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青帝归位

  齐军营寨。
  尚让担忧追兵即近,找崔璆商议对策:“朱全忠的人马穷追不舍,皇上又成了这个样子,我们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崔璆道:“皇上不能理事,大事决断只能赖你尚大人了。”尚让听其似有深意,追问下去,崔璆继续道:“向者王仙芝统领义军,连番授人以柄,耽误大事,故黄王取而代之,今日黄王亦不能再担大任,千钧重担当由你尚让来挑。”尚让好不震惊,顷刻间心乱如麻。
  “不行!”
  忽然夫人刘裳掀开幕帷,走进来阻止:“大齐气数,都在黄王一人而已。而今气数已尽,谁统领义军大旗,亦是死路一条。”尚让道:“你觉得该怎么办?”刘裳微瞑桃眼,冷静吐出两个字:“投诚。”
  “啊?”
  尚让与崔璆惊望一眼,唯一沉思,又不免各自点了点头。
  “围起来!”
  忽然,帐外传来杨希古低沉的嗓音。尚让、刘裳、崔璆三人知道密谋败露,惊惧冒汗。杨希古带兵士冲进营帐,嗤了一声道:“把乱臣贼子拿下,交给皇上发落!”
  黄巢侧卧在熊皮垫上,江氏将调好的蜂蜜荔枝水一勺一勺喂给他喝。士兵们押着五花大绑的尚让、崔璆,以及刘裳,呼叱着进到大帐。杨希古备言方才三人的悖逆谈话,黄巢听了咳嗦不止,将满口蜜水尽吐出来。
  江怜儿轻拍其背,柔声安慰。
  “皇上,臣有错,臣知罪!臣一时糊涂!”尚让伏地嚎啕,痛哭不止。崔璆面如白纸,心如死灰。而刘裳则只是跪直了身子,仰着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病榻中的黄巢。
  黄巢咳了好一阵,尚未开口说话,忽然帐外骚乱声起,乒乓打斗之间,士卒叫声多有惨厉。倏而呲啦声响,帷幕被一剑刺破,来人闯进大帐。
  “是你?”
  黄巢见是嵇昀,不禁一怔。
  “黄巢!你的死期到了!”
  嵇昀挺剑直指,目光凛厉坚决。齐兵护主心切,纷纷举刀来迎,被嵇昀数招打翻在地。原来他脱险之后,得知薛秦等虽屡获大胜,但贼首黄巢仍未捉到,黄贼一日不死,萨迪娅心中的仇恨一日难消,故而嵇昀带了野南浔,阮氏姐妹执意同行,四人快马一路东指,赶在此地追上黄巢败军。
  江怜儿苦苦哀求,“大侠,剑下留情!”
  嵇昀看她眉眼熟悉,即问道:“你就是江小雨的姐姐?”江怜儿一惊:“小雨?大侠认得小雨,她在哪儿?她还好吗?”
  “她现在成都,一切安好。”
  江怜儿回眸惨笑,对嵇昀道:“大侠请慢动手,容妾与陛下别前叙话。”
  嵇昀环顾四周残兵败将,惶惶凄容,皆欲垂泪。知其无从逃遁,于是点头答应,遂与野南浔和阮氏姐妹退出。黄巢挥手命杨希古带尚让等同出大帐,身边只留爱妃江氏一人。
  江怜儿梨花带雨,跪伏在黄巢身侧,黄巢抚摸着她的发髻,满目柔情道:“我已年过半百,称雄天下数十载,死不足惜。只苦了爱姬年少芳华,就要像霜打的琼花一样凋落了。”
  江怜儿将脸颊贴近黄巢的手背,久久厮磨,亲昵道:“妾出身低微,命如浮萍,能侍候君王左右,已耗尽三生三世的福分。今能与陛下同赴阎罗,妾心实无凄苦,只有畅快。”
  黄巢感念,轻声道:“爱姬无须为朕殉情,我看来人眉宇间流露正气,他既与小妹相识,必不会害你性命,你们姐妹自此可相依为命。”
  江怜儿笑着摇头,缓缓从黄巢怀里起开,整顿衣裳、仙袂琼举,在御前跳起一支曼舞,歌声婉婉,唱道:“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黄巢闻言掩泣。这段唱词,后人传说是当年虞姬垓下自刎前对霸王项羽所唱之歌,直所谓“浪濯千年事,轮回一梦间”,英雄末路,此情同堪。
  嵇昀等在帐外等得久了,野南浔躁动起来。
  “师父,何必在这儿等他们卿卿我我,一剑杀了恶贼,给师娘和天下百姓出口气!”嵇昀阻劝道:“黄巢亦是一代枭雄,容他料理了身后事,除之不迟。”
  此时,江怜儿出帐,冲嵇昀施礼,随后对杨希古道:“陛下要尚让进去。”
  众人闻言皆大惑不解,杨希古只好命人解了绳索,尚让匍匐进帐,哭声不止。黄巢招他进前,抚其后脑,嘱道:“我与你布衣相从,情同手足。你虽然贪得无厌,背弃忠义,但朕终不忍杀你。我今日有死,爱妃江氏重情重义,朕已许她三尺白绫,我死之后,托你助她上路。至于我之人头,你可带去教杨复光请功,必能得饶一命。”
  尚让泪流满面,口齿期期艾艾,谢恩之语含糊不清。黄巢撑着一口气,坐正在塌上,拔出宝剑,昂首高喊一声:“天命难违!”旋即自刎而死。
  时值黄河水泛滥有声,如奏丧乐,正是:
  菊花久待秋意阑,黄金甲下血沾衫。
  青龙坠地归神位,白虎吐雾彻宇寰。
  嵇昀等闻声进帐,见到眼前一幕,皆面面相觑。尚让早一步割下黄巢的首级,跪地举过头顶。
  “尚让带一众降卒,请愿投降,请愿投降!”
  杨希古浑身战栗,怒斥道:“贼子无义,来人......”话未说完,忽然呃的惨啕一声,面容扭曲难看,渐渐转身,原来背后早被刘裳捅了一刀。
  杨希古牙关紧咬、含恨断气,一代智囊就此谢幕,留于后世有《武夷》诗一篇:
  万壑千岩叠翠微,幔亭红日浸涟漪。
  紫阳去后无消息,留得溪山九曲诗。
  江怜儿瘫倒在黄巢尸首旁,泪出如珠,哀转千回。阮璎璃见其悲悯,内心共情,对阮媤媤道:“不见你姐夫下落,我实担心。”阮媤媤道:“这里既已无事,我们快去寻姐夫吧。”嵇昀道:“我和野南浔也去,可是好久没见着成将军了。”
  正说话间,不远处马蹄声响若奔雷。
  野南浔张望道:“师父!是薛秦!”
  “薛大哥?”
  嵇昀欣喜。薛秦带领张归霸翻身下马,见到嵇昀亦是喜出望外。得知黄巢自戕、尚让投降,薛秦惊道:“兄弟逼死黄巢,又立下了大功!”嵇昀道:“大哥言过了,这些人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我即便不来,败亡也只在旦夕之间了。”
  薛秦见其言语中多带有嗟嘘伤感,由是不解。阮璎璃见嵇昀遇有故人,乃与阮媤媤先行辞去寻夫。薛秦教部下收缴降军兵器辎重、印玺旗牌。
  至于尚让,他主动投降,照弘农郡王军令,保全了性命,由张归霸带去送交朱全忠发落。
  朱全忠知尚让来降,赤足披发出营相迎,拳拳道:“兄弟我自归朝廷,无时无刻不念你我往日交情,今天能弃暗投明,正与我共同效力大唐天子。”尚让泣道:“全忠兄果念旧情,还望在弘农王面前为我讨个门路。”刘裳揖礼,同道:“我等悉投诚而来,想那忠武、沙陀等部必不相容,今后还指望为朱将军前驱,同舟共济。”
  朱全忠闻言一怔,心道:“好一个同舟共济......”此话看似放低姿态,实则是提点他朱温亦为降将,想要在唐营安稳立足,收纳尚让等人不失为一个扩充同盟的办法。朱全忠顾看刘裳,眉淡春山、面容富丽,心中亦是作痒,二人眉来眼去了好一会儿,直到尚让故作咳嗽,朱全忠抚其后背,仰天笑道:“放心,老郡王视我如心腹,我自然少不了为我兄说好话。”乃仍教尚让统领旧部。
  薛秦在高坡设祭坛,将黄巢首级摆放祭桌上,面临黄河,东向举酒遥祭:“国贼已死,乾坤安定。曾大帅,您可以瞑目了!”说罢洒酒长河,众兵士一齐跪拜。
  野南浔不解,悄悄问话嵇昀,嵇昀答道:“薛大哥拜的是曾元裕将军,这位前辈当年领兵平叛,战无不胜,只可惜受田令孜坑害,含恨而终。”野南浔气愤道:“姓田的老阉狗,真是恶水满冒...”嵇昀一愣,疑问道:“恶水满冒?”野南浔瞪直了眼,答道:“做的孽攒的恶满了当然像水一样冒出来...”
  “哈哈。”嵇昀被他的话逗笑:“你该不是想说‘恶贯满盈’吧?”野南浔道:“反正差不多嘛,别管冒不冒了,师父,你到底什么时候杀了田老狗,为民出害?”
  嵇昀闻声陷入沉吟:“是啊,义父想知道的真相直到现在还未查清,这封义母留给他的‘遗书’,需得赶快交到他老人家手里。”
  “野南浔!”
  “在!”听到嵇昀喊话,野南浔立即答应,又见嵇昀道:“这里没咱们的事了,我们现在就去太仪山!”
  “太仪山?是!”野南浔牵来马,二人匆匆辞过薛秦,奔赴太仪山。
  潼关城外,尚让领着数千原有兵卒,受朱全忠派遣,赴关协助防务。苍蝇闻到血腥,绕着马队嗡嗡不绝,很多人尚未从急转直下、恍如做梦般的败局中清醒过来,身上破烂开裂的齐军衣甲,使人难以忘却自己的出身来路。
  见士兵情绪低落,尚让兀自抖擞精神,侃侃而谈:“以后归顺了朝廷,吃官饭穿官衣,少些打仗流血,大家也可多娶几个老婆多生几个孩子...”左右笑道:“将军违了黄王的意,把江贵妃留在身边,怕也是想和她多生几个孩子吧?”尚让叱道:“你们懂什么?江怜儿才貌双绝,我还要将她献给唐天子作见面礼呢。”
  “将军你看!”
  忽然,远处一声冲天马嘶,截断军队去路,尚让半瞑着眼,透过飞沙看去,有一人一骑,横枪立马,伫立在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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