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初识

  白天到黑夜,他几乎不怎么动。
  这荒野之中,常有尘雾,搅得天际星光朦胧。
  少君脱下她金镶白玉的帽袍,两只手儿在轻柔的发丝间仔细整理,她有异族才有的金发。据称望海一族临海崖而居,那里碧波千里,山高水长,是诸多珍兽走禽栖息之地。族内必是繁荣昌盛,因处于边际,与青州其他势力长期没有往来,也是个神秘莫测的地方。
  青州最富饶的帝国却实行着世袭制与诸侯制。
  武神乃望海族内最强大的统治者,继承者为大君,她们的子女都将成为下一任统治者及其左膀右臂。较为分散邻邦由十三位“武长”管辖,各有势力,当其中一位“武长”不被其他武长所认可时,可以自行攻打,但十三位武长必须听从武神的指令。若有任何违抗,即被另十二位武长与武神一起讨伐,亦可先斩后奏。
  望海族也注重纯正血统,唯有皇室才能继承一头金灿的头发,它们不会掺杂任何杂质,如同落日的余晖。而其中有血脉特别纯净者,他们非但拥有一头金发,眼睛更是如大海般湛蓝空灵。
  少君的眼睛比大海还蓝,微微一眨,好似北斗星闪烁的流光。她虽卸去面纱透气,但整个下巴与嘴唇还是藏在厚厚的衣褶之内,她就用那古灵精怪的声音问道:“你是「尤达」吗?”
  尤达,一个多么富有争议性的名字。
  望海族内有血脉不纯净者,他们多是望海族人与外族通婚生下的后代,发色、瞳色,甚至是身形都产生较大改变,成为青州民族外貌风化最大的一族“尤达”。望海族人以纯血为尊,十分鄙夷尤达,虽然望海族内也对尤达开放,但不允许国民与尤达通婚。反叛者必须处以极刑,或用火焰祛除体内邪恶的种子,不过这基本就等于判了死刑。
  尤达,在望海族语中的意思就是“一时冲动”。
  侯雪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转去其它方向。
  少君认真地盯着他,似乎真得在等待一个答案。
  侯雪仍然紧紧地抱着刀,他说:“奉劝你一句,不要试图靠近我。”
  少君睁着明眸,天真地问道:“为什么呀?”
  侯雪道:“这是为你好。”他额前的发丝垂落,空有枯槁与萧索。他从巨石上落下,来到天襄面前,问他:“你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天襄道:“苍冥之主,坦荡无垠。”这可是铭刻在苍冥之证上的开头两句。
  侯雪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天襄道:“我毕竟是玄天空唯一信得过的人,你想单枪匹马去号召玄鹰兵马?那肯定不可能。玄鹰武士这些年颠沛流离,受尽曲折,可能早已分散大半。而且对公乘踏月的恨意依在,作为七支先驱中最有叛逆精神的部队,他们也绝不会服你。”
  侯雪沉默。
  天襄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要一路走到玄鹰领地,以武服众,然后带着他们直驱蛮族去送死?”
  侯雪点头。
  天襄道:“你够狂,像我。但仅仅狂是不够的,凭你一句玄鹰令下,有多少武士还愿意跟随你?他们究竟是跟着这块铁牌子,还是愿意捍卫自己的尊严?”天襄道:“我带你到望海族,你就放弃复仇,老老实实过下半辈子吧。”
  侯雪犹豫着。
  天襄不明白他有什么犹豫的,恐怕侯雪活到现在,都是靠着蟑螂般强大的生命力与狗】屎【运。能有一片安生宁静的土地,不正是他一直追求的吗?
  天襄此行目的已达,转身往回走。
  “少君,走吧。”
  “嗯。”她点了点脑袋,趁着星光披起袍帽,没了她可爱的容颜,此地又成为极度恶劣的荒野。侯雪忽然大吼一声:“我走!”
  他也跟在后面,但从来没有超过两人。
  这一路太安静,少君道:“襄,这一路上野兽骤然变少了。”
  天襄道:“因为他。”
  “他?”少君回眸望着侯雪。
  荒野之中,任何觊觎他的野兽竟都默默走开。
  天襄冷冷道:“这个人身上染了太多兽血,令猛兽避退千里,连它们也不想惹这么个麻烦。”
  “那他......不是很孤独吗?”少君喘着气儿,不时回头凝视侯雪,走着走着便慢了下来,在侯雪旁边静静地陪着他。
  鲜血风尘,侯雪长长的发丝掠过耳畔,说不出一种味道。他剑眉星目,唇上却无半点血色。毕竟他接连不断地用命去战斗,哪怕是机器,都已超负荷运作了,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
  少君忽然抓住他的手。
  侯雪好像吓到一样,迅速地撤回手,他只是冷冷地说着:“不能碰。”
  “呵,许多人求着我碰都没那资格呢。”少君盯着侯雪的手,那已是很粗糙的一双手。掌心积满茧,指骨本来修长,可惜经年累月的搏杀,就令它愈发粗壮,逐渐也看不出修长的模样。
  一双手固然不算漂亮,但哪里达到不能碰的程度呢?
  侯雪说:“不要碰,碰过的人都死了。”
  赤、公乘踏月,她们都没有得到好下场。侯雪一度以为自己的手就是厄运的根源,任何触碰它的人都会遭遇不幸。
  “哼。”惊讶之间,少君再度抓起他的手。她说:“我偏不信,你这个人和我们族内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好奇怪呀。”她是多么富有探索精神的女人?她却猜不透侯雪这个人,这个人勾起她强烈的好奇心,甚至长期都无法泯灭。
  侯雪的步子本来不快,她就牵着他在前面走。侯雪由着她,目无表情地行走着。
  “嗯,啦啦......啦......”她轻声哼着歌,也不知哪里的韵调,但从清脆优美的歌喉唱出,连侯雪冰冷的内心都有一丝溶解。
  这首歌好像是为他唱的,他有了生命中第一个“为他”而产生的东西,是完全属于他的。
  侯雪不是个讨女人喜欢的男人,就算心里多么感动,还是一声不吭地走着。
  空旷寂寥的荒野中,曾有她伴着侯雪走过,青涩的歌声飘过沙尘,好像使得侯雪数年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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