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无法逃离的公司（九）
祝宁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她睁开眼，头顶上沉下一片深黑色。
层层压力困住她,让她根本无法站立起身,这什么地方？
祝宁看到了两个巨大的暗影，像是海水上浮动着冰山的倒影，倒影层层压下来,笼罩在人身上让人感受到本能的恐惧。
“卷纸，来签一下入职协议。”她听到有人说。
祝宁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哪儿,这里是希望带领自己入职的现场。
那两团黑色的影子是希望和祝宁的脸，一张巨大的合同被放在玻璃桌面上。
她被压在玻璃桌下方了。
祝宁以前听说过冬天有人掉进湖里，他们挣扎的时候无法顶开头顶上的冰面，现在祝宁就有这种感觉。
她像是被沉进海底，上面结着厚厚的黑色玻璃,她怎么反抗都找不到出路。
砰！
她用力拍打着黑色玻璃，企图吸引上面自己的注意力，另外一个祝宁对此一无所知。
砰！
她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人在濒死的时候会希望对自己求救,也希望另一个自己赶快逃跑。
她拍打着玻璃面，用自己的肩膀顶着，像是一条垂死挣扎的鱼。
“没有问题的话,在下面签字就行。”希望微笑地看着祝宁。
祝宁自己经历过这个场景,知道她马上就要签下名字，只要入职就必须顺应污染区域的逻辑,在这个过程中就会被污染。
精神污染比她想的更早发生，并且悄无声息没有任何提示。
她很早就被污染了。
“祝宁！”她拍打着玻璃，大声喊：“快跑！”
祝宁,快跑！
不要签字，不要在这个污染区域里做任何看上去正常的事儿。
新入职的祝宁拿着笔，犹豫了片刻，签下了一串鬼画符。
“可以了。”希望说：“回工位吧。”
紧接着希望和祝宁站起身，他们离开了这间办公室，希望甚至贴心地关上了门，彻底隔绝了祝宁所有声音。
她无力地垂下手，祝宁听不见。
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会去上班，去开绩效考核大会，会想方设法得到优秀员工。
她来不及阻止了。
祝宁松懈之后，她的身体开始下沉，像是到了一个真正的海底，她眼睁睁看着玻璃台面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即使她努力想要控制都没有任何成效。
醒一醒。
祝宁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天花板，四周一股消毒水味儿，四周摆满了鲜花。
刚才的是什么？幻觉？
她身上绑满了绷带，绷带中透露出丝丝血迹，诡异的是她根本抬不起胳膊。
她的四肢被困在床的四个角落，像是一个精神病人终于被绑回了精神病院。
进入这么多污染区域，这是第一次到达这个地步，她竟然失去了意识，刚才他们给自己的那个物质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脑子里的系统跟被麻痹了一样，连危险预知都不响一下。
领导殷切地看过来：“卷纸醒了。”
“卷纸，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救好你的。”他们说。
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厌恶的一个场景就是，伤害人的罪犯一脸微笑地说会治好你。
闪光灯一直在疯狂闪烁，祝宁跟不同的领导和医生都合影了，他们露出满意的微笑，让祝宁在这儿养病。
领导走后，只有一个人留下来，纸箱双手放在膝盖上，腼腆的目光藏在黑框眼镜后。
纸箱很小声地说：“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对我说的。”
祝宁想起来了，宣传栏上写的，员工互助体现这里是个和谐友爱大家庭。
来照顾祝宁的人是纸箱，祝宁记得自己还把纸箱踹到墙上来着。
纸箱：“光明原谅你了，公司不计较那件事。”
祝宁就像是一个曾经的害群之马，只是偏离轨道一瞬间，现在已经被强行按回轨道中。
他们甚至还要大发慈悲原谅自己？有这么可笑的事儿吗？
纸箱很小声地说：“谢谢你。”
那天绩效考核大会，纸箱已经知道自己是最后一名了，如果没有祝宁突然发疯，她可能会被淘汰。
纸箱：“所以我很想照顾你。”
祝宁没说话，她四肢都被绑着，沉沉看着天花板。
纸箱说：“医生说你病了，会影响大脑，你可能会有点思绪不稳定。”
祝宁心想，她何止是思绪不稳定，她现在都感觉自己好像要在污染区域里发疯了。
她已经分不清真假和现实，一早就被精神污染了。
哪里是真的，哪里是假的，她现在经历的是真实发生的吗？
不仅如此，她还没力气，脑子不清醒，最讨厌的事儿她占了两个。
找不到污染源，她甚至不能用系统道具，因为反抗无意义，只是徒劳消耗生命值。
祝宁很沉默，她看上去像是已经完全放弃了希望。
纸箱安慰她：“他们说你对辐射免疫，会免费帮你治疗，他们会弄清楚你身上的问题的。”
祝宁对什么东西都不感兴趣，依然不回复。
纸箱递给她一份文件，上面是公司内部简报，“我们真的快成功了。”
祝宁被绑着，纸箱只能念给她听，简报说恒生机械公司无意间发现了一种新物质，这种物质比污染孢子的动能更强大，只要开发成功，恒生机械公司的财富将会超过任何一个现有的财阀。
但是能源非常不稳定，辐射力量太强，导致接触久了的员工都会内脏腐蚀，骨头碎裂而亡。
无法稳定开发的能源就像是一个富矿，人们知道下面有金子，但是找不到渠道挖出来。
公司明明知道能源有辐射，但还是让一批又一批的优秀员工来接触。
贪婪的人类在利益的驱使下能干得出来你想到的任何破事儿。
纸箱：“你是现在唯一的幸存者，他们怀疑你身上有某种抗体，你放心，他们会很小心地照顾你，会为你治病。”
祝宁冷笑一声，她都能猜到这个公司会做什么，如果她是资本家，碰到这么一个员工，他们一定是换个方式来压榨。
员工渴望自己会被治愈，但公司是想方设法榨取你身上更多的价值。
现在机械义体这么发达，如果真心想要治愈一个员工，直接给她购买全身机械化就行，像初灵一样。
这家公司是在拖延时间，估计会故意剥夺你的行动能力，最好让你连话都不能说，这样你不能开口，又不能求救。
最终成为一个完全受公司操控的人偶。
她在经历王秦茜经历的事，现在她才是倒霉的幸存者了。
纸箱：“其他员工都很看好你，公司为了这个项目投入了全部资金，后来没钱了，他向我们进行集资，很多员工都认购了股份。”
祝宁皱了皱眉，脑子里开始回想起自己找到的小道消息。
恒生机械公司明明运营得好好的，突然就倒闭了，外界都众说纷纭，原来是这样，他们开启了一个极为烧钱的项目。
公司描绘了一个伟大蓝图，榨干了公司的资金链不算，还榨干了员工的钱。
只要这个项目成功那当然一切好说，但如果失败了，公司和所有员工的心血全部打水漂。
而项目关键竟然是一个幸存者吗？
祝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她已经被套上了病号服，只要她身上研究出来的抗体可以成功。
他们就能安全使用新能源。
这样的人估计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果祝宁试图想要逃跑，全公司的人都会来抓捕她。
如果给任何一个人成为资本家的机会，他们会毫不犹豫选择压榨。
作恶成本非常低，其他同事既没有参与绑住祝宁，也没有过来直接伤害她。
他们只是投资自己。
投资怎么能是一种伤害呢？这甚至是对你个人价值的一种肯定。
精神力汇聚，人们带着极致的疯狂，不成为污染区域才奇怪。
原来这就是王秦茜身上发生的事。
祝宁被困死在这儿了，她的清洁背包消失不见，手里甚至没有一把枪。
祝宁闭上眼睛，甚至懒得挣扎，纸箱看她心情实在不好，关了门退出去。
医生们刚开始都以为祝宁会剧烈反抗，因为她看上去就是个刺儿头，但是接下来这几天祝宁都安安静静的。
好像一只精疲力尽的野兽，最终停止折腾，认清了自己被关进动物园的事实，已经完全丧失了求生意志。
祝宁的话很少，她只是在这儿看书看报纸，偶尔跟纸箱聊天。
她从来没有在污染区域里居住这么多天过，久到自己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已经跟污染区域融为一体。
祝宁的体力在快速流失，在他们为自己治病的过程中，祝宁从之前勉强可以抬起手，到现在只能抬起一根手指了。
她正在腐化，之前看到的幻觉会真实发生，她的内脏正在腐烂，迟早会完全被污染区域吞噬。
那天纸箱照例来看她，如果不是提前知道纸箱只是个污染物，祝宁总觉得她们会成为好朋友。
祝宁：“我想上天台。”
这么多天来，祝宁第一次跟纸箱提要求，纸箱有点惊讶。
祝宁本来以为纸箱胆子这么小，应该不会来帮她，当天吃完晚饭，大概是晚上七点半，纸箱推了轮椅过来。
祝宁被纸箱抱上轮椅，作为一个运动员，她第一次丧失了行动力，必须需要被人抱着才能行动，这太屈辱了。
纸箱贴心地在她膝盖上盖着一块毛毯。
她们避开了医生，走的货梯，躲避了层层关卡，像是学校中两个女学生躲避老师进行的一场冒险。
最后她们毫无惊险地走向了天台。
这是祝宁第一次来天台，之前的员工手册警告人不得擅自进入天台，她很想知道自己上天台会发生什么。
天台距离天空非常近，那上面有一个旋转的漩涡，祝宁紧盯着，感觉自己的思绪越来越混沌。
两百多层的大楼像是一座高山，下面都有云层，人在楼顶上显得极为渺小。
好想跳下去啊，祝宁心中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
祝宁在天台吹风的时候，纸箱只是在旁边看着，这里的护栏很矮，只要人一个不注意就能跌下去。
祝宁专心致志看着下方，她的头盔视角打开了，可以看到楼下的动作。
突然，祝宁皱了皱眉，楼下有一个人影。
另外一个祝宁小心翼翼踏出了办公楼大门，祝宁记得这一天，这是她第一天来公司上班，结束了一天的压迫，走到公司门口的时候感觉到一阵轻松。
祝宁趴在天台边，体力依然很差，这竟然真的重新经历了。
祝宁已经被腐蚀，如果一切都在重来，她是不是有机会改变现实？
难道从这个污染区域里出去必须要跳楼自杀？
祝宁手心里握着一张纸条，那张纸条一直被她放在身上，那上面写着：找到未来。
她好像重新回到了轨道。
那天跳楼的真的是自己吗？祝宁在天台另外一个人影就是纸箱，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她真的跳楼过。
祝宁把纸条紧紧握在手里，楼下另外一个自己就要走出来了，她按照流程应该跳下去。
她应该牺牲残缺的自己来提示另外一个自己，提前让她规避风险。
她望着下方，两百层楼如果不打开头盔视角，看一切事物都很像在看蝼蚁。
她真的要跳下去吗？
她跳下去之后就解脱了，不用收拾烂摊子，只要把接下来的事儿交给另外一个自己就好。
她会替代自己完成的。
祝宁跳下去的时候会听到哧啦哧啦的响声，那是风的声音，她的身体在下降，灵魂却在上升。
她会砸在地上，头盔会四分五裂，头盔的碎片会扎进她的眼眶，她会在濒死之前警告另外一个自己快跑。
这样就算是完成了一次接力棒。
只要她跳下去，只要她自杀，只要她完成这个仪式，一切就都结束了。
死了就好了。
祝宁在内心重复想着这个画面，头盔的碎片会扎进她的眼眶。
狂风在自己耳边呼啸，祝宁本来已经趴在天台边缘，半个身体都探出去。
但是她停住了。
不对，不对，一切都不对。
她重新坐回轮椅上，她差一点就走进了污染区域的陷阱。
祝宁能感觉到背后有个人握着自己的轮椅扶手，她一直很小心地站着，看到祝宁重新坐回来皱了皱眉。
祝宁只留给纸箱一个背影，天台的风非常大，吹得呼呼作响。
祝宁在笑，笑的声音很低，配合她头盔上的血色笑脸显得非常诡异。
她像是一个真正的女疯子，还是变态杀人狂魔的那种，跟她是否具有行动力无关，果然祝宁不论是什么情况，她都是这个污染区域里最恐怖的人。
“纸箱，”祝宁笑够了，“你是王秦茜吗？”
背后的纸箱握紧了推轮椅的把手，“什么？”
祝宁没有回头，反而看向前方，她想起来自己亲手给纸箱收尸的时候询问过纸箱的原名，希望让她不要询问。
但这条禁令根本没写在员工手册上，希望在阻止祝宁知道纸箱的真实姓名。
祝宁：“你的本名，叫王秦茜。”
天台上狂风作响，在祝宁说出这番话后，天上的漩涡竟然开始旋转了。
祝宁看着旋转的漩涡，那东西像是一个暗示，暗示你一切都在循环。
祝宁：“根本没有循环对吗？”
背后的羊头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她的穿着打扮包括性格都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过了很久，祝宁听到她说：“为什么？”
为什么？她哪里出问题了？
祝宁回过头，她的头盔上是一个血色的笑脸，像是在对王秦茜微笑。
祝宁：“因为头盔上面没有血迹。”
她想到了关键问题在哪儿，头盔，她在自己的头盔画了一个血色的微笑，那不是为了装酷，那是一种标记。
祝宁画的这个微笑弧度非常大，从头盔最左侧一直到最右侧。
如果祝宁看到的跳楼的自己真的是未来的自己，那她脸上应该也有一个血色的微笑。
第一天跳楼的“祝宁”，虽然头盔碎了，但是碎片上只有血点子，没有人为绘画过的痕迹。
而且第二天跳楼的“祝宁”，头盔碎了一个角，同样的上面没有血色的微笑。
两次都没有。
祝宁像是陷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无法自拔，这时候突然找到了一个疑点，从此深挖，发现整个世界都是假的。
根本没有轮回。
污染区域在欺骗她，精神污染很早就开始了。
可能就在祝宁进入污染区域之前，那个门口祭祀的公鸡，公鸡倒吊在门口，滴滴答答流下血迹。
在空中摇晃的公鸡像是一个钟摆。
只要你进入公司，就必须接受公司的逻辑，你就无可避免会被污染。
这种污染悄无声息，甚至难以让你察觉，祝宁的系统从来没有播报过。
这里是个精神系污染区域。
污染区域要诱使祝宁自杀，它没有选择直接杀死人，而是通过这种迂回的手段杀掉进入污染区域的人。
祝宁：“我接了一个坟帖任务来的这个污染区域，坟帖的楼主说自己来上班，总怀疑自己被困在同一天，给出的证据是每天工位都会恢复原状，每天都能遇到同一个自杀的人。”
祝宁说话像是自言自语，根本不在乎背后的纸箱能不能听懂。
语言拥有力量，她听着自己说话的声音逐渐找到了思维。
祝宁看着自己的绑满绷带的手：“如果不是轮回呢？如果这只是精神污染呢？”
所谓的精神污染，关键点在于重复，要不断重复，把某个印象烙在人的脑海里。
这个污染区域里，重复的东西很多，比如钢笔和轮回周一入职。
但最多不断重复进行的行为是跳楼。
那个坟帖的主人是个受害者。
这都是污染区域的把戏，坟帖的楼主进入公司的时候公司已经被污染，但是他不知道。
楼主以为这里是个正常的公司，正常来上班，但是每天桌子都会恢复原样。
他每天下班的时候都会看到一个跳楼自杀的员工，最初他都是避之不及，毕竟没有人喜欢看尸体。
所以他刚开始一直都不知道跳楼的人是谁，但重复的每一天的跳楼自杀都是一种精神污染。
最后他真的以为自己被困在同一天，以为跳楼就是解脱的途径。
留给坟帖的最后一段录音就是尸体砸向地面的声音。
祝宁进入污染区域后，它把同样的手段运用到祝宁身上，让她不断看到“未来”，让她以为这里的时空有问题。
让祝宁捡到同一支笔，让她经历入职，看到桌子底下已经死去的纸箱。
让祝宁在下班的第一天晚上看到了自杀的自己，让她怀疑这里跟轮回有关。
在祝宁暴力得到优秀员工后，她干掉了自己的竞争对手，整个办公区都笼罩在血色的恐怖中。
祝宁在角落里第二次看到纸箱，祝宁以为自己真的看到了另外一个时空。
到此为止，精神暗示已经完成。
接下来祝宁会按照既定的轨道去行走，因为这些事儿像是关键线索已经深深埋进她的脑子里。
她被困在黑色玻璃桌下，第一反应就是去拍打玻璃。
她发现自己在天台上，第一反应就是跳楼。
这些就像是植入脑海中的程序，一切都在重复进行，精神暗示一旦完成，人就很难抵抗。
怪不得羊头人没有杀伤力，也难怪保安队没有击杀她，就算在地下室看到无数羊头人冷冻的尸体，祝宁的危险预知一直没动作，它们都没有真正做出任何伤害。
因为它想要达到的伤害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
它的污染模式是，诱导你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