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八
至于朱厚照,他完全就觉得,自己来这也没啥干的。
干监考老师的活?
朱厚照哈切连天,弘治皇帝撇过头,有些不满,朱厚照如同老鼠见猫一般,立马收敛起来,规规矩矩。
轿子到了宫外,贡生们就得下轿,便要步行入宫了。
此时考生们已经汇聚,等着午门开启。
一些熟识的,关系好的,三三两两的在一起站着。
虽说一个个的都是天之骄子,可真真的见到了皇城,那种震撼,还是难以言表的。
唐寅看到了王守仁,伸手朝他打招呼:“伯安兄,伯安兄,到这儿来。”
王守仁便凑上去,两人站在一起。
说来惭愧,唐寅这厮,恃才傲物,简单点说,人缘不行,除了徐经,也没有哪个他认识了。
再者说了,一般人,他还看不上。
至于王守仁,大抵心底里也是老子一心证道,寻求大道,你们这群渣渣莫要烦你王大爷。
所以认识的人,也几乎不存在。
恰好,二人在潇湘院见过,也算是认得。
总归是要等的,一个人也是等,两个人一起,也无所谓。
等宫门一开,诸贡生鱼贯入宫。
这一科的贡生,有近三百多人。
头甲三人,即状元、榜眼和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百余人,赐进士出身,这些人,稳稳的是要入翰林院,前途,不可限量。
三甲人数最多,赐同进士出身,这个含金量,就低多了。
这个“同”字,其实就是你还是差点,不过,勉强过了,还行的意思,着实令人尴尬。
一些才子,甚至都会将“同进士出身”当作一种不能一洗了之的难言之隐,引以为耻。
这样的前程,相比一甲的头三名,乃至二甲,相差甚远,天壤之别。
大抵,观政三年以后,就会外放做个七品县令,前途有限。
当然,即便是赐同进士出身,对于无数人而言,也是无法奢望的存在了。
那也是能做官了,县太爷,县太爷,太爷啊,父母官啊。
每一个贡生,而今都在摩拳擦掌,都不希望自己被赐‘同’进士,自己这千难万险都要走过来,如今这一哆嗦,关系的何止是身份的问题,而是事关着前程。
众人鱼贯着,穿过了午门的门洞,在小黄门的带领之下,抵达保和殿。
保和殿里,弘治皇帝已是高坐于此。
朱厚照立于下侧,刘健,李东阳,谢迁,张懋,王鏊等人站位也是很有讲究。
除此之外,两班翰林官们,则各自站到了两侧。
他们看着鱼贯而入,面色紧张却还是掩饰不住眉梢喜色的晚生后进们,大抵又想起了想当年自己入殿策问时的时刻,不免感慨唏嘘。
光阴似箭,一去不返啊。
弘治皇帝没有吭声,依照礼法,他现在是该威严无比,不动声色,缄默不言的。
朱厚照则是看着,有没有自己熟悉的面孔。
这,一眼看过去,我有密集恐惧症啊。
紧接着,便有宦官站出来,对考生们进行点卯
接着,考生们进行了赞拜和行礼。
每一步,都是遵循礼仪,不可有一点差错。
有一些心态不好的紧张贡生,一来到了保和殿,已开始身子瑟瑟发抖了。
整条过程,低垂着头,连行大礼时,都是脑子一片空白。
倒是王守仁的表现,尤其是出彩,有种鹤立鸡群的样子,一眼就被众人记住。
可惜了,王华避嫌,只能是无缘看见了。
王守仁至始至终,都是脸色僵硬,一点表情都不带,大有一副,我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一般,这些,小意思了。
唐寅抬起头,只是远远的看见陛下和太子。
唐寅心情激动,他走到今日,一路艰辛,甚是不易啊。
如今,他来到了皇城,见到了皇帝,况且马上,他就会有了官身。
一切如梦一般,唐寅有些激动的想哭。
他唐寅的命运,就此改变了。
才子什么的名头,和入仕比起来,不值一提。
大礼之后,弘治皇帝凝视着殿中的贡生们,微微一笑:“都平身吧。”
众人才呼啦啦的起来,许多人纷纷脸色发青。弘治皇帝突然一笑:“王守仁在何处?”
他之所以突然提起王守仁,就是因为这个王守仁刚刚表现的,太过淡定了。
这不免得,使弘治皇帝升起了好奇心。王守仁徐徐站了出来,行礼:“臣在。”
面上波澜不惊,很淡定。
朱厚照觉得,王守仁,是不是面瘫脸。
可在弘治皇帝和那些官员眼里,这就是一脸的老实忠厚。
便连说话波澜不惊,语气淡定,也被看做在御前,却无半分战战兢兢的惶恐。
相比于其他的考生,那等脸色的不自然,他显得,大气的很啊。
弘治皇帝暗暗点头,此人,上一次见还不觉得,现在看来,不愧是王华的儿子,倒是颇有几分王华的气度,几分临危不乱的风采。这些年弘治皇帝在龙椅上历经了几次殿试,那种惶恐不安的贡生见得多了。
哪怕是日后自己重用的,当时的样子,弘治皇帝依旧是历历在目。
被自己唱到名的,奏对时显出的惊慌,就更加明显了。
还有一些,闹出的笑话,可不少。
而王守仁的表现,确实让弘治皇帝暗暗点头,不错,很不错。
弘治皇帝笑了笑:“好,好,好好看,其余的士子,也须全力以赴。”
受到了皇帝鼓励,换做一般人,此时此刻,那都是情绪激动,面红耳赤。
就是御前失礼,也是不怪。
可王守仁在这等情况下,居然依旧是沉得住气。
他又行礼,虽反应慢了一些,却是沉着的道:“臣谢陛下吉言。”
不错,真不错,不卑不亢啊,不卑不亢啊。弘治皇帝看了眼朱厚照,这家伙永远都是活蹦乱跳,没心没肺的样子。
若有王守仁几分处事的样子,稳如泰山,该有多好,这才像个样子。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给礼部尚书张升使了个眼。
张升会意,正色道:“散卷,颁发策题!”
一声令下,早在殿外的宦官鱼贯而入,手中各托着卷子,分置保和殿内的案牍上。
宦官们将卷子分发好后,贡生们便入座。
王守仁坐下,低头看了卷子,只见这留白的卷上写着一句话,太子何以治西山。
考生们都知道西山的事情,陛下将此作为考题,某种意义而言,也证明了现下陛下对太子的重视。
朱厚照还在摸着鼻子,他还不知道,历史发生了偏差,他小朱,还有幸进了殿试的题目里去了。
其实起初的时候,许多人猜测这一场策论题最大的可能是眼下吏治,马政,甚至还有人猜测,贵州之乱,也是极有可能的。
可万万没有想到,陛下没有按常理出牌,既然用了………
别说考生,就是朱厚照这些人拿到题,也是懵了………
咱小朱,还上了这上面?
这是不是,要吹捧我小朱了。
刘健等人眼里闪过了些东西。
其实,出这个,想了想,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去年,朝中最重要的就是大旱安置流民。
此事,偏偏就是太子处理的。
为此,朝中还起了不小的风波。
只是大伙意外的是,陛下直接把自己儿子提出来,有些看起来,不讲究。
对于考生来说,不管题目是啥,考试,还是要动笔的。
不少人纷纷提笔。
只有王守仁,竟是半天未动。
王守仁甚至还闭目养神起来。
只是突然睁眼,提笔,一直到了正午,才收起了笔锋。
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才算是堪堪写完,他活络着酸痛的手腕,细细地读了一遍。
然后,这位爷不准备再修改修改,直接初稿定了。
然后,正大光明地抬起眸子,看了高高在上,一直以来都正襟危坐的皇帝一眼。
先帝一直处在深宫,便连廷议都不愿参加。
即便是三年一次的殿试,也只不过是委个宦官来放题。
而当今陛下,完全与之相反。
其实坐在保和殿上面,是一个艰难的事。
一方面,一坐就是一整天,还需摆出皇帝的威严,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当然,王守仁私下以为,这,大抵,可能也是先皇帝偷懒的原因。
而当今万岁,虽不是精力充沛,看起来有些病色,却一直端坐于此,没有缺席,也没有休息。
从头到尾,也不过是简单的用了一些糕点。
单凭这个,也能看出陛下勤政。
一直到了暮时,外头敲了暮钟。
钟声连绵不绝,,余音袅袅。
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有些没有誊写完的,已是慌了心神。
张升咳嗽一声,道:“封卷。”“
封卷……”
“封卷……”
一个个宦官做着人肉喇叭,扯着嗓子,在这空旷的保和殿里回荡。
殿外,一个个宦官小心翼翼进来,穿梭在各处案牍,按着考号,开始一个个的收卷。
考卷被放置在一个个托盘里,也不需进行糊名,而是收卷之后立即离去。
紧接着,这些卷子将会很快出现放置在皇帝的案头上。
这么多份试卷,是一个大工程,一般情况而言,是皇帝几位重臣要好几日才能看完,评选。
然后,就是再择吉日,颁发榜单。
贡生们收卷之后,行礼之后,就有宦官带着出宫。
弘治皇帝显得极疲惫,他身体本就差些,又是坐了一日,乃至于连出恭,都的憋着。
殿试的过程,他还专门观察了几人。
至于之前会试的前三名,一般来说都是被看好的。
不少人认为,认为此次殿试,力压群雄的,就是这几分了。
看起来不急不迫,倒也有几分大臣之风。弘治皇帝甚至还主意王守仁只一个多时辰便将题做完了,然后开始四处打量。
看起来,信心十足啊。
处事也显得沉稳,可堪大用,才思敏捷,可以说,弘治皇帝怎么看,怎么喜欢。
“陛下,时候不早了。”萧敬到了弘治皇帝跟前,低声提醒。
弘治皇帝点点头,伸出手:“来,搀一搀朕,哎,真是许久不曾如此久坐了,腰酸背痛啊,到还不如站着。”
萧敬连忙将弘治皇帝扶起,一面笑吟吟道:“陛下龙体正盛,春秋鼎盛,一点都不老。
这人哪,不管谁,坐久了,也难免会有些酸麻,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弘治皇帝不置可否,“太子人呢,这才一会儿,跑哪去了?”
“在吃饭。”
对于朱厚照来说,干饭,重中之重啊。
反正那些个试卷和自己也没有关系,干饭人,干饭魂啊。
弘治皇帝冷着脸,终于还是松了下来,“也是,饿着他了。”
萧敬只带着笑,却没有做声。
弘治皇帝一面颤颤的由他搀扶走了几步,萧敬才开口道:“陛下,殿下年纪小,饿得快,这都一天了,就吃了些糕点,这,情有可原啊………
“一些!”弘治皇帝摇摇头:“那上来的一盘糕点,朕就吃了两块,其余的,都是他一人吃的,吃了这么些,他还饿得这么快?”
萧敬一愣,想了想:“这,这,殿下年轻,这,这也是正常………”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殿试啊,国朝选才,说到底,不还是朕给他选的。
看看人家王守仁,这才叫稳重。
你看朕和他说话,不疾不徐,说话过了脑袋再出口。
再看看太子,这什么玩意儿,他到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恐怕今日一天,他这脑子里,就是想着吃饭。”
萧敬不敢再争论了,忙点头。
陛下所言甚是。”
弘治皇帝摆摆手,“不说他了,传朕口谕,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明日下朝,陪朕阅卷。”
……
此时,朱厚照正在疯狂的干饭。
一只鸡,他吃的很香,很快便啃成了骨架子,接过了水,喝了一口,这才舒了口气。
现在看起来,父皇对王守仁大为喜欢,十分看好。
再加上一个唐寅,弘治十二年的殿试,与历史上已是大为不一样了。
这两个人,自己一定要收在麾下的。
对了,还有汪直,如今看起来,此人可以替自己办事了。
紧接着,朱厚照让人去传汪直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