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刻漏

  看过了试卷的印刷等情况,下午,继续和钱用壬、陶安两个大致走了一遍即将作为考场的各处场地,另外两人自去忙碌,朱塬则来到金陵大学西北端位于红山半山腰上的一个院子。
  这边一大片都被朱塬划出来,计划打造成各种实验室。
  涉及物理、化学等方面。
  相对偏僻的角落,也是为了保密需要,这是之前与老朱商定好的规划,诸如化学专业,学生必须谨慎挑选,并制定严格的保密守则。
  现阶段的各种技术,在朱塬看来,其实都非常原始。
  不过,这么做,还是为了提前定规矩,把技术保密的思想树立起来。
  关于规矩的问题,朱塬私下和老朱还讨论过,因为《天书》缘故,这一次,老朱可不希望子孙后辈将来再那么死板地恪守各种规矩。
  朱塬的态度当然也是如此,甚至建议老朱把‘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写在祖训里。
  如果这次还有祖训的话。
  只是,有些规矩不能死板,有些规矩,却也必须定死。
  比如全民缴税。
  这一点,老朱已经表态,将来,哪怕是皇族,也必须纳税。
  这涉及国本。
  然而,另一方面,必须全民纳税的同时,税率却也不能太死板,需要提高的时候,要提高,需要降低甚至免除的时候,当然就要免除。
  至于其中尺度,以将来的国家财政状况和经济增长数据等等作为参照。
  总的来说,这需要长时间的摸索,最终设定一套相对完善的制度。
  不过,其中有着一些根本的参照,一切一切的前提,还是朱塬的‘经济之学’,还是‘生产’和‘分配’两方面。
  这一次,朱塬也会提前把一些事情挑明,比如,将来凡是违背‘经济之学’中‘生产’和‘分配’相关原则的经济理论,都需要严格警惕,甚至禁绝。
  因为朱塬很清楚,前世很多或简单或复杂的经济理论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
  比如,自由市场。
  曾经被捧上天的一个,后来逐渐证明,好像……不太对。
  真正遵从的,要么是被忽悠瘸的,要么是里应外合假装被忽悠瘸的,结果都是被收割。
  正常的‘市场’,没一个‘自由’。
  再从朱塬个人的‘经济之学’分析,相应理论,在一个‘市场’的发展初期,或许会起到刺激‘生产’的作用,但,一旦进入成熟期,太过自由,形成垄断,必然会反过来抑制‘生产’,因为太强的生产力会冲击利润,保持一定产量,才能利益最大化。
  另一方面,也必然会造成越来越极端的‘分配’失衡,换成另外一个词,就是贫富分化。
  曾经作为一个商人,朱塬对此绝对欢迎。
  当然是越自由越好。
  就算最后‘自由’到崩溃了,作为金字塔顶层,基本属于世界公民,换一条‘船’就是。
  这一次,立场不同,思考方向当然也不同。
  商人出身,朱塬不会反对商业,对这个时代的商人也有一定的同情,但,毕竟是某种程度上的对立站位,从国家利益的层面考虑,一些事情,就要尽可能避免。
  总之,各种规矩,或死或活,都会有某些根本性的参照在其中。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山坡上的院子里。
  这次主要看一下最近一直在重新装修的化学实验室。
  朱塬之前是想要在自己家里弄一个化学实验室的,想想还是算了,一方面,这年代房屋,使用木料太多,容易烧,另一方面,各种化学物品,有毒的太多,万一污染了自家,乃至周边的后湖,那可不好。
  因此还是放在这边。
  划定的化学实验室,呈现南北向的长方形,将近一亩大小,面向东方的西侧主屋有五间,两厢各三间,还有两排作为储物室或换洗间等用途的东屋。
  五间的正屋,进深两间,总面积,换做熟悉的计量单位,大概200平米左右。
  工匠之前刚刚对屋内做了朱塬指定的防火处理,主要是顶部,本来显露的梁柱,当下做出了防火的天花板。
  各种实验器皿也已经搬了进来。
  其中很多都是朱塬之前亲自用过的,比如一套用来蒸馏酒精的玻璃器具,如此之类。
  这么大致看过,又现场指点了一些需要改进的细节,时间来到傍晚。
  出了院门,外面停着自己在这校园内也算独一份的轿子,踏入其中,顺便召唤某个麻袋进来,这才吩咐外面人启程返回后湖上的大宅。
  轿子被抬起,朱塬把习惯性跪在脚边的麻袋姑娘拉起来,捧在怀里,笑问道:“总这么跟在我身边,无聊不无聊?”
  蔺小鱼抱着自家小官人的脑袋,按在胸前,轻轻摇头。
  怎会无聊呢?
  家里……那么多姐姐,不知有多羡慕她能经常跟在他身边。
  她只是忐忑。
  担心自己一个姑娘总这样跟着他,会让自家小官人被人说闲话。
  本来还想多说几句,被丫头封印住,朱塬也就不再说话。
  来到后湖北边,有船只等在这里,撑船的还是蔺小鱼父亲和哥哥,某个妮子不是哑巴,却习惯性在自己身边当小哑巴,朱塬上了船,便转向蔺父,多说几句。
  蔺小鱼毕竟救过自己的命,当初在定海那次,反正……朱塬也不介意扶植一下蔺家。
  蔺父在朱塬面前越发战战兢兢,对现在的生活也很满意,就是说起,希望孙子孙女能够进学,将来有个前程。
  还又说,太高不敢乱攀,能去医学院的附属小学就行。
  这是小事,朱塬直接答应下来。
  回到家,一天的事情还没结束,何瑄迎过来,说朱塬之前吩咐寻找的匠人已经到了,就在前院等待。
  于是又乘坐肩舆来到前院的一处会客厅。
  还是关于蒸汽机。
  这些日子,朱塬已经在让工匠打造各种蒸汽机的部件,为了便于塑形,暂时都会是铜制的。
  逐渐就发现了问题。
  朱塬计划打造一台较大尺寸的蒸汽机,大概是,三尺直径的锅炉,气缸直径一尺,计划实现一个最简单的蒸汽机锤效果。
  用来打铁。
  事情顺利也不顺利,关键还是气缸,初步的铸造,很轻松,但,因为这年代没有车床铣床等设备,各种部件,需要精度较高,都只能人工打磨。
  朱塬让匠人们一次性做了很多套。
  只要能成一个就行。
  现在情况就是,都在一点点打磨。
  说起来,长江畔倒是有用来制作轴承的车床,但为了一套样品,对那边持续运作的水利车床进行改造,不划算。
  既然人不缺,那就磨吧。
  只是,磨着磨着,匠人们不觉得什么,朱塬有些急了。
  还后悔了。
  早知道,设计尺寸就该小一些。
  蒸汽机是能够小型化的。
  要多小就能有多小。
  就像曾经,好像有个加特林模型……嗯,加特林好像是机枪,反正,应该是加什么,虽然,好像也不是蒸汽机模型,但,总之,是能够做小的。
  曾经印象中蒸汽机都偏向大型化,乃至巨型化,主要原因在于,蒸汽机,需要时刻准备大批的水和燃料。就像蒸汽火车,如果锅炉做得太小,每跑几十里就要加一次水,那也太折腾。
  而且,相对于内燃机,蒸汽机的效率也太低。
  当小型的内燃机几乎没隔多少时间就出现后,小型化的蒸汽机就逐渐被淘汰,而大型的蒸汽锅炉,其实一直都在使用。
  既然想到了,大号的蒸汽机慢慢做,朱塬就打算同时做一套超小号的蒸汽模型。
  这需要匠人。
  昨天吩咐下去,大致要求,是能够制造一些精巧的金属器件的工匠,今天人就到了。
  来到前厅,这边有六人在等待。
  朱塬在主位上坐下,见礼过后,简单询问,这些人,之前有做鸟铳的,有做铜镜的,还有从轴承作坊那边来的,问着问着,其中一个吸引了朱塬的注意。
  这是一个刚刚从大都被押送而来的匠人,三十岁出头,名叫金三护。
  朱塬第一个想到的,这人应该有两个哥哥,叫大护和二护。
  嗯。
  好吧,倒是没扯这个澹,关键是,这人,之前是替元廷皇室做刻漏的。
  刻漏?
  朱塬当然知道,家里就有,沙漏吗?
  不过,大概也急于表现,金三护详细解释了一番,自己做的并不是常见的那种沙漏,而是非常精准的一种可以报时的刻漏。
  可以报时?
  这就太高级了一些吧?
  再让对方解释一番,朱塬有些不太相信,但,似乎,好像……金三护说的,不是刻漏,而是……钟表!
  钟表?!
  这年代……
  朱塬从来不怀疑古人的智慧,但……当下,钟表,是不是……早了一些?
  金三护见朱塬不信,当即表示,之前一台他亲自参与制作的水晶刻漏,后来先给了至正帝,当下……应该就在金陵。
  元廷皇宫的宝物,都被老朱打包带回来了。
  如果真是钟表,这可是大事,哪怕已经是傍晚,朱塬还是当即手书一封,吩咐赵续亲自赶往皇城,询问这件事。
  还是急。
  等赵续离开,朱塬干脆又让金三护大致描画了一下他所说的刻漏。
  不愧是能工巧匠,金三护哪怕没有练过绘画,一支铅笔描绘下来,还是给出了朱塬一个相当形象的‘刻漏’模样。
  这是一个类似小号房屋模型的东西,通体水晶制作,因此被叫做水晶刻漏,其中……不止表盘上有指针,按照金三护描述,还有各种各样的齿轮零件。
  显然啊,就是钟表。
  因为这年代没有钟表的概念,既然是计时用的,就顺着传统叫法,称为‘刻漏’。
  不仅如此,按照金三护的描述,根据内部机黄的转动,到了一定时间,还会有一个小木人,定时敲响一只小鼓。
  再深问下去。
  原来,这刻漏的原型,早在北宋就已经出现。
  那是大概三百年前,宋朝宰相苏颂主持建造的一台计时设备,名叫‘水运浑象台’,元室继宋,也拿到了宋朝留下的图稿,并依此作为蓝本,更进一步。
  水运浑象台?
  乍一听,完全不明白是什么东西。
  古人起名太玄了。
  不过,这么一番询问下来,朱塬也越发确定。
  不是刻漏。
  就是钟表。
  有表了,明州那边……不,不只是明州,还很多事情,都能更进一步。
  好多的链条啊,又能串起来。
  转眼天黑。
  朱塬兴致很高昂,何瑄与写意轮流过来,才劝得他吃了些东西。
  等院子里灯笼一个个点起,朱塬都要派人去问问什么情况时,赵续终于带着一台‘刻漏’返回,还解释,皇家内库里的东西太多,找了许久。
  第一眼,终于确定。
  虽然镶金嵌宝,璀灿晶莹,华丽非常,好像一座迷你的水晶宫殿。但,看那表盘,这就是钟表。
  甚至,一瞬间,朱塬觉得吧,还好老朱还没看到,否则,以某人的性子,第一反应大概是,奢侈,太奢侈了!
  给俺砸掉!
  金三护就在这里,亲自调试一番,上了发条,还将时针推到一个靠近整点的位置。
  内里诸多齿轮开始转动,哒哒哒的声音传来。
  表啊!
  刻漏会有这声音么?
  而且,朱塬还迅速确定了又一件事,这……能上发条,说明是弹黄钢。
  记得兵马俑里有一把宝剑,折弯了千年,再次被取出时,立刻恢复原状。可见数千年前,就已经有了弹黄钢。
  不过,这次,又算是亲眼所见。
  弹黄钢的工艺,必须也要弄到手。
  最近将作司一直在按照朱塬的要求登记梳理老朱之前从大都带回的大批工匠,其中,肯定不乏相应人才。
  弹黄钢只要有了,也可以做太多事情。
  又是一连串。
  比如,最近因为蒸汽机想到的,气压计,朱塬有过思考,还是根据最基本的物理学原理,一根弹黄,就差不多了。
  当下也不需要太精准。
  再比如,车辆的减震。
  如此种种。
  思绪正飞快转着,华丽的‘水晶刻漏’上,指针来到整点,卡哒一声,透明水晶宫内一个栩栩如生的小木人,开始敲鼓。
  冬冬冬!
  这个……感觉实在熟悉。
  曾经见过的一些老式钟表,就是这么报时的,不过,通常会是一只小鸟。
  当下,听着这‘冬冬冬’的小鼓声,朱塬感觉,好像一个新时代就要来了。
  嗯。
  接下来,不只是元室的那些典籍和匠人,老朱带回的各种宝贝,也要亲自查看一下,或许还会有其他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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