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二章油尽

  对庆云庵的印象,就是如今看到的这样子,一抹黛青色的轮廓,印在广阔无限的穹窿之下,晦暗压抑。葵敏忍不住的想,在晴天白日里,是否会光明磊落的多?
  林子里的杨树下,贵妃与葵敏观察了许久,“娘娘,应该是没人?扔了两颗石子儿都没动静。”
  贵妃默了一会儿道,“太后会不会已遭了不测?”
  葵敏饶是沉稳,也架不住这是在黑沉沉的宫边儿上啊,这里人迹罕至,就连野鼠野猫都不会踏步到这儿。她咬紧了唇,大气不敢喘,两人好久都没吭声,“娘娘,风又起大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贵妃一对目光一直盯着庵庙不撒,她道,“这会子进去应该不会有事。他们动手,自然也会寻得旁人松懈时候,是我们大意了。”
  “娘娘是说,他们上半夜已经来过?”葵敏讶然道,她不明白的是贵妃何以将一切推论的就似看到一般,若不是她熟知贵妃心性,只怕这一刻早被贵妃吓到。
  “对,就是我们在凤仪宫聚宴的时候。”贵妃边说边移步前行,“走吧,进去看看便知。”
  “娘娘哎——”葵敏眼看不能阻止贵妃,只能东张西望随了她身后。然心里到底是怯怕的,她双唇紧抿,只怕是一旦有猫叫或是鼠窜,会失声叫出来。
  门虚掩着,年久失修,门框早已变形,即使不上门销,那门竟也是别的紧紧的,推了几回方吱呀开启。
  院里还是那样,苍凉的野草像是女人的乱发,也像是群魔乱舞。庙堂黑漆漆的,葵敏只看了一眼再也没勇气去看第二眼,太后狰狞可怕的脸容在脑里盘旋不去,葵敏的身子禁不住的抖瑟。
  步步近至屋门,门是合着的,只要一推,里面的情形就可现在面前。葵敏拉拉贵妃的袖口,蹙眉拼命摇头,贵妃其实也是紧张着的,一颗心绷的紧紧的,好似是石头一样,刀枪不入的严实。她只是一个女人呢,在强作镇定而已,往实处说,她这不是拿命在搏吗。贵妃看葵敏巴掌大的小脸儿苍白无色,隐有悔意,到底还是一小姑娘,就不该卷她进来。
  虽说贵妃有心怜悯,然于此情此景,贵妃顾不得太多,她拍拍葵敏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静静心,垂了眼皮径直推开了门。
  门果然是没有上销子的,风汹涌着扑进了屋里,一时间,屋里哗啦作响,太后每日里抄写的经书满屋子欢腾,一会子旋上屋顶,一会子直落地面,有几张打落在贵妃的头上,劈头盖脸的令人心生寒意。
  待风儿闹腾够了,屋里渐渐消停下来。贵妃撒眼看去,空荡荡的,并无太后。莫非是在寝室?
  贵妃只能硬了头皮往里走,寝室在正堂的右侧,这正堂因为有佛像供着,又是先帝生前每逢初一十五必来上香祈福之处,故而设计的颇为宽敞。于这暗夜,两人走的心惊胆颤,身后咣当一声,两人倏然回头,却见是那破烂的木门合拢,再无其他。
  真是疑心生暗鬼,不过是风闹的,也差一点吓晕了过去。贵妃平平心,数着步子,寝室门也是合着的,贵妃心头突然狂跳不已,似是有人大力的挤捏,恐慌的情绪瞬间弥漫,可是,真的不能管,不能顾了,已经到了不能回头的地步,万分惧怕也得撑住啊。
  室门吱一声开了,里面比正堂还要暗的多,何止是暗,那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四面墙上一扇窗户都不见,唯有房顶有着一扇如木匣子大小的天窗,那一毫模糊的光亮于这漆黑当中倒是更显诡秘凄凉。
  太静了,静的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贵妃醒着神儿,步步逼近靠墙的炕榻。火折子打开,乍一亮的瞬间,直晃得两人同时合上了眸子。
  还是静若无物,贵妃迫着自己睁开眸子,不安分的火光下,赫然看到太后蜷缩着身子躺在塌上,一张脸埋在抱紧的臂膀里,贵妃心下一沉,看来这是最不好的结果了,来了一趟,却是看到一具尸首。
  贵妃再也不能犹豫,她上前扒拉开太后缩着的胳臂,那张瘦削满是褶皱的脸袒|露出来,嘴角尚还有冻干的血迹。
  贵妃探试太后的鼻息,意外的是,竟还有一缕似有还无的气息。贵妃不禁又是一喜,忙把太后俯身向下,搁在了膝盖上,轻轻拍压,不多时,太后微乎其微的嗯了一声。
  葵敏看了,心知太后是能说几句话的,到底不负贵妃冒险而来。
  太后强撑住眼皮,望着贵妃,似是想笑,只是到底气力不足,嘴角扯了扯作罢,又喘了好一会子,方瞅准了贵妃的眼睛,示意贵妃俯下头。
  贵妃听她断断续续说道,赵匀此时就在天隆寺里,接下来就是恳求贵妃放赵匀一条生路,而她能于贵妃有益的,就是她握有辉玦、安亲王二人的底牌,以及安亲王与安乐公府昔日的勾结,至于吕继伟,太后似乎是真不知太多。
  太后透露的已经足够贵妃震惊,此刻更足以证明她之前的疑惑,安乐公府的覆灭,不能不说真真是咎由自取。然到底是太夫人还是两位叔父?太后已是油尽灯枯,不能再言,这或许只有安亲王能给答案了。
  贵妃应了太后的恳求,逝者已逝,若不应承她最后的心愿,怎样都是于心不安。虽然就贵妃的坎坷历程来说,太后造的孽确实是占了极大一部分。
  贵妃恍然醒悟,诚如太后所叹,先帝对自己的情谊并无假,只是屡经波折,那份本来心安的情谊反倒成了自己的羁绊。
  如今,情势已远不是当年,皇上身不由己,不能一如初登基时那样深谋远虑。安亲王野心勃勃,毫不掩饰的尽显人前,他当真以为大局已定,无可担忧?贵妃隐在长袖中的手紧紧攥住,其实,她也摸不清自己的心到底系于何处,一面忧心皇上,另一面,是她向往的山水林野。
  太后是犀利的,即使将死之际,她也能拿捏住贵妃的软肋,她说,你是先帝真心对待的人,又是吾儿选中的枕边人,于谁,你都要担当得住皇室的延续。太后还慎重的叮嘱,不是怨恨阻扰安亲王,而是,安亲王血脉并非大夏正统。这么多年,一直瞒着所有人,一来是有损皇室颜面,另一说,则是一旦昭告天下,只怕会使安亲王无立足之地。
  贵妃奇怪的是,以太后的铁腕,她为何不能借此事胁迫安亲王,反倒守口如瓶?临了却又把这秘密半隐半|露告知于自己?能成立的理由,就是太后与安亲王的生身有关。若非情不得已,太后即使是明知安亲王暗算于她,她也宁愿护住他。
  那太后这是给自己的最后一道护身符了?确切说来,是给大夏皇室的护身符。太后还是念及先帝的,毕竟是结发夫妻,恩怨已过,唯余初见时的一点薄情了以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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