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真.挟天子

  大清朝廷这回真是丢人丢大发了,偌大一个帝国,内政外交的政令反复无常,朝令夕改,一会儿许景澄,一会儿李鸿章,一会儿又是奕劻和荣禄,别说列强了,就是自己人都被搞得一头雾水,都说太后真的是老糊涂了。
  有人却以为,浑水才好摸鱼,我不管你是谁做代表,只要答应了我的条件就别想反悔,日本在列强属于比较特殊的存在,它是大清的近邻,千年来一直生存在邻居的阴影下,地小民贫,穷的叮当响,连肉都吃不上,以至于国民身高普遍在一米五之下,明治维新之后,好歹是吃上喝上了,还在年前的甲午战争把大清打输了,咬下一大块肉,要不是俄国带头武装干涉,这会儿连辽东都是日本的。
  所以这回日本还想赌一把,趁着混乱把辽东再抢回来,日本公使西德二郎去找李鸿章交涉,老李却拒绝见面,一方面是老李被太后伤了心,心态崩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老李深知日本人难缠,上回签马关条约的时候把他逼迫的差点吐血,从此发誓不再踏上日本领土,一句话,就是对日本的一切都膈应,不愿意接触。
  老李存了个坏心思,他自己不和日本人谈,却怂恿西德二郎去和许景澄谈,这一招就叫祸水东引,许景澄背后是湖北新军,是张之洞,就让日本人教教他们怎么做人。
  西德二郎果然计,联络了许景澄,许大人继续带着刘副将谈判,这回刘副将担任的就不是翻译了,而是副使,正儿经的外交人员。
  谈判地点依然在紫竹林的那栋小楼,这个时期的日本兵还穿着靛蓝色的法式军服,圆筒帽,白裹腿,端着金钩步枪,个头一如既往的矮小,却敦实有力,眼神凶悍,反观清军,就算是最强的武卫前军士兵也有一种萎靡神情。
  西德二郎不是普通外交官,他是华族身份,日本的男爵,又是当过两任外相的人,可以全权代表日本的态度,谈判桌上,西德二郎态度礼貌谦和,说的话却都是虎狼之言。
  他要求清国派出亲王级别的人员赴日道歉,在日本外交官被杀的地方建造一座纪念碑,赔偿家属五十万两白银,这是必须的,不可以谈的。
  其次,是要求清国赔偿军费三千万两白银,割让朝鲜边境处二百里土地作为缓冲区,授予日本修建从朝鲜道满洲的铁路,租厦门作为日本租界,租期一百年。
  “太过了,太贵了。”许景澄连连摇头,狮子大开口不过如此。
  日本人就是这样,抛出一个难以接受的条件,且死不让步,不行就接着打,磨到你没脾气时,再放宽一两个条件,让你精神一松就答应了,屡次都是这样对付李鸿章,屡试不爽。
  但这回面对的谈判对象不一样。
  刘骁说话了:“公使阁下,想不想听听我的条件。”
  西德二郎道:“请讲。”
  刘骁说:“废除马关条约,赔偿我大清白银两亿两,大清租长崎为租界,租期一百年,你看如何。”
  西德二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不是在谈判,这是在胡搅蛮缠,但他保持了风度,彬彬有礼道:“将军,日本皇家陆军第五师团已经在大沽口登陆,您不愿意和我谈,就让第五师团的山口素臣将和您谈吧,打搅了,告辞。”
  说罢,拿起帽子出门。
  刘骁起身:“站住。”
  西德二郎冷笑着站住,但是没回头。
  “你告诉山口素臣,有种就去打京师,我绝不拦着他。”
  西德二郎皱眉,这是什么话,不像是正常人说的话吧,他没回答,昂然去了,回去之后再三思量,终于领悟了,刘骁没说什么双关语,也不是暗示,就是纯纯的明示,让日军去攻打北京,他做出承诺不阻拦,这很奇怪,但是在大清任何奇怪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太后向列强宣战,东南的督抚们不是也照样和列强勾肩搭背,大清自有国情在此,刘骁就是想让太后死。
  这一招叫做借刀杀人,要不要当这把刀,西德二郎拿不定主意,他在使团圈里打探了一遍,探听到的内容是列强统一看法,只要钱,不要地,不赞成任何国家逼迫清国割让领土,这就和日本的诉求背道而驰,唯一意见相同的是俄国,可俄国想要的地方也是日本想要的,两边不打起来都算好的。
  俄国人强占了旅顺口,驻扎了大批部队,比从日本过来还快,这不是一个好预兆,西德二郎带着柴五郎连夜前往大沽口,与刚刚登陆的山口将商谈。
  山口将麾下第五师团,兵员来自广岛,是明治时期建立的老牌部队,曾经在朝鲜与清军交战且大胜,聂士成都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对于淮军老底子练出来的武卫军,山口将打心眼里鄙视。
  对于其他列强军队,山口君也了然于心,除了俄国,列强在东亚就没有成建制的正规陆军,都是东拼西凑的二线部队,战斗力堪忧,也就是能吓唬一下清国人。
  “山口君,你有几分把握拿下北京城?”西德二郎眼闪烁着希冀的火星,山口素臣岂能看不出来。
  两人年纪相仿,只差一岁,西德二郎是萨摩藩的武士出身,参加过倒幕战争,山口素臣是长州藩士山口义惟长子,曾作为奇兵队参加戊辰战争,同样的出身,同样的经历,让他俩在同样的事情上有着相同的看法和追求。
  日本国小,就得靠赌,看似没有胜算的事情,豪赌一把,输了大不了去死,赢了就是国运昌隆。
  “西德君,我有必胜的把握。”山口素臣自信满满道,“清军精锐,在我眼都是土鸡瓦狗,唯一要防备的俄国人。”
  “我会从斡旋,不让俄国人在背后搞鬼,除非他们想爆发一场与日本的战争。”西德二郎也很有自信,俄国人输在没有一个睿智英明的枢,他们的沙皇昏庸无能,与日本天皇不能比,大臣们更是不如日本这些幕末精英,敢打敢拼,充满干劲和朝阳。
  一个资深外交官,一个陆军将,就这样草草决定了进攻邻国首都的军事计划,路线是绕开天津,直扑北京,赌的是天津清军不阻击,赌列强不横加干涉。
  他们还真赌对了,但并不是天津清军不阻击,而是湖北新军不参与阻击,其他人上也是白搭,聂士成和马玉昆都出兵拦截,与日军在北仓大战,双方驳火一夜,最终清军败退。
  列强没有干涉,他们巴不得有人出头,反正赢了算联军的,输了算日本一家的,再说英法德美也确实缺乏兵力,其他小国更寒酸,奥匈帝国只有百十个兵,保护使馆都捉襟见肘的,意大利只有五个兵,跟着公使当马弁还行,打仗就算了。
  英法对日本给予了技术协助,援助他们两个侦察型氢气球,用于探查前线活动,算是仁至义尽了。
  俄国人见状坐不住了,也跟着派出上万人的军队,沿着运河向通州进军,与日军抢进度。
  北京城内,慈禧太后大惊,连夜召开御前会议,商讨御敌之策,天津前线已经崩塌,好在京城还有十万人马,李秉衡带着勤王人马出城接战,这位七十岁的老臣对大清的忠诚日月可鉴,慈禧感动之余,又派董福祥的甘军随后跟上,一旦李秉衡败了,迅速顶上。
  老太太心里有数,李秉衡此去恐怕就是永别,她连李秉衡的谥号都想好了,给个“忠节”,不枉他一片忠心。
  李秉衡所部都是临时招募的义勇,训练不足,器械也落后,在杨村与日军接战,在炮火只坚持了九十分钟就全线崩溃。
  看着士兵望风而逃,李秉衡长叹一声,他终于认清自己的能力,做臣可以,带兵打仗的本领还不如李鸿章,他拔剑自刎,被随从拦下,拖着李大人撤退到通州,这里有甘军守着,想必能撑一段时间。
  董福祥是十岁的老将了,虽然比宋庆年轻,但年过花甲的人终究是老了,不适应现代战争的节奏,他麾下甘军确实勇悍,战斗力比聂军不遑多让,通州打了一天一夜,还是败了。
  甘军败了的消息传到紫禁城,慈禧前所未有的感到惊慌,洋人要进北京了,沦陷只是时间问题,得赶紧跑,她连下几道命令,京城所有能扛枪的爷们,全都上城墙上守着去,派人去瀛台把皇帝接上,赶紧出城。
  早走一天,早走一个时辰,活命的希望都大上一分,平日里那些隆重奢华的仪仗和车驾全都不要,就要最普通的民间马车,越朴素越好,还要弄几身农村老太婆的衣服,以备万一。
  整个后宫全乱了,大批妃嫔聚集在宁寿宫后殿乐寿堂,哀求太后带自己走,慈禧已经换上一件蓝布大褂,看着这些个咸丰、同治、光绪年的妃嫔们,身份尊贵的当然要带走,有些老迈不堪的就算了,马车位置有限,只能紧着重要的人坐。
  忽然她想到一个人,光绪最宠爱的珍妃还软禁在北三所寿药房,这个小蹄子最可恨,不如趁这个节骨眼上料理了,还能出一口恶气。
  于是太后派二总管太监崔玉贵把珍妃带到跟前,珍妃不过二十四岁,生的珠圆玉润,乖巧可爱,在太后面前也不怯场,那倔强的小眼神,慈禧看了就生气。
  “洋人就要打进城了,外头乱糟糟的,谁也保不定会出什么事,你长得俊,被洋人糟蹋了,列祖列宗的脸面就没了,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慈禧说完,扬起下巴,等着珍妃回答。
  珍妃沉默着,这是让她自杀的意思,她当然听得懂。
  崔玉贵干咳一声:“珍小主儿,太后等着呢。”
  珍妃忽然仰起头:“我不曾给祖宗丢过人。”
  慈禧说:“我们要避一避,带着你不方便。”
  珍妃说:“太后且去避一避,让皇上坐镇京师,维持大局。”
  太后的嘴角向左边歪的更厉害了,这是憋着气要爆炸的预兆。
  崔玉贵苦笑,珍小主儿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见珍妃不识相,慈禧大声道:“咱娘们跳井吧,小崔子,伺候珍妃!”
  崔玉贵打千:“嗻!”这就要上前动手。
  珍妃声音拔高了:“我不死,我没有死罪!我要见皇上,皇上没让我死!”
  崔玉贵是练过武的,有两膀子蛮力,将珍妃拉到井口旁,还哄着呢:“珍主儿遵旨吧,主儿先下去,奴才也跟着下去。”
  珍妃披头散发,啐了他一脸:“呸,你个奴才也配!”
  井口很狭窄,一个肩膀宽阔的男子是进不去的,得亏珍妃体型较小,崔玉贵用一块毡包着珍妃的头,倒提着挣扎的她,头朝下丢进井里。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
  ……
  紫禁城隔壁,西苑,光绪皇帝早就发觉不对劲,瀛台周边增强了戒备,连太监都配发了枪支,他好歹是做过皇帝的人,稍微用点脑子就能猜到洋人要打进来了。
  皇帝的心情很复杂,洋人来了,或许能帮助自己夺权,但太后不会给他们机会,要么带自己走,要么干脆赐死,前者的可能性略高一些。
  一队太监匆匆向瀛台方向赶来,守卫的护军查验过身份后放行,他们来到光绪面前,拿出灰布大褂请皇帝更衣。
  “朕不穿这个。”光绪说,“朕是天子,朕要在京师御敌。”
  太监们根本没和他客气,直接上手就扒衣服,忽然外面一阵奇怪的轰鸣声传来,一个太监跑出去观看,在外面喊道::“好大一个铁鸟!”
  紧跟着枪声响起,爆豆一般打的密集,没几分钟,一群武卫军服色的人冲了进来,看到衣服扒了一半的皇帝,问道:“你就是光绪皇帝,爱新觉罗.载湉?”
  口音是京片子,问话却很奇怪,满人是不会连名带姓一起叫的,直接叫皇帝的名字更是大不敬之罪。
  但光绪还是回答了:“是朕。”
  “带走!”那人一声令下,两人叉起光绪就往外走,此时驻扎在桥头的护军赶来,双方激烈对射,武卫军用的是一种短小精悍的连射枪,子弹打的泼风一般,完全压制护军的火力。
  皇帝被两个人架到岸边,一架铁鸟就停在水里,舱门开着,但是有段距离过不去,那些人干脆把光绪推进水拖过去,将水淋淋的皇帝捞起,安排在后排座位上。
  负责掩护的人快速奔回,螺旋桨一直转着,人员全都到位之后,舱门继续开着,两支枪轮番向岸上扫射压制,飞机掀起两道长长的水花,在西苑南海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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