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郑青改名叫卫青。……

  卫康的话听着有些不尊重人,但是搁在西汉的背景下却是把卫媪感动得泪流满面:“咱家真是几辈子都还不完主君的大恩。”
  作为一个冒姓的奴婢,卫媪此刻并不知道自家孩子以后会有天大的造化,而是高兴为奴为婢的命运不会落到孙辈头上。
  对于半生都在后院忙忙碌碌的卫媪而言,自家的孩子别说是去北宫干活,就是在上林苑晃上一圈都已算得上走了运道。
  更别提女儿是随卫家的小娘子入宫去做贴身侍女,儿子也能勉强混个太子宫里的一官半职。
  莫说是卫媪这种刚刚脱离隶臣妾的出身,就是一些关中的小吏也不敢做子女进了太子宫的梦。
  一想到这儿,忙着给儿女准备衣物的卫媪眼里含泪,抚摸着儿女的脊背说道:“去了那遍地贵人的北宫一样要谨言慎行,不给小娘舔乱。”
  “阿母不求你们能有什么出息,但求你们平平安安地混个名声,日后寻得贤妻良人,也不枉阿母生养你们一场。”卫媪的泪水越滚越多,视线更是模糊到只能看清几个轮廓:“不说这些伤心的事了,阿母还得赶出你们入宫的衣服,莫要让太子觉得你们作为卫家小娘的陪嫁而上不得台面。”
  “阿母这是哪里的话。”卫少儿用袖子擦去卫媪的眼泪,明明是想安慰对方,但是由大大咧咧的她来说竟显得有些喜剧意味,弄得卫媪伸手去打如此难得忧伤的次女:“比起你那懂事的弟弟妹妹,我更担心你这冤孽啊!”
  “明明都是我的肚子生出来,怎么你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那么懂事,你却……你却……”卫媪指着躲到一旁的卫少儿,气急败坏道:“你真是要急死我啊!!”
  因为跟卫穆儿前后脚出生而被小娘纵得十分大胆的卫少儿丝毫不怕暴怒的卫媪,甚至还敢嘟囔道:“后悔也没用啊!反正我要跟着小娘进宫,你难道能阻止小娘?”
  “二姐你可别说了,再说下去阿母可要去找藤条了。”年纪最小的郑青居然显得最为稳重。不过经过卫少儿这么一闹,卫媪的伤感消退了许多,只得在卫子夫和郑青的好言相劝下为其准备进宫的东西。
  与此同时,卫家的主屋里,曹细君拿出一半的现钱连同皇后赏的一千金让女儿带走,然后招来已经懂事的卫少君,让他拿着五金在蓝田县置个较好的宅邸,又从剩下钱里支出千作为卫媪的补偿。
  卫长君见状,感动得向曹细君行了个大礼:“主君一家的恩情,小子真是难以相报。”
  曹细君让人扶起卫少君,声音真切道:“我仅一女,自是爱如眼珠。可那未央宫的奢华是由血泪构成的,我一深宅妇人无法护得穆儿周全,自是得请卫媪的子女尽心尽力。”
  说到这儿,曹细君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难得失态道:“我是阿母,卫媪也是阿母,让卫媪的子女陪着吾女去北宫终究是我为母心切的自私,还望尔等接下补偿,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小君这是哪儿的话。”卫长君赶紧说道:“多少人想进北宫而不得愿,如今能与卫家小娘一同入宫也是卫家赠与我家弟妹的一场造化。”
  “还请小君放心。”
  曹细君看着卫长君再次下拜,终究是破涕为笑道:“如此甚好。”
  于是下去扶起对方,打量着这个自家长大又不卑不亢的少年,温言道:“尔父母虽冒姓为卫,但与我家缘分匪浅。”
  “可惜咱们不同宗。”曹细君突然半真半假道:“否则主君可收你们兄弟为养子。”
  “小君厚爱,令吾感到惶恐。”卫长君知道收养只是场面话,不过接着曹细君的话头,他倒是将郑青的出身问题顺理成章地摆了出来:“只是吾与个妹妹出身卑贱,唯独青弟主不主,仆不仆,如今得了这般机缘,我也担心郑家那边以此要挟……从而陷青弟于不义……”
  虽然民间从不缺乏哄堂大笑的事,但是经过两代君王的维|稳,西汉中期的社会已经开始维护家长的权威,甚至在江淮,关东一代的儒学圣地里已经提出纲五常的雏形。
  郑季再怎么王八蛋也改变不了他能仗着阿父的身份疯狂作妖的事实。
  卫长君沾主家的光也跟着小娘读了书,所以知道汉律对不孝的惩罚有多重:“青弟跑回阿母身边后还是主君出面从郑家手里‘买下’青弟……“提到这事,卫长君不免面色扭曲,恨不往没良心的郑季脸上砸上一拳:“然而青弟幼时曾替郑家放羊,所以……”
  “所以你怕河东那边有人嚼舌。”曹细君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随即笑道:“这也是我为何要找平阳侯府做买下郑青的中介人。”
  卫长君露出不解之色,随即听见曹细君继续说道:“汉律不许异姓者为嗣,但也顺应先帝的德政,留下一道名为人情的口子。”
  曹细君的眼里满是狡黠,同时让卫长君放下心里的大石头:“汉律规定,岁以下的异姓弃儿可被收养,但需从义父的姓氏。“
  “咱们离开河东时就把郑青的户籍挂到卫叔(卫家的远亲兼管家)名下,所以在官府那儿,郑青是卫家买给卫叔做义子的弃儿。”
  曹细君瞥了眼错愕的卫长君,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如此,郑家就是舔着脸来找郑青认亲,官府那儿也是不认的,而且民间多会斥责郑家嫌贫爱富,卖儿求荣。”
  听完卫家堪称离谱的操作后,卫长君只能愣愣地回道:“难怪当年买下青弟花了那么多钱。”
  一个瘦骨嶙峋的放羊小儿……即便是有卫媪的关系在,也不值得卫家花了一个成男的钱去买下此人。合着那多出的钱是为了收尾,同时也让郑家彻底闭嘴。
  曹细君瞧着卫长君懵懂的样子,也是感叹再怎么成熟的孩子终究是没见过风浪,所以不知万事都有周旋的余地:“你呀!实在是关心则乱。”
  “还请小君明示。”
  “你只知郑青……不,现在应该叫卫青容易受到胁迫,殊不知郑家这种河东大姓也是要脸的。”曹细君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他家往上数可是郑国宗室之后,而且挨着关东一代的儒学圣地。”
  “若是哪天你弟发了,而郑季立刻蹬鼻子上脸地来扯关系,河东一代的郑姓学生会怎么想?那些个与郑家有联系的大姓会怎么想?”
  卫长君这才如梦初醒道:“原来还有这层深意。”
  “不然呢?人要脸而树要皮。他就是想认回卫青,也得看郑家的其他人答应与否。”曹细君让婢女倒了碗热水,然后令卫长君退下:“你且把此事告知卫媪等人,让她们安心后赶紧改口,以免日后落人口实。”
  “诺。”终于放心的卫长君赶紧去给阿母报喜。
  待他走后,卫家的傅母忍不住道:“主君与小君对卫媪一家未免也太好了,奴婢担心……”
  “担心什么?吾家就一即将入宫的独女,他们就算鸠占鹊巢也得不到什么。”曹细君瞥了眼心虚得傅母,嗤笑道:“既要施恩于人,那就好人做到底,钱财要管够,省的一副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让双方难堪。”
  傅母闻言,不免心虚地侧过头,心里对卫媪的怨恨又深一分。
  不过是平阳侯府的奴婢,仗着奶过卫家小娘的恩情拖着一大家子搁这儿蹭吃蹭喝的也不嫌丢人。
  可就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居然有幸送女入宫,儿子也能跟着混个北宫的一官半吏。
  这让儿女和卫少儿一般大小的傅母十分不爽,觉得自己出身体面,子女的模样也更为出色。
  卫穆儿就算带人入宫也该选择她的儿女,而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隶臣妾之子。
  曹细君装作闭目养神的样子,但却对傅母的心思一清二楚,准备等卫穆儿进宫后就与傅母结束雇佣关系,送她回河东养老。
  ………………
  “家上,太子仆与太子率更,中庶子颜异,以及庶子宁成,舍人主父偃求见。”李借着添灯油的功夫禀告道。
  “嗯!让他们进来。”刘瑞知道他们来访的真正目的,于是端起冷掉的茶杯道:“沏一壶新的,记得加些玫瑰花与秋采子(枸杞)。”
  “诺。”李端走冷掉的茶杯。
  一旁的小黄门轻手轻脚地收好文件,然后随着参见者的进殿缓缓退下。
  “臣汲黯……”
  “臣颜异……”
  “臣张汤……”
  “……”
  “见过家上。”
  “免礼,赐座。”
  如果没有这个插曲,刘瑞今晚应该还在绞尽脑汁地编着算术著作。
  彼时的墨农两家和少府的工匠一样,都是采用师父带弟子的传统模式。能够用以集体教育的也就一本《墨子》,然后就是先人留下的机械原理与维修方法。
  因为刘瑞的强硬要求,张苍所著的《九章算术》也被列为诸子百家的必学章节,并且已有比拟五经的架势。
  “卿等前来是为私下请罪,还是想把贪的东西都吐出来。”刘瑞不等他们开口便直截了当道:“说吧!都贪了多少,又是怎么贪的?”
  主父偃与宁成直接脸色一白,立刻跪到刘瑞面前:“臣等有罪,还望家上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李适时端上新茶。
  刘瑞吹散上面的白雾,看着茶叶起起伏伏了一会儿轻抿一口,随即说道:“胆子不小啊!”
  没请罪的几人上前拱手道:“臣也有监督不力之责,还望家上赐罪。”
  “既然知道监督不力,那就不要加一个胁迫主君的罪名。”刘瑞放下手里的茶杯,轻轻说道:“孤不喜欢臣子教孤如何办事。”
  “尤其是在算总账时突然来个插队请罪的……”
  “这让孤有种被架起来的不适感。”刘瑞立刻扣帽子道:“让孤觉得你们是在以命相逼。”
  “逼孤从轻处理此事。”
  “家上何须出此言论。”颜异立刻上前驳道:“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如今家上因某官有错而视余者为小人,日后又该如何选贤,如何任贤。”
  “孤听说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不以口舌之利而诡辩。”刘瑞闻言慢慢笑道:“孤非君子,所以好奇中庶子以君子自称,又可曾讷于言而敏于行。”
  颜异的表情微微一愣,随即拜道:“是臣唐突,还请家上赎罪。”
  刘瑞看向跪在前头的两大贪官,屈指敲着桌面问道:“说吧!都到丙殿请罪了,难道还要孤来细数尔等过错?”
  “臣不敢。”主父偃抢先说道:“臣已用多余的钱财给当地的闾左打了水井,这些都在少府内留有记载,还望家上明鉴。”
  “打水井用不了那么多钱吧!”刘瑞知道历史上的主父偃是个有本事的贪官,但没想到他在贪污上显得如此急不可耐:“你是跟着……汲黯干活的吧!”
  刘瑞看向沉默的太子仆,后者立刻上前拜道:“还请家上吩咐。”
  “打水井剩下的钱就赏给你们了。”刘瑞瞧着汲黯的肩膀微微一僵,几乎是用杀人的眼神看着主父偃。
  “这钱也算太子舍人替你们争取到的”刘瑞端起晾了半天的茶杯,彼时的温度正好,入口生温,同时也将五脏六腑都温暖起来:“拿着烫手,拿着不安,所以给孤记住这个教训。”
  “记住北宫什么东西该拿,什么东西不该拿。”
  “这次只是警告,下次就该廷尉来找你们问话。”
  “诺。”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主父偃刚想起身擦擦冷汗,结果对上汲黯那比刀子还要锋利的目光,忍不住对未来的生活感到忧虑。
  汲黯可是北宫的领头羊之一,而且其父身居高位,弟弟也在北宫任职。
  如今得罪了他,自己怕是有罪受了。
  而在主父偃垂头丧气地退下后,刘瑞又看向宁成。后者虽比主父偃镇定不少,但也看得出十分紧张。
  “家上。”他在极度恐惧中梗着嗓子开口道。
  对于宁成,刘瑞只知这人是个大贪官,属于那种作死作到逃回老家也要继续敛财的人。
  关于此人的经典评价是“宁见乳虎,无直宁成之怒”。
  不过宁成贪归贪,但却有个怕死的弱点。
  西汉的读书人为了不受髡刑而愿体面自裁。
  可宁成不同。
  为了活下去,他才不顾脸面名声,忠孝廉耻。
  彼时的宁成还只是个小吏之后,自然没有日后的嚣张跋扈,肆意妄为。
  张汤想为宁成求情,但又想着此人污了法家的名声,和主父偃一样还没来得及站稳脚便急着贪污,实在不是做大事的样子。
  没救了。
  张汤已给宁成判了死刑,决定过些时日问问老师,看能不能寻个清廉的法家子弟辅助一二。
  “臣已将所贪之物悉数带来,还请家上过目。”宁成伏在地上,汗水渐渐滴落成滩,倒映出小天地里的高高在上。
  “是吗?”刘瑞的声音那叫一个冷淡,随即让抬走一个沉甸甸的箱子,冷冷道:“那孤是不是该感谢你啊!”
  “臣不敢。”宁成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生怕刘瑞降罪将他赶出北宫。
  “下去吧!”刘瑞做出疲惫的姿态,挥挥手道:“卿等应该引以为戒,莫让官袍染上血污,脚下满是黔首的尸骨。”
  “臣等谨记太子教诲,必将不蹈此类覆辙。”臣子们起身拜后悄然离去。
  而等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后,刘瑞才起身打开宁成送来的箱子,满脸不屑道:“真会贪呐!”
  说罢便狠狠关上沉重的盖子,震得李心肝一颤。
  “对了,卫家小娘何时入宫?”想起汉武帝的绣衣卫和明朝的锦衣卫,清朝的粘竿处,刘瑞便有意建立自己的情报机构。
  只是这事一般人也没胆去接,所以还得金大腿帮忙。
  【不过在阿父的眼皮子底下搞情报机构还是太过火了。】
  刘瑞想到宣室殿的那位,暂时暗下建立密探的想法。
  不过为了充分发挥金大腿的长处,还是让她试着组建北宫的武装力量,也算是为皇后领兵做个铺垫。
  想法很多的刘瑞习惯性地早点安置,结果在他准备上床时,李带着一个美女翩然而至。
  刘瑞:“……你是脑袋太重了所以想换个脑袋吗?”
  “出去。”刘瑞的额上崩出青筋,整个人咬牙切齿道:“孤不想再说一遍,出去。”
  进来时还羞答答的少女脸色惨白地跪倒在地,可怜兮兮道:“太子恕罪,太子恕罪。”
  里外不是人的李硬着头皮解释道:“家上,这是陛下送来的家人子,说是来……教导您的。”
  “哈?”内心还是钢铁直女的刘瑞并不理解刘启这种迟来的父爱,以及他向儿子表达父爱的方式,于是依然头铁道:“孤不需要,你让她赶紧出去。”
  “可是家上……”李瞥了眼哭泣不止的美女,低声道:“您这样子,奴婢和家人子们都没法交差啊!”
  好家伙,原来刘启送来的女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这事儿以后再说,总之你先让人退下。”刘瑞瞧着少女的样子也是心生不忍,但还是让对方退下,然后支了一两金子给她,也算是对无辜少女的精神赔偿。
  “找机会给思贤苑的单身汉组个联谊活动吧!”入睡前的刘瑞如此想到,心安理得地让刘启的父爱付之东流。
  ………………
  季心来到吴国后受刘濞的看重出任吴国中尉,帮助刘濞清理那些关中任命的“乱臣贼子”,从而获得刘濞乃至应高的信任,开始在吴国的宫廷里发表政见。
  老实说,季心的政治水平还不如季布,政见水平甚至比不过后世的网络大v,所以应高等人只当他是气氛组。
  况且一个空有武力的莽夫占着吴王身边的位子也好过再来一个萧何第二。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季心这个脑子一般,演技只能比拟那些流量小花的细作居然相当顺利地开始他的忽悠之路,配合关中的烟雾弹让刘濞相信关中的税收改革定会造成利好吴国的铜贵古贱,于是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对刘启父子的蔑视让应高联系百越乃至巴蜀一代的铜商,开始用粮食购入大量铜矿。
  面对这种敌人上赶着送弱点的局面,应高也曾怀疑是不是关中下套。可是他让吴国的探子到处打听后发现消息还真是从关中传来的,并且那些直属于关中的郡县也都加大了铜矿的开采量与铜钱的储备量,显然是为接下来的税收改革做准备。
  “中尉大人有何看法?”已经对这一消息信了七分的应高看向殿中一言不发的季心。
  后者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赶紧答道:“这事臣也不好乱说,只是关中历来都喜肆意妄为。”
  “大王乃至高祖之侄子,历经四朝,自是比臣更加了解关中的做派。”脑子不够的季心选择去捧刘濞的臭脚,将其哄得大笑不止:“正是这个理儿,正是这个理儿。”
  说罢他还得意洋洋地看着应高,不容置疑道:“这般卿可放心喽!”
  应高虽然信了关中税收改革,但总觉得里头有丝阴谋的气息。只是吴王经过关中的制盐改革已经有了火烧眉毛的癫狂之势。
  虽然依靠给关中泼脏水骗得了为官为王的心安,但是这对平复民间的怨气毫无意义,所以只能想法设法地找到弥补财政缺口的途径,顺带转移吴国的君民矛盾。
  “诺。”应高掩去眸里的苦涩,向上拜道。
  季心闻言自是松了一口气,同时也为自己的未来而感到担忧。
  吴国一灭,那些遭到吴王贬斥的臣子一定会将矛头指向他,搞不好会以死相逼地弄死他。
  一想到这儿,季心真是悔不当初。
  做细作时想着如何保全自己,任务结束后还是想着如何保全自己。
  合着他至始至终都只有着一个目标,那就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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