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论名言,金母谈文人

  或许多年以后,会有某些好事的人会以“何编辑最后去了哪里”为题,写一篇文章出来。
  但那跟文昊有些什关系?
  家大业大,亲朋渐多的他,说什么他也不会放任何雯这样的一个潜在敌人存在的,何况还是个随时会发疯的女人?
  编辑部的事就是一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文昊做事的进程。
  文昊在吉春新区一期的一个单元里面有三层楼六套房子,他一直没有住。
  几年前,他送给胡义一层,给他在吉春歇脚。毕竟,他也拖家带口了,不能一直住在北极村不是?
  所以,在他这次亲朋故旧的拜访名单上就有胡义。
  在他刚拜访完马家、周家之后,刚从胡义家里出来,就见到郝冬梅,她说母亲要见文昊。
  金月姬?
  她见自己干什么?没交集啊?
  和电视剧不同,这个世界更接近原著,郝冬梅的父亲——这位原北省抗联的大将,早在动乱年代,就铁骨铮铮的死在了审查之中。
  并没有像电视剧再创作的那样,复出后成为一个失去了血性,畏首畏尾,连亲家都不敢认的鼠辈。
  连带的周秉义都心里没有了爹娘,好像当官的都不是爹养娘生似的,不讲伦常。
  只是相同的是,她母亲也没有跟周家有什么实际往来,周父也没有提过亲家,仿佛都认为对方不存在。
  郝冬梅有时候在一期那里住,有时候陪母亲,周秉义一直住在一期父亲隔壁的那个两居,也没有跟丈母娘住一起。
  所以,既然不往来,那就都不往来,周家除了周秉义,其他人也从来不登郝家的门,文昊也是。
  这个时候她找自己何干?
  但既然专门让女儿传话,文昊也不好不去。
  见面寒暄之后,金月姬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幅书法,问文昊有何评价。
  文昊问:“您指的是书法,还是字意呢?”
  那幅书法写的是北宋大儒张载的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安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金月姬说:“两方面你都谈谈。”
  文昊看着书法说道:“您这是问道于盲了呀,我一个太平胡同长大的人,比光字片还穷的地方,怎么会懂这么高端的东西?”
  金月姬看了他一眼,仿佛知道文昊语中带刺的原因,也不点破,反而温和的说道:“就简单说说嘛。”
  态度让对方明白就好了,不敬其它,就她是老人这一项,文昊都不好太过分。
  “写这个帖子的不是一般的书法爱好者,应该是自幼临帖,有童子功。虽然写的是楷体,但能看出来,这人更擅长行书和草书。或许是他写惯了行草,写楷书难免有些拘谨。”
  金月姬拍膝说道:“对极了。”
  “这是省内一位书法名家写的,以前曾写了一幅同样的字赠给冬梅他爸,后来被人烧了。去年,冬梅爸忌日,人家又写了这一幅字,请最好的裱匠裱了,派让孙子送来的。”
  金月姬继续说道:“人家也不是写不好楷书,年龄都八十四五岁了,手抖的不成样子了。不过,外人普遍的看法也是认为他的行书草书比楷书更好。
  冬梅爸爸愿意在家里挂楷书,说看着眼不乱,所以人家才写的楷书。再送一幅来,也是表达怀念的意思。
  冬梅她爸当年给人家解决了住房问题,他们家心里一直不忘。他孙子还说,老人家写完这幅字后,谁再求也不动笔了。不过,我还想听你谈谈字义。”
  文昊就不愿再说了,敷衍的说道:“这我还没想好。您问我,肯定已经想成熟了。您的看法对我或许会是一种启发。”
  文昊的马屁老太太挺受用。她就接着说:“好,你让我先谈,那我就抛砖引玉。老实讲,我不是很喜欢这一类话,觉得矫情。
  即使发自内心,也还是会让我觉得意思太大了,大得不着边际。话一大到那种程度,再由衷,意思也空了……”
  接着,老太太就说起了自己对这句话的看法。
  什么叫“为天地立心”呢?
  她说自己的文化水平低,左思右想还是不明白。
  万世是多少年呢?谁又能在当代主宰得了一万年以后的世事呢,而且也没有必要。别说一万年了,一二百年以后的世界怎样,都是后人说了算。
  想“为生民立命”,那就得勇做社会的改革派。如果改革不成,就非革命不可。
  改革也罢,革命也罢,都是很不容易的事,有时还要豁出命去。大多数时候,即使把命都豁出去了,那也不见得就能成功。即使成功了,也许还费力不讨好。
  又难又有风险的事,要求人必须破釜沉舟义无反顾,哪里还有精力有心思“为往圣继绝学”呢?
  又是往圣,又是绝学,那就是要当大学问家呗!分散精力三心二意的,两件事都做不成。
  发自内心的大话和空话,那也还是大话和空话!
  她说自己是过来人,听大话空话听够了,所以不是太喜欢。当年冬梅她爸却很喜欢,他俩还因为这幅字抬过杠。
  老太太的中心意思,就是话太大,飘在空中不好;一个人精力有限,做不了太多的事,说的多了,就流于空谈。
  文昊想,她跟自己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自己没有公开发表过演说,有十多年了,自己也没有给任何人表达过自己要做什么。
  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她说给自己听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听了她一席话,文昊也觉得她言之成理,有些刮目相看。
  条幅上的那四句话,他当然特崇拜,前世还曾如获至宝地往日记本上抄过呢。像“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类的,虽然情景不对时显得中二,但还是挺有感觉的。
  文昊沉思着,有些字斟句酌的说道:“您的见解很精辟,让人受益匪浅。张载那四句话,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也是表达古代文人对人生价值的一种理想。理想嘛,免不了会有一些浪漫色彩……”
  文昊的看法是,张载说的应该可以理解为不是单个知识分子应该怎样,而是全体知识分子应该起到的社会作用。
  如果将“为天地立心”理解为让世界上确立起平等、人道、正义的原则,那全世界古往今来的优秀知识分子们做得肯定不比政治家差,作用也大得多,影响也长久得多。
  他应该也不是讲一名知识分子要把那四句话全做到了,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他讲的应该是每一类型的知识分子起码要从四个方面选择一个方面来做,并且要竭力做好。
  不论把哪一方面做好了,便不枉为知识分子了。
  华夏曾经是一个诗的国度,古代的知识分子大多数同时是诗人,或者特别喜欢诗的人,所以表达什么理想时就特别诗化。
  诗化就有浪漫色彩,太浪漫了容易成为大话空话。这是他们的特点之一。
  老太太倒也频频点头:“你的分析也很有道理的嘛。不是什么特点不特点,直接就是缺点、毛病,比如……”
  她又说了一通关于知识分子的话,到这个时候文昊才明白,她应该是对自己在编辑部最后的话,和在报纸上那篇文章而来。
  在那句“呵呵”的话里,在那文章里,文昊流露出了对文人的不屑。
  老太太说知识分子,尤其是大知识分子太没有常性,今天顺心就维护,明天不高兴有带头反对,难以把握难以驾驭更难以预测,引为朋友要倒霉,成了知己更麻烦,撇清关系都不容易,所以保持距离,敬而远之最好。
  直到最后出来,金月姬都没有说为什么说这些,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只当在茶馆里旁听了一段有意思的话。
  随着从老太太家里离开,这件事也像过眼烟云,从文昊这里消散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之后不久,北方轻工的第一个并购案例放到了眼前。
  这是一个三千多人的军工厂,又处在转型的困难期。
  厂里大多数工人的素质很好,比一般厂里的工人更爱厂,也更识大体顾大局。他们继承了部队的优良传统,但也有经常让干部头疼的问题。
  以前的动乱年代,厂里工人分裂成了两大派,水火不相容,时至今日仍然裂痕犹在,难以愈合。
  而且无论哪派,不少人身上都有股子骄傲之气,觉得自己是工人队伍中的王牌军,是由上面直接管辖的,不把省里的干部放在眼中,尤其是从不把没和他们一样穿过军装,有过战争经历的人放在眼里。
  工厂的主要任务就是“军转民”,要由上面和省里双管齐下牵头引入外资。原本引资的方向是南岛、棒子国和脚盆人。
  国家财政吃紧,心有余而力不足,连点儿救济款都拨不下来,省里更是如此。没有外资注入,转产谁也玩不转。
  所以,他们甚至连卖地皮的方案都有,到时候发一笔钱买断工龄,让工人以后自谋生路。
  工厂里工人知道后义愤填膺,有搞事儿的意思,他们难以接受卖厂,尤其卖给脚盆人。
  文昊赶到地方的那天,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工厂里出了一件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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