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5 警钟

  皇城,就像是一个深潭,一片深渊,论谁落入其中,都会寸步难行。
  魏昊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黑云密布,瓢泼大雨,这大约不是哪位龙王受命的降雨点数。
  “杀——”
  宫中卫戍毫不犹豫,枪如林而来,直刺魏昊。
  “来吧!!”
  咔。
  剑衣刀榼震动,一条长枪甩了出来,这是魏昊的夕角槊,破开一道道雨帘,直接戳向十步之外。
  与此同时,长刀背负,健步如飞,每一步踏出去,水花好似莲花,绽放于三尺之内。
  “死!!”
  嗤!
  长槊洞穿一人脖颈,魏昊双目凶狠,十步之内,格杀一人!
  此刻,大元宫内,数百贡士都是没有忍住,全都簇拥到了廊下、窗前,看到的是黑压压的甲具,时不时在电闪雷鸣中被照亮。
  明晃晃的兵器,此刻分外夺人心魄。
  这一刻,目睹一切的北阳府、岳阳府新科贡士,心中都有一种悸动,不是忿怒,不是恐惧,而是想要冲出去,做出惊世骇俗之举的冲动!
  唐淞晨想要跟魏昊并肩作战,但是他压制住了这种冲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羞愧,羞愧于自己的能力太过孱弱,在数百甲士面前,完全就是摆设。
  他不能上去拖后腿。
  “放箭!放箭!放箭——”
  弓弩手同样列阵,已经占好了位置,完全没有考虑跟魏昊短兵交接大戟士的安全,箭矢如蝗,顷刻间射向魏昊。
  哗啦!
  一件披风突然抖了出来,魏昊浑身“烈士气焰”爆发,无视了皇城的压制,直接一飞冲天。
  只是腾空而起的时候,魏昊并没有继续朝上,而是掠过枪林,夺门而走。
  这一幕,诸多新科贡士都是看在眼里。
  很显然,皇城之中,对魏昊的神通压制,肉眼可见。
  “娘!娘!娘——”
  大殿中,赫连无咎正在哄着哭喊的小皇帝,姗姗来迟的太后脸色铁青,她看到了地上李怀柔的尸体。
  身首分离,血溅三尺。
  紧紧地攥着拳头,太后怒目而视“十仙奴”:“尔等还不出手——”
  “娘娘,魏昊此贼神通广大,恐其鱼死网破反杀大殿之上啊。”
  “……”
  此言一出,直接让太后身躯一颤,连忙道:“还不护送皇儿离开这险地!”
  “是!”
  “十仙奴”没有出手,哪怕他们非常想要出手,尤其是被夺走功德法宝的“木鹿大仙”和“天壤大神”。
  他们不傻,地仙级数遇上魏大象就是一个死,如今鬼仙之流,怕是一个照面就没了天地间的痕迹。
  想要魏昊形神俱灭固然是非常热切,但只有先保全自身,才有指望。
  此刻,“十仙奴”只能盼着城内卫戍反应快一点,最好整个夏邑即可封锁,如此,魏大象就是瓮中之鳖,再无出逃的可能。
  但要说什么都不做,那也不行。
  只见“金鸦仙”掌托“一界桑叶”,口中念念有词,竟是无数蚕虫爬了出来,它们口吐蚕丝,在大元宫外结网。
  不多时,竟然密密麻麻,将宫墙之内笼罩得严严实实。
  “那是什么?!”
  “蚕丝?!”
  有人伸手轻轻一碰,却瞬间惊叫一声,原来是手指被割破。
  这蚕丝看似晶莹剔透,实则锋锐无比。
  宫中大戟士显然都认得此物,纷纷散开,而魏昊披风一抖,甩开箭矢,见到蚕丝大网之后,并不慌张,胸腹鼓动,张口一吐,便是熊熊烈焰。
  轰!
  一片蚕丝大网,瞬间被烧了个干净。
  “哈哈哈哈哈哈……‘金鸦仙’,多谢你助我一臂之力!”
  魏昊长槊一点,荡开宫墙瓦片,整个人掠过上空,已经到了前殿。
  原来,蚕丝大网出现之时,大戟士纷纷散开,自然阵型变化,露出了空隙。
  这样的机会简直绝妙,省了魏昊诸多气力,在这里跟大戟士纠缠,久而久之,气力耗尽的那一科刻,就是自己的死期。
  但是“金鸦仙”想要网杀魏昊,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魏昊天克法力,这“一界桑叶”再如何神通妙法,如今施展出来,到底还是依托法力。
  碰上魏昊的“烈士气焰”,只有化作灰灰的份。
  前殿占地极广,但外部卫戍还来不及反应,只是听到警训,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魏昊冲出的时候,竟是大声吼道:“邪祟犯禁,已然逃离宫中,还不随我速速追击!”
  “……”
  前殿原本是朝中臣工休息预备的地方,卫士并不持枪拿戟,而是带刀佩剑,故而也是千牛卫的一部分。
  魏昊亮出腰牌:“我乃‘千牛卫司仗使世袭左千户’,还不随我追击——”
  “是!”
  一时发蒙,再加上魏昊气势汹汹,诸多千牛卫带刀护卫都是蒙圈儿了一样,跟着魏昊往外冲。
  边冲边喊:“休要走了邪祟——”
  连过三重偏门,于承天门小门出,迎面便是春明大街,到了外面,有个带刀侍卫小校连忙问道:“左千户,是个甚么邪祟?甚么形貌?”
  “那邪祟便是护国大法师袁洪,如今就盘踞在‘护国大法坛’,还不随我前去城西捉拿——”
  一声大喝,魏昊一马当先,竟是直接朝着城西而去。
  这光景魏昊鹊起兔落,一头扎入附近的怡善坊,又从南坊墙而出,奔着朱雀大街以西的坊市穿梭,片刻不停歇,一路狂奔。
  那些个前殿带刀侍卫一头雾水,有人怀疑道:“邪祟就是护国大法师?”
  “以前倒是经常有人弹劾国师,可不都是被打入死牢了吗?”
  “难道今日风向变了?”
  正说话间,后头传来甲叶声,大戟士校尉黑着脸上前吼道:“谁打开的宫门?!没有听到紧闭宫门的警讯吗?!”
  “是一位追击邪祟的左千户……”
  啪!!
  上去一个耳光,大戟士校尉咆哮道:“那个左千户才是邪祟——”
  “啊?!”
  带刀侍卫们一脸懵,那位左千户身上并无妖气,只有杀气啊?
  这是怎么回事?
  大戟士校尉连忙吼道:“敲钟!!四城城门全部关闭——”
  “敲钟!敲钟!敲钟——”
  当……
  宫墙高楼之上,一口特殊的大钟被敲响,它不是报时的晨钟,而是警钟。
  敲响这一口大钟,整个夏邑,都出现了极为特殊的变化。
  凡胎肉体都能清晰地看到头顶一片苍穹,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屏蔽罩隔开。
  由小变大,由近及远,从皇城出,逐渐笼罩全城。
  魏昊奔走安业坊和崇业坊之间的坊街时,陡然身躯一震,他即刻明白,这是夏邑的警钟被敲响。
  这是传承久远的一口钟,其神妙之处,就是可以警卫邦国。
  夏邑,就是国中之国、邦中之邦。
  在很久很久以前,夏邑还不是夏邑时,这里曾经有过诸多王朝国家的兴衰,当时城池即为国,居住在城池内的人,就是“国人”。
  而当“国人”遭遇外部侵害时,就会敲钟示警,这就是警钟。
  不知道多么久远的力量,累积了不知道多少岁月、人心,此刻敲响,整个夏邑中的百姓,都是精神紧张、保持警惕。
  仿佛四周都有敌人,凡有可疑之人,都会立刻被注视。
  魏昊知道这警钟的厉害,他在汪伏波、冯瑜宁那里,早就了解过的。
  甚至这警钟,还不止这些神奇,娰十九告诉过他,警钟一旦长鸣,国中精灵,皆可为耳目。
  也就是说,夏邑之中的花草树木、鸟兽鱼虫,只要是开慧的,都有可能成为这口警钟的暗哨。
  魏昊一旦被看见,就是彻底暴露。
  “圣人中旨,海捕逆贼魏昊,生死不论——”
  一声长啸,天空中掠过诸多巨大飞禽,更有各种飞行法器,显然,这些不受国运压制的修真,都是皇族豢养的家奴、供奉。
  魏昊将大氅裹住全身,掩藏在一处楼阁之下,宛若倒挂的蝙蝠,暗中盯着一切。
  尽管内心焦急,但魏昊还是强行让自己平复心境。
  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情,自己正陷入一种非常不利的境地,因为身上的官威已然散去。
  喀嚓。
  将千牛卫左千户的腰牌捏了个粉碎,这已经用不上了。
  凡是能够在夏邑飞行的修真,都可能是自己的敌人。
  整个夏邑城内外,有十余万大军,更有城关兵马司这样的单位,再加上各种私兵、供奉以及散修,夏邑有多少神通广大之辈,魏昊已经懒得去琢磨。
  没有意义。
  如果不想死,就得逃出去。
  得想办法。
  借助“人祖披风”,将自己的气息彻底掩藏,魏昊一动不动,在黑暗的屋檐下,谁也想不到也察觉不到。
  风雨如晦的当口,周围脚步声极为急促,夏邑的全城戒备,也就是盏茶功夫。
  警钟一旦敲响,城内官民都是精神紧张起来,不会无端散漫,甚至只要给出适当理由,说宵禁就会全部配合宵禁。
  这就是警钟的力量。
  空中,大量的飞鸟、怪虫在那里起舞,这些鸟怪、虫怪,都已经开慧,不过此时因为对力量追逐、渴求,便随着警钟起舞。
  它们会配合警钟,将敌人找出来,然后论功行赏。
  一只麻雀扑腾着翅膀,落在了屋檐上,左顾右盼,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然后飞走。
  一只早春瓢虫震动着翅膀,在缝隙处落下,这里落一会儿,那里停一下,贴着魏昊的眼皮,然后走了。
  有飞蛾飞过,也有机灵的家鼠。
  螳螂、斑鸠、松鼠、甲虫甚至还有一朵飞花……
  这些开慧的怪虫精灵,不管它们愿意不愿意,都是警钟耳目,所看即警钟所看,所听即警钟所听。
  魏昊一动不动,犹如冬眠。
  神识之中,一个个“神身”在激烈讨论。
  “神身之术”的好处,此刻也是发挥了出来。
  “有一点可以明确,夏邑不可能一直封禁。”
  “所以只要撑到封禁结束,就能混出城外。”
  “也可以选择死路,再冲一次皇城,把太后皇帝都宰了!”
  “好!”
  “这样会死!”
  “死了不是更好?!直接做府君!”
  “放屁!生命生命,生者才有性命!”
  “可以视死如归,但绝不藐视生命!”
  诸多魏昊一番激烈争吵过后,达成了共识。
  首先,绝不蓄意寻死,那有违道义。
  其次,绝不畏惧死亡,这是自己的修行!
  有了这个共识,诸多魏昊开始了第二轮争吵。
  “‘十仙奴’的手段,会在这种环境下被放大,这里成了他们的主场,而且他们人多势众,各种散修、修真,甚至是妖怪精灵,都会是他们的盟友。”
  “而且很多日常不能使用的法器、法宝,现在都能使用出来。”
  “我们在这里,有盟友吗?”
  一个魏昊发出提问。
  “有!”
  “请举例!”
  “土地神!”
  “井龙王!”
  “娼妓神!”
  很多魏昊给出了这么一个回答。
  而有一个魏昊突然站出来喝道:“那‘添香阁’的娼优,可为盟友?!”
  “可,亦不可。”
  “‘斑锦彪骑都尉’,可为盟友?”
  “不好说。”
  “北阳府同年,岳阳府同年,可为盟友?”
  “同样不好说。”
  “如此,孤军奋战吧。”
  这个魏昊说罢,眼神充斥着决绝。
  然而很快又一个魏昊站了出来,甚至拔刀亮剑:“人世间的道义,从无绝对,故而世人多‘难得糊涂’。然而,道义就是道义,是真理,就算嘴上不从,内心,也是明白的。”
  “我相信,淤泥能出清莲,人间必有良知。”
  “只有把路彻底走绝,到了那一刻,我才会相信,我是只身一人,我是孑然一身。”
  锵!
  锵!
  锵!
  一个个魏昊拔出长刀,目光都是肃然:“如此,我命由我不由天!”
  所有的魏昊重新凝聚成一个,待屋檐下魏昊睁开双目,尽管一眼望去,天上地下到处都是追捕他的修真卫士,却再无之前的紧迫感。
  他要耐心地等待,等待一个机会,他便不信了,整个夏邑会禁闭十年八年?
  街道上,甲士们列队巡逻,大量告示被张贴在了坊街、市场,其上内容说得都是同一件事情:新科状元魏昊,于“闻喜宴”之上,行刺当朝宰辅,门下省侍中李怀柔。
  看到这个告示之后,安康坊“添香阁”都知徐妈妈,赶紧把之前拿出来展览的“吉米多维奇习题集”给收了起来。
  原本是想烧了的,但徐妈妈终究是舍不得,只是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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