是他刘瑾的人生偶像和奋斗目标了。
  当年的那个故事,刘瑾一直都没有忘记。
  听说宪宗身边就有一个名叫“阿丑”的小太监。有一次阿丑奉命为宪宗表演。
  阿丑就表演一个喝醉酒的小太监撒酒疯。
  小太监喝醉了酒,正撒着酒疯,旁边人告诉他说:“皇上来了。”
  小太监根本不理睬。鸟都不鸟,旁边人又说:“汪太监来了。”
  这下子小太监立即避走,边走边说:“今人但知汪太监也。”
  这个故事,给还是太监的刘瑾种下了一颗种子,怕是日后大权在握的时候,也会回想起自己最初的梦想。
  刘瑾心里唏嘘,怪不得陛下装作看不见,这样的人回京,还不得掀开了天。
  乾清宫里,弘治皇帝闭目养神,直到殿门吱的一声。
  “陛下,奴婢回来了。”
  “交给太子了?”
  “是。”
  萧敬心里也是嘀咕,陛下在太庙里究竟给殿下说了啥。
  出了太庙,回到宫里,陛下就交代了件匪夷所思的事。
  一道空白圣旨,手续齐备,送往东宫交给太子。
  刚一听到时,萧敬也是吓了一跳。
  空白的圣旨,那不就是太子想怎么就怎么写……
  万一太子替给陛下写了个禅位诏书……
  不会,不会,萧敬摇摇头。
  “萧伴伴,你来,朕有话问你。”
  萧敬急忙上前两步,“陛下,奴婢在呢。”
  “大伴,你说宣宗当年废止再下西洋是对的吗?还有先帝当年想重下西洋,最后却是无疾而终,当真是于国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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