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狱中对酌,温酒与谈

  “老友一日三信,托我无论如何要保住你!保住我赵国的擎天保驾之臣!”蔺相如缓缓地说道。
  “多谢上卿与廉老将军抬爱!”赵括双手举起酒杯,又是一杯下肚。
  “天寒了,酒要温一温才好喝。”蔺相如说道。
  “粗浅武夫,让上卿笑话了!依上卿所言,温一温再喝!”赵括回道,随即叫来牢头,吩咐温酒。
  点火、沸水,置壶……
  房间里只剩牢头忙碌的身影,终于酒壶已被烫热,赵括拿起酒壶,为蔺相如斟酒。
  “如今火已点燃,明日便是沸水之时,却不知上将军何时置壶其中呢!”蔺相如突然发问道,吓得赵括倒酒的手一抖。
  有些意外地看着对面行将就木的老人,赵括有些意外,自己仿佛已经被那双毫无精气神的眼睛,看了个通透。
  今日激起民愤是为点火,明日朝堂激辩论是为沸水,当朝野皆成鼎沸之势,便是自己救场之时,是为置壶也。对方以温酒为喻,将自己的计划给彻底剖析了出来,不愧是名贯古今的蔺相如啊!
  稳了稳心神,赵括继续给蔺相如满上,又给自己斟满一杯,双手托起酒杯,一饮而尽,意为多谢上卿未曾戳破。
  随后缓缓说道:“本君向来娇生惯养,这服侍于人的事情向来是做不好的,还请上卿恕罪。不过这温酒虽好,本君出身将门世家,若非上卿想邀,断不会为此麻烦之事也。”
  翻译一下呢!
  要老子认怂给别人低头那是不可能的了,给你倒酒那是因为您是上卿,是自己尊敬的人,其他人,我呸!
  但是呢上卿你所说的我的图谋啥的,也不是自己想干的,自己只是个将军,只是想自保而已,如果不是朝廷一再地逼迫,咱也不会做到那一步。
  蔺相如也是一愣,对面的这小子有点东西啊,这是反将自己一军啊!自己问他啥时候造反,他反手就问自己准备逼他什么时候动手。
  蔺相如伸出枯槁的手,端起赵括斟好的酒,一饮而尽,脸色一瞬间变得潮红了起来,说道:“温酒虽好!酒的滋味却也少了许多,若是多煮些时候,酒就不成酒了!”
  你别过火哈,搞到最后赵国没了,谁也讨不到好处的。
  “君爱其酒,吾爱其壶也。壶在,酒散无味,换酒便是了;壶毁,纵有美酒,亦无可藏也,只能加诸他人之壶,此某之不愿也。”赵括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仰起脖梗,又是一杯下肚。
  而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继续说道:“上卿可曾听闻孟子曾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而荀子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吾试补之:载舟覆舟,所宜深慎。”
  蔺相如闻言,不禁喃喃自语道:“载舟覆舟,所宜深慎。”
  枯槁的手伸向酒壶,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递到心灵,缓缓抬起,慢慢斟下,轻轻放下。
  蔺相如知道,那边赵王是一定要搞事的,这边赵括也不可能坐以待毙,所以两相冲突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了,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自己或者说自己这一脉如何站队的问题了。
  蔺相如抬头,再次盯着赵括问道:“屯田之策真能让民有其食,而仓廪富足?”
  “此政如何,可看上党之黔首,可询三郡之流民,可问廉老将军,抑或上卿自行分析一番,倒无需本君多加解释。”赵括回答道。
  “何其难也!”蔺相如端起酒杯,缓缓说道:“夺贵族之地而予黔首,在三郡之地或有可能,在邯郸故土却无论如何无法实施也。则屯田之策终于三郡之地,恐又被故旧之贵族所夺,不可久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赵括回答道:“地之利者,在长久之效也,虽时移事异,地利不改。故其为国之根也,然其收效并非伟大。肉食者鄙也,若以更大之巨利诱之,不愁其不放小利而就大利!”
  “何谓大利焉?”蔺相如问道。
  “地之利也,投十而得十二,已是不易;吾言之利,乃投一而得三、得五、得十者也!如此之利,方为大利也。上卿以为贵族愿否?”赵括问道。
  “如此巨利,当然愿意,然则如何能有如此巨利焉!天下财货有数也,吾得其一,便有一人损其一也,贵族得利便是黔首失利也!”蔺相如问道。
  “哈哈!”赵括笑了起来,随即又是一杯温酒下肚:“上卿此言,莫非天下之财,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之意耶?”
  “然也!”蔺相如回应道。
  “善理财者,不加赋而上用足。非只劳作于田亩之间可以创造价值,流通亦能创造价值!”赵括说道。
  “愿闻其详也!”蔺相如继续问道。
  “今吾为一名屠夫,得宰杀之钱二千,于农户处买黍米、蔬菜若干,农户得钱之后便再行购买种子、农具,而铁匠得此生意,则需更多气力,便再行增加肉食,而肉食增加,屠夫之生意更荣也,其钱又回了吾之手也。”
  “钱虽历经波折,却始于吾亦终归于吾之手也,然则在其波折中,农户、铁匠包括吾之屠夫皆有其利也,此流通之效也。”赵括解释道。
  “然,钱财亦有所损耗耶!”蔺相如问道。
  杠,就硬杠哈!要不是看你老头子一大把年纪了,头发都给你薅没了,咱是在说钱财的问题吗!
  “此为一例而已,若放眼整个赵国,即有大循环也,无此损耗也。比如我今铸币三千,此三千钱难道会消失于我赵国耶。”赵括无奈地解释道。
  “这……”蔺相如缓缓举起酒杯放到唇边,突然又问道:“若是,若是还是有贵族不愿放弃土地之利呢?”
  “贵族亦是人也,求地之稳固乃人之常情也,吾会制定每人最多可占之地。只要不超过,那便相安无事。”赵括回答道。
  “若是……”
  不待蔺相如说完,赵括接着说道:“若是有人贪心不足!历史潮流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蔺相如嘴边的酒杯抖了一抖,随即酒杯一翻,还算温热的酒水顺着干枯的喉咙落下,落入已经有些干涸的心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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