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女儿的早恋

  因为儿子精神出了问题,学校又推卸责任,家里必须出一个人照顾荣誉,荣达成每天一睁眼就是份子钱,手停口停不能照顾儿子,只能王琼请假在医院守着,生怕儿子再想不开。
  日夜守护也不是办法,解决心结才能一劳永逸,医院建议找个心理医生,心理医生价格不菲,关键是不上设备,就和你唠嗑,按分钟收费,医生还介绍了一个据说很靠谱的专家,咨询费一千块钱起步,这下荣达成不乐意了,说不就是聊天么,二婶子三大娘最擅长这个,何苦花钱找什么心理医生。
  在这一点上,夫妻二人难得达成共识,王琼也觉得心理医生纯属骗子,再好的医生能有亲娘管用,还是老娘亲自出马,打开儿子的心结吧。
  令她失望的是,儿子根本不和她对话,这个岁数的孩子最狂妄自大,小时候觉得父母是天,是无所不能的神,接触社会之后,才发现父母其实是平凡的老百姓,比自己父母强的人太多太多了。
  无奈之下,王琼给荣达成打电话,让他回来陪陪儿子。
  荣达成正在机场趴活,好不容易进来了还排了一小时队,不拉活儿就回去,闹呢,两口子在电话里吵起来,互相指责,王琦说男人不关心孩子,荣达成说我先得保证一家人饿不死,再考虑其他,儿子不是我一个人的儿子,你在那就够了。
  “信不信我给你儿子换个新爹!”王琼撂了一句狠话。
  “随便你,有人帮我养儿子,我巴不得呢,反正学出来还是得孝敬我,我才是亲爹。”这一点荣达成有自信,虽然儿长得像妈妈,但是眉眼和性格都随自己,那就是一个字:倔。
  王琼是个实干派,当即打电话给老易,请他下班来家里劝劝儿子。
  荣誉身体并无大碍,住院得花钱,于是就转回家里休息,这条命是易冷捡回来的,后续也得接着上,他下班后根据地址找过来。
  王琼的家在朱雀街后面一个老小区,地势绝佳,但房型老旧,八十年代的老楼格局小,五十多个平米做成的两室一厅,楼道狭窄,电线密布,贴满了牛皮癣般的小广告。
  敲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客厅,沙发上堆满杂物,逼仄的无法插脚,饭桌上摆着电子琴,显示这家人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是严肃认真的。
  墙上挂满了奖状,荣誉人如其名,从小学开始就是父母的骄傲,年年三好学生,不用家长督促就能认真学习,功劳不在于王琼两口子,而是这孩子天生智商就高,花别人三分之一的精力就能考第一。
  王琼收拾出沙发上一块角落请老易落座,给他泡茶拿烟,说家里条件差,不过我们这房子可值钱,以后卖了给儿子换大房子首付,我和老荣租房子住,不对,那时候我早和他拜拜了。
  “孩子呢?”易冷没看到荣誉。
  王琼朝卧室努努嘴:“在床上躺着呢,也不吃饭。”
  易冷问道:“孩子爷爷奶奶不和你们一起住?”
  王琼说:“一起住不得闹翻天,当年我唯一的条件就是不和公婆一起住,两个老的在别处租房子住,离这儿就几百米远。”
  或许这就是婆媳矛盾的导火索吧,对于别人的家事,易冷不便评述,他是来兼职心理医生的,其实经过这一番打量,他心里差不多也知道咋回事了。
  很简单,荣誉就不该上近外,江大附中才是他这种穷人家学霸该去的地方。
  近江外国语学校等同于贵族高中,是为出国留学预备军的学校,拼的也不是学习成绩,而是综合素质,荣誉的傲人成绩在人家眼里,一钱不值。
  “我去和他聊聊吧。”易冷说,“你别进来,孩子对你们有抵触心理。”
  王琼点点头:“你去聊,我不过问。”
  易冷推门进去,让他奇怪的是门居然没锁,回头一看才知道,这门根本就没插销,想必是父母为了随时照顾或者监视儿子把插销门锁拆了。
  荣誉认出这个人是救自己的大叔,没说话,把脸扭了过去。
  “学校里有人嘲笑你,孤立你,嫌弃你家穷,是不是?”易冷单刀直入,直指要害。
  被说中了心事的荣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知道拿铁和卡布奇诺的区别么?”
  易冷知道自己猜对了,拿铁和卡布奇诺区别很小,一个加奶多,一个加奶少,一个颜色浅,一个颜色深,没什么玄妙高级的。
  他不回答这个无吊所谓的问题,反问道:“你知道胡辣汤和辣汤的区别么?”
  荣誉答不出来。
  “辣汤不加豆腐丝和海带,仅此而已,和胡辣汤都是中原早餐名吃,没有高下之分,就像拿铁和卡布奇诺,也是意大利人早上下饭的汤,只是原料变成蒸汽咖啡奶泡和牛奶,颜色混的像驴打滚,如果改个中国名字,应该叫驴打滚奶汤。”
  荣誉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竟然笑了。
  在门外透过反猫眼窥视的王琼看到这一幕就安心了,儿子笑了,有希望。
  “比这种知识没意思,也没意义,谁都有自己的生活环境,你跑去乡下问老农华尔街精英的日常,老农答不出很正常,同样他问你农时节气田间地头的活计,你也答不出来,一个人的见识多少,和经历有关,一辈子没过完,谁能保证你以后的经历比他们少,不服干就完事了,就凭你的智商,考名牌大学没问题,三十年后,你执掌大型国企,收购他们家企业,或者你当税务局高官,总检察长,查他们丫的,人生长着呢,死磕到底,看谁赢到最后,这才是你一个十七岁少年该做的事,而不是跳江。”
  一番话说的荣誉有点服气了。
  “他们没有欺负我,只是我敏感罢了。”荣誉说,“你刚才说的那些,让我燃起希望,但我知道那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有些东西,人出生的时候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就算我考上最好的大学,进入最好的公司,每年都晋级,也不过是高级打工仔,就算我创业成功,也只能把公司卖给他们的爸爸,就算我进入体制当了官员,最终也只能和他们沆瀣一气,当资本的走狗。”
  这孩子不好糊弄啊,看问题太透彻了。
  “所以你死了,这些问题就解决了?”易冷忽然意识到可能没这么简单。
  “我只是觉得,我这么聪明,这么努力,我能过上最好的生活,才是人家的起点,还这么拼干嘛。”
  富士康的工人为什么跳楼,就是因为他们能找到最好的工作,能过上最好的生活就是在厂子流水线上当工人,机械重复的工作到麻木,一眼看得到头,于是就绝望了。
  就像是一个游戏,你靠肝怎么也干不过那些氪金的,在游戏里只能充当被人家虐的活npc,自然失去玩下去的兴致。
  而那些勤奋努力的人之所以还继续玩,是因为没有见识过氪金的威力,可惜荣誉过早接触到了这些,和家世差了几百倍的同学共同生活学习,与初中时期的地位想成悬殊落差,这才是他绝望的原因。
  “好生活不是活着的目的。”易冷忽然有些词穷,这孩子聪明通透,一旦认定就钻牛角尖,不是靠话术能劝好的,就算不再自杀,也对人生失去了信念。
  你给他说什么卧薪尝胆,惠灵顿公爵与蜘蛛的故事,人家早就耳熟能详,屁用都没有的鸡汤罢了。
  只有用现实才能让他鼓起生活的勇气。
  可是现在的易冷没有资源,无法像段子里那样安排豪华轿车和私人飞机为荣誉的自尊心充值。
  “恁叔我……”易冷正要现身说法,王琼忍不住推门进来了:“儿子,你易叔叔的女儿也在近外,人家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都能好好地,你怎么就想不开呢?”
  荣誉眼睛一亮:“姓易,叔叔你的女儿叫易暖暖?”
  易是不常见的姓氏,学校里只有一个姓易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这下荣誉不理解了:“叔叔,我知道易暖暖的家庭条件不错,经常出国旅游,她小姨开保时捷,她爸爸有私人飞机,是大企业领导,你……”
  王琼说:“别瞎说,你易叔叔和妈妈一样,在玉梅餐饮干后勤。”
  易冷说:“哦,那个人不是暖暖的爸爸,是一个叔叔。”
  荣誉仿佛发现了什么大秘密,心情忽然就好了,以怜悯的目光看着这个头顶冒绿光的男人:“叔叔,对不起。”
  在他的联想中,易冷是个失败的男人,老婆孩子都跟着别人跑了,又挫又失败的中年大叔还在这儿叭叭的劝人呢,真是会自我开解。
  事实证明,让一个人心结打开,不靠鸡汤,靠另一个倒霉蛋更悲催的故事效果更佳。
  大叔惨成这个熊样都没自杀,荣誉终于想开了,他喃喃自语:“没想到易暖暖是这样的人,我真是看错了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小伙出口成章,易冷心中犯嘀咕,这几个意思,难不成还掺杂着少年早恋的故事。
  “小爷们,咱俩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你给叔说说,暖暖怎么了?”
  事到如今,荣誉也不藏着掖着了,他惨淡一笑道:“初中时大家都忙着备战中考,没工夫考虑别的,到了近外,似乎高考并不是个问题,所有人都做着一个少年青年该做的事情,我意志不坚定,也跟着随大流,叔叔不怕你生气,我先前喜欢你女儿来着。”
  果不其然,我就说嘛,没有爱情的伤害,少年是不会轻易寻死觅活的。
  “没事,叔不生气,叔听你唠。”
  “我本来觉得,易暖暖和我一样,是靠学习成绩考进来的,是那种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没想到她和其他人一样……这也正常,谁不喜欢英俊多金的人呢,难道喜欢一个穷小子,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只存在民间故事,主流还是王子和公主。”
  “大侄儿,你捡重点的唠。”
  “很简单,我给暖暖写了一封信,她转手就把信给了赖小林,赖小林在班级里当众羞辱我。”
  事情的细节已经无需多说,这个刺激程度确实够让荣誉跳江了。
  易冷无语,自己以黄皮虎的身份面对女儿时,总想着弥补亏欠她的,主要是物质上的,给她最好的教育,到处见世面开眼界,出国留学也安排好了,保时捷也买好了,家里住着别墅,江里有游艇,还有直升机和湾流,这种富养反而让女儿变坏了,不再纯洁善良,这是易冷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我会问清楚。”易冷说。
  “不用了,没必要,我估计叔叔你也管不了她,但是我要说的是,赖小林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和他谈是没结果的。”荣誉反过来安慰绿帽子大叔,“想开点,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痛苦的事情占了多数。”
  聊不下去了,易冷出门打电话,他留了个心眼,没给暖暖直接打,而是打给了马鸣封潇潇。
  封潇潇也是近外的学生,是旁观者,他的证言比较可信。
  电话接通之后,易冷直言自己是暖暖的爸爸,有些事情找你打听,希望你能据实已告,千万别隐瞒什么。
  封潇潇说好的叔叔,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暖暖是不是早恋了?”
  “这个我真的不清楚,虽然我们是初中同学,但是在高中阶段并不是走得很近,据我所知,她和一个叫赖小林的男生走得很近,具体到了哪一步,我不知道。”
  再问也只有这些回答了,易冷的心口仿佛被泰森掏了一记重拳,佝偻着身子坐下来,养了十七年的女儿,被一个纨绔恶少拱了,自己还无能为力,没有比这个更让一个父亲无奈的了。
  一只手放在易冷肩膀上,是荣誉,小伙和大叔并肩坐在楼道里。
  “叔,有烟么?来一根儿。”
  易冷掏出烟来,两人点上,吞云吐雾。
  “叔,你说咱们这种人还有逆袭的可能么?”十七岁的少年幽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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