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有其子必有其母

  南月持那把沾红的剑,在风里卓然独立。她像站在百万大军中心的人。
  有如杀一万人归来,而眸中干净如雪。
  少女白色的衣裙与黑色头发与飞扬起来,凌曳的衣摆像与风较劲的花瓣的边缘。
  完颜旻不仅没有躲,反而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像欣赏也像沉迷。虽然他其实很清醒理性。手腕上的血安静地流着,像一条不愿意湍急的河流,在远离河源的地方越来越细,从鲜润的明红流淌成细细的暗红。
  周围人景皆空幻。
  她总有让时间为之静止的能力。
  南月本人很冷静,她的心智没有为任何事情静止或停留。完颜旻那把剑其实很重,在她手里冷风嗖嗖地舞起来。剑与风不对付,发出急尖凌厉的呜咽声,剑尖忽然猛地前指,挑起那张写着雪妃云云的册封书,拢捻压挑之间,逼着剑尖上那点血色妖娆放肆地展开在一排黑字下方。
  “皇上的雪阳剑给姐姐作凤印,便是最让姐姐满足的册封礼了。”
  话比字更凌利,字字如霜风化石。
  “我的祝贺已经送到,告辞。”
  南月转身的时候,完颜旻那把高贵的雪阳剑被她手上的力道高高地抛起,剑尖指着天空,剑身分毫不差地划过一条弧度,落进他身旁的剑鞘。
  她是对着他婉转地笑了一下的。
  完颜旻真真切切地捕捉到了,这种不浓不重的笑意让他感到淡淡的嘲弄。
  他分明看到她繁华落尽后的笑容,依然英姿飒爽。仿佛他为了与她较劲使的一切手段都很蠢。
  包括雪妃这一步险棋。
  “皇上……”
  南清雪被这般阵仗吓得花容失色。
  “快请太医,玉公公!”
  颜如玉嘴上应和着,迟迟没有动。
  “不必。”
  完颜旻从容地理了理方才弄乱的衣服,有伤口的那条手臂被极尽平常被收拢进衣袖,那模样就如同吃饱了酒饭优雅地离席。
  他站起来,身材颀长,像是回盛轩宫的方向。
  “恭送皇上。”颜如玉带头理清了形势。
  各席位伺候的下人们纷纷明白,众人效仿。
  南清雪优容失色,如瞬间凋败的雪莲。
  回到椒房殿以后她卸了一身钗饰对着那面镶金玉磨铜镜说:“雪妃只不过是皇上和皇后之间打情骂俏的工具。”
  镜子里映出娇艳的红唇,冰冷的笑意缓慢地绽开来:“但我会帮皇上知道什么叫做弄假成真。”
  “你和皇上闹别扭了,到哀家这里来做什么?你应当知道我是不管前朝和后宫的事的。”
  晚饭时分,南月正趴在靳安殿的小佛桌上跟太后软磨硬泡,她早就发现太后的真实性情远不似表面那样冷漠端庄。
  “哎呀我只是求个住的地方而已,”南月两手搓着太后的胳膊玩儿。
  萱后不胖,但体态丰腴,南月觉得母后的胳膊柔软度与弹性都刚刚好。
  “我和完颜旻之间的事情自然不牢您操心。我只是被赶出了椒房殿,在宫里没有住的地方,想在您这儿蹭副床褥。”
  “你不可诬陷旻儿,哀家可听说皇上只是让你们姐妹在一个屋檐下和平相处,并没有说要赶你出来。你既然意气用事,就要有能力承担意气用事的后果。”
  南月把手从萱后圆润的胳膊上拿下来:“您不是不问世事的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先皇去那么早,我若每日不问世事,真的在这里敲经念佛,早就变成油尽灯枯的老太婆了。”
  “您是装的?”南月想跳楼。
  “嗯。”萱后咽了一口斋饭,很认真地点了下头。
  “有其母必有其子。”南月小声嘟哝了一句。
  “旻儿更像他父皇。”
  南月庆幸自己刚刚那口饭咽得早,不然一定会完颜旻这位如假包换的亲娘气得喷出来。
  “先皇当年迎夏姬入宫的时候,哀家的反应比你今日激烈得多。”
  太后吃完了斋饭,默默地蹦出一句。
  “也许我不是真的喜欢皇上。”南月眼睛黯淡了一下,哈哈道。
  “你的坦白看起来很像狡辩。”萱后说。
  “哀家以为你心里比别的孩子都明亮,不是用眼睛看东西的人。”萱后继续她自己的话。
  南月无话,沉默持续了一会儿。
  “为什么不离宫去,非要来我这里抢地方。”
  “什么?”南月惊了一下。
  “你一定很伤心,不承认也一定很伤心。”萱后诡异地看着南月的眼睛,嘴角挂着着成年女人莫可说的笑。
  “我……”南月不知道怎么反驳。
  “哀家想知道你有什么企图。”萱后突然收敛了笑容,很平静地问道。
  南月恐慌。
  萱后转过脸来,眼里有利刃:“哀家当年对先皇纳新妃一事,只有一个反应,就是离开,就是逃走。可你不是。你显然不是一个只会伤心的姑娘,你有企图。”
  萱后的笑容此时很认真,很危险。
  南月被她最后那句话一招击中,像见光的老鼠被打回原形。
  她拼命拯救自己的平静,开口回答道:“可我的企图与皇上无关。我还有些事没做完,不能离宫。”
  说着起身:“若母后嫌弃,我当另谋去处。”
  “我说过我很喜欢你,坐下。”
  南月疑惑且犹豫,不安地坐回来。
  “即使你对旻儿不安好心,我也不畏惧,我比你多活了好些年月。”
  “你留下吧。”
  “母后……同意我住在靳安殿了?”
  “人在任性之前要先给自己找好后路。”
  “多谢母后!”南月窃喜。
  “但是你不能白住。哀家知道你对付伙食很有一套,我想吃些新鲜的。”
  “没问题。”南月心里鄙视这种唯利是图的交易,嘴上开心地答着。
  “我保证您顿顿胃口大开。”南月龇牙。
  “嗯,这才像求宿的样子。”
  “不过,你还要跟我讲故事。”萱后扯下了头上的发簪,一副要听睡前故事的姿态。散发的她有些像小女孩。
  南月顿时不再相信世界上有母仪天下这种东西的存在。
  “好,”她谄笑,“您想听什么故事。”
  “听一个人。”
  萱后美丽的眼睛在烛光下顾盼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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