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丈夫回来了8
第二天,阮母早早起来,喊了女儿起来,小石头也闹着要去,最终,只得母女三人一起出门前往镇上。
这是阮柔在回到娘家后第一次出门。
乡下人家起的早,天色才微微亮,屋前屋后就已经有了忙活的村人。
碰见了,打个招呼,阮柔面色如常,并未再做出一副凄苦样,堵住别人嘴的最好办法,就是表现出自己过的很好。
阮母小心盯着女儿,生怕她受到影响,好在也无人没眼色的当面说人闲话,故而一路走来还算顺利。
三人是走着去镇上的,本来可以坐牛车,但阮母担心那些婆娘乱说话,决定走着去。
杏花村距离镇上不远,走路大概要大半个时辰,从天微亮走到天光大亮,一行三人终于来到了镇上。
阮柔感受着酸软的双腿,忍不住道:“娘,咱们回来还是坐牛车吧。”她宁愿被说几句。
“好,坐牛车。”阮母也走得够呛,更别提小石头,此刻吐着舌头一副累趴了的模样。
安平镇所在的县与青州府相邻,镇北边有一个小码头,带动了安平镇的经济与商贸,因此还算繁华,
阮柔走在陌生的小镇,体验着乡土人情,一时间颇为新鲜,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距离市井这么近。
正好奇张望着,阮母递过来一个小荷包,“喏,喜欢什么自己买。”
阮柔并未拒绝,掂了掂,沉甸甸的铜板,约莫有个一百文。
三人先找了个馄饨摊,一碗热闹的馄饨下肚,顿时都有了精神。
“好久没来了吧,我先带你转转。”本就是为了女儿来的,也不怕耽误时间,阮母带着两个孩子转悠起来。
小镇节奏不快,几乎都是经年的老铺子,酒楼、饭馆、客栈都是熟悉的。
转过一个拐角,就到了镇东边,镇上富贵人家的居住地。
阮母瞧见就要转位置,却见女儿径自往前,走到一家铺子前。
她急忙跟过去,“慧娘,来这干嘛呢?”
“娘,我闻着挺香的,想看看是什么。“阮柔没撒谎,但也没全说。
她前后两世的五感都十分敏锐,闻到香味的第一时间就发觉了不对劲,这也是她能躲过后宫诸多算计、顺利生下皇嗣的原因之一。
在度过后宫争宠的阶段后,荣升太后的她闲暇之余还自己调制过几位香料,下面投其所好献上来不少珍贵方子,如今倒也还记得。
正常香料铺子的味道都是中正平和的,可这一家的味道却在浓重的香味后有着股微微刺鼻的气息,经历过宫斗的阮柔立刻警戒值拉满。
“香料铺子啊。”阮母抬头,她并不认得字,却大概猜测出店铺的用处。
“陈氏香料铺。”阮柔心中默默补充道。
进入店铺,却见里面正热闹着。
只听得一个四十来岁、尖嘴猴腮的管事道:“二少爷,这是下面新制出的香料,请您过目。”
陈问舟接过香料,凑进鼻端小心的嗅闻一番,却被突的呛到,猛烈咳嗽起来,乍看上去很专业,实则完全是外行人的做派。
阮柔的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瞧,刁奴欺主,这不机会就来了。
陈问舟第一次接管家中的产业,行事很是小心,奈何他对香料实在了解不深。
位于安平镇的陈氏香料铺看起来寒酸,实则是陈家的祖产,大概一百年前,陈氏祖辈就从这一家小小的香料铺子,一点点做大做强,走到县城、州府,乃至整个大齐,成为大齐数一数二的香料世家。
可作为继室子,上面有受父亲宠爱的大哥,他一直被隔离在外,基本没接触过香料。
想到母亲诸多算计,才说服父亲给了一家香料铺,陈问舟的眼神晦暗不明,他一定会做出一番成就给父亲看,证明他并不是不如大哥。
“嗯。”完全没察觉异样,他正要把几种香料交还管事,却听一道温软的声音传来:“等等。”
听见女儿的声音,阮母一个机灵,拽紧了她的手,担忧唤道:“慧娘。”
“娘,没事。”她安抚地握住阮母的手,看向那人手中的香料,“店家,这香料的味道,恐怕有些不对吧。”
“怎么?”
闻言,陈问州无需思考,立即将怀疑的眼神看向管事的。
陈三棍见状,眼中心虚一闪而过,随即理直气壮起来,“小姑娘瞎说什么呢,你懂香料吗?”
“不懂。”阮柔老实摇头,“可我闻着味道不对。”
她懒得和管事多说,直接冲着那少爷道:“少爷若是相信,可以请懂行的再看一看,要卖的东西,总得小心点。”
此话一说,原本只有八分的怀疑,立马涨到了十二分,因为他娘亲特意帮他寻摸了一位懂行的老师傅,在他来镇上的前一天突然拉肚子,整个虚脱,只能延后再来。
本以为只是个意外,谁能想到,他人没出发,就有人开始做手脚,设好了局在这里等他呢,且为了算计他连铺子生意信誉都不顾了。
使了一个眼色,身边的两个小厮立马利索上前,将管事的押解下去。
“少爷,少爷,我冤枉啊,你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我吗?”
随着人被押下去,到了后来,只听得一阵呜呜声,显然,嘴巴被人堵住了。
“姑娘,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没事,我只是天生嗅觉敏锐,闻到了不对劲。”阮柔没有居功的意思,却字里行间都在显摆自己的能耐。
陈问舟眼神一动,嗅觉敏锐,倒也是,刚才距离那么远就发现了问题。
他以前也听说过一些奇人异事,有人天生过目不忘,自然也有人嗅觉敏锐,听说宫里那位手艺最好的御厨就是靠着一口好舌头练出了顶尖的厨艺。
思及此,陈问州再看向面前姑娘的目光,就如发现了明珠般闪闪发光。
随即,他微微沮丧,可惜了,是个姑娘家,若是个男人,他一定大价将人挖过来好生培养。
阮柔也没打算一口吃成个胖子,只要她有价值,就不怕人不上钩,毕竟,这位二少爷的处境貌似不怎么好。
阮母在一旁瞧的心惊胆战,活了一辈子她都没和这样的贵人有过接触,此时见事毕,忙偷偷牵动女儿的袖子。
阮柔看了眼惊慌的阮母和小石头,心内微叹,“娘,没事,我就是担心这香料有问题,伤了人。”
“嗯,既然事情解决了,我们赶紧走吧。”一副生怕被贵人找麻烦的模样。
陈问州见状,连忙道:“等等。”
阮母一惊,恨不得拉着女儿、儿子就跑,脚下却压根走不动。
阮柔回头,疑惑:“少爷可还有事?”
陈问州一愣,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姑娘,此番多谢姑娘帮,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边说边从袖冲掏出了一个荷包,鼓囊囊不知是什么。
阮柔也不推脱,顺手接过,帮人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拿份谢礼不过分。
这下子,阮母再拖着人走,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离了众人的视线,阮母将女儿拉到一个拐角,小心问:“慧娘,刚才那没事吧。”
想一想富贵人家的阴私手段,她只觉得即将大事不好。
“娘,没事。”阮柔耐心安慰,却丝毫缓解不了阮母的担忧。
“嗐,你这孩子,刚才多事干什么。也怪我,就不该带你来这边。”疼爱儿女的阮母不舍得责怪女儿,一股脑将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
“娘,不怪你。而且,那香一闻就不对劲,得亏我来了,不然害了人怎么办,您说是不是。”
“那也是人家的事,要是刚才那少爷不听你的还找你麻烦怎么板?”阮母越想越怕,再也顾不得在镇上闲逛,拉扯着儿子女儿赶紧回家。
所幸刚才没人认识他们,回了杏花村,就不信还有人能找上门。
为了隐藏行踪,先前说好的坐牛车自然又泡汤了,三人走的速度比来时还要慢些,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到家。
阮父听见声响从后院过来,看见妻儿均一副累瘫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怎么,走回来的。”
“可不是,我跟你说,今天啊可凶险了......”
巴拉巴拉一通,听着阮母将好好的一段经历硬是说得惊险万分,当事人阮柔颇有些无奈。
瞧见阮父逐渐变得担忧的神色,她连忙解释,“爹,没娘说的这样,那位少爷人很好,还送了谢礼呢。”
说到此,她突然好奇,那位送的什么礼物。
打开一看,却见里面是一块工巧质佳的镂空金镯,阳光下,耀眼的金色闪花人眼。
“这也太贵重了吧。”阮母瞠目,金子啊,她再也不说那位少爷是坏人了。
阮柔可不觉得贵重,往小了说,她是帮人躲过一次算计,往大了说,拯救了那位少爷的前途也不为过。
她也不是没见识的,见阮母喜欢,往她手腕一套,大小正正好.
阮母连忙褪下往回塞,“人给你的,你就好好收着,将来当做嫁妆。”
“娘,谁知道那是多久的事了,您先戴着,到时候再给我也行。”
阮母还是不应,阮父却是道:“闺女的孝心,你先收着吧,在外面就不要戴了。”
乡下银子都万分珍贵,更别说金子,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呢。
“也行。”阮母说着喜滋滋收起,等以后闺女出嫁,她再拿去首饰店重新翻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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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镇上那一遭,本想买的油盐调料都落下了,阮母总觉得罪了人,索性托村人帮忙带回来。
阮柔一开始见她这般小心,简直不能理解,一个商户人家,哪里至于如此。
可见其接下来几天都小心翼翼,唯恐有人找上门的模样,似乎也能感同身受那股不安。
每个人的承受能力是不一样的,她上辈子即使最落魄的时候,也是五品官家的千金,即使要面对继母继弟的刁难,可真正无路可走的情形却是没有过的,最不济被嫁给一个老鳏夫。
可阮家不同,别说大点的商户,就是街头的流氓混混都惹不起,行事自然得小心翼翼。
好在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并没有阮母所担心的会有人来找麻烦,但阮柔依旧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愧疚。
她似乎一直都没有清醒地意识到,她不再是上辈子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皇太后,甚至都不是所谓的官家千金,而只是一个农家的姑娘,无权无势。
煎熬了几天之后,阮柔终于低下了头,向阮母道歉,“娘,对不起,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儿,是娘瞎担心了。”阮母摸摸女儿的头,眼中似有无限感慨,“你也别怪娘太小心,当年你阿公就是在镇上不小心得罪人,后来被人打断腿,现在腿脚还不利索。”
在原主的记忆中,外公就一直瘸着一条腿,阮柔还是第一次知道背后另有隐情,好奇的问:“娘,是怎么回事啊?”
阮母的目光渐渐悠远,“那时候娘比你现在还小两岁,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只听说是在镇上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被教训了一顿,代价就是失去了一条腿。”
那之后娘家的日子就难过起来,也因此,即使那天那位少爷态度和善,落在阮母眼中,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娘,我以后会小心的,不会再随便插手别人的事情了。\”阮柔乖乖认错。
阮母眼神更柔几分,“你做的没错,不管那家管事为什么要害人,你阻止都是救了人,但是,咱们是不是可以想一些更委婉的办法去提醒。”
“我知道了。”阮柔的眼中遂又亮起了光,“以后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会偷偷想办法提醒的。”
阮母含笑点头,阮柔却心有愧疚。
其实她并没有阮母说的那么好,当时冲上去,完全是激动之下以为看到了机会,在杏花村偏居一隅,她需要一个走向外面的机会,而陈氏香料铺就是好不容易看见的契机。
且阮母只想到了那位少爷可能会生气,而她细想之下思考到的就更多,譬如那位管事背后的人会不会因为她们坏了自己的好事而来找麻烦,而届时她、乃至整个阮家,都毫无招架之力。
她只顾着自己,却完全忘记了此时所拥有的身份,与上一世孤军奋战不同,这一世她有了疼爱自己的父母、可爱的弟弟。
世上唯真心最难得,如果因为自己导致他们受到了伤害,那么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更别提原主这个委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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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香料铺。
送走了好心的路人母女,陈问舟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父亲在家中一向偏爱早逝的原配和其所生的大哥,对他娘这个继室和他这个继室子视若无物。
若不是这一次他那好大哥犯了错,或许他还没有出来染指铺子的机会。
机会也不是白给的,说是机会,实则也是发配,做不出成绩,要不一辈子缩在这,要不灰溜溜回去。
这么多年,他和他娘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想要做出一番成就证明给他爹看。
故而此行除了身边得用的,还从他娘那借了人手,拢共十五人,都是信得过的,却万没料到第一天就被下黑手。
示意身边的小厮接管店面,一切如常,他这才转身去了后院。
陈三棍此时已经被人用粗粗的麻绳捆绑住,为防其嘴上叫嚷,还特意塞了一团抹布,陈问舟过来的时候,还能听见他不断挣发出的呜呜声。
“说说吧,那香有什么问题,哪里来的?“陈三棍眼珠子滴溜溜,想着说还是不说。
下人机灵的取出抹布,陈三棍如释重负,连忙呼救,“二少爷,奴才真的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哦?不知道,难道不是我那好大哥吩咐了什么?”
下人机灵的取出抹布,陈三棍如释重负,连忙呼救,“二少爷,冤枉啊,小人在铺子里辛劳了一辈子,怎么也不会砸了自己的饭碗。”
“哦?砸了这饭碗,还有金饭碗等着呢。说!”后面语气陡然严厉,对他不客气的,他更不会客气。
“二少爷,冤枉啊,我是真的不知情,肯定是底下那群人干的。”陈三棍呼天抢地,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实则心中越想越是后悔,他也就收了大少爷一笔银子,把有问题的香摆进店里,搅黄二少爷的第一件差事,本以为胜券在握,哪知道竟然有人多嘴。
这下好了,人赃并获,大少爷定然不会为他出头,这个锅只能自己背下,干了一辈子的差事都要丢了,好在有了一大笔银子,即使离开香料铺下半辈子也不愁。
“没人指使,那正好,青竹,把他送到衙门去,就说店里伙计存了歹心要害主家,拿毒香害人,请大人定要严惩。“
陈三棍蓦地一愣,报官?
明明就是陈家的家务事,怎么能报官!
“二少爷,饶命啊,我说,我都说。”陈三棍终于慌了。
他其实不是陈家的下人,而是陈氏的本家族人,当年本在乡下刨食,攀上陈家当了香料铺的管事,这才每个月不愁吃喝。
也怪他自以为是,以为即使东窗事发,陈家也只能将他打发了,却不想,二少爷竟然要将他送官。
衙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进去就得先脱层皮,要是查实他作为管事谋害主家、甚至谋害人命,不判死罪也得坐个几十年牢。
想象到报官后的惨烈画面,陈三棍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有钱也得有命花啊。
“说吧。”陈问舟坐下,端起茶盏轻饮一口,端的一个风轻云淡。
“小人,小人就是一时糊涂,收了大少爷的银子。”陈三棍悄悄瞥了眼座椅上的人,见其表情平静,愈发后悔,人两位少爷斗法,他一个小管事掺和进去干嘛。
‘但那香真的没打算害人,“这点他还得解释清楚,“那香就是添了些不好的东西,容易让人头晕,没赶害人。”
“我自然会让人去查。”陈问舟笑的让人发毛,“谁联系的你,给了多少银子,钱放在哪儿了。”
陈三棍只得一一招了,陈问舟自去派人查证不提。
三日后,属下人来报,陈三棍招认属实。
陈问舟也没真的把人送去府衙,而是遣人带着口供押送到主宅,给他那好爹看看,顺便给大哥提个醒,别把人都当傻子。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
但与此同时,问题接踵而至。
青州府那位懂行的老师傅,在腹泻三日后,忍痛婉辞了这份高薪的差事。
娘亲写过来的书信中附带老师傅的口信,言语间颇为无奈。
“多谢陈夫人、陈少爷赏识,奈何老朽年事已高,体力不支,这就回家颐养天年。”
陈问舟气急,这明显是怕了,陈大哥的阴谋失败了,可至此也成功了一大半。
没有专业的制香师傅,他在陈氏香料铺就是半个睁眼瞎,什么时候再来个张三棍、李三棍,照样要被坑害了去。
“可恨。”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茶杯中水迸溅出来,下人们小心上前擦拭,他压着火气继续往下看。
“......吾儿,娘已托人在府城重金寻找新的制香师傅,奈何行家难寻,在找到人前,切忌小心再小心。
娘在府中一切都好,勿念。”
信尾,满是殷殷关切。
陈问舟苦笑,陈家乃是当代制香大族,他作为陈家二少爷,反倒要从外面寻大师傅。
同是正室嫡出,凭什么娘和他就要低人一等,大哥身边都是爹安排的经年老人,可他身边一个也无,甚至还被禁止碰触香料相关,在自家却如同一个小偷般被防着。
各大香料世家敝帚自珍,能找到一位有真材实料的行家已是不易,下一位且不知是什么时候。
一口冷茶下肚,他只觉得满心苦涩。
懂香的大师傅。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那天的好心姑娘,对香料一窍不通,贵在有一个好鼻子,可以说是老天爷赏饭吃。
可惜了,是个姑娘家。
心念一动,他唤来下人,悄悄耳语几句,下人听命而去。
或许,是姑娘也并未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