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三章 窦现,本侯劝你莫要倚老卖老!

  待出了亭池,一行人沿堤岸行走。
  堤边柳树成荫,树下多有花草,虽非名贵之物,亦有奇香。
  众人路上行来,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着意观览。
  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诸姊妹都道:“好个所在!”
  待大家进入,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
  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贾蔷笑道:“有雅竹,有秀花,更难得的是这泉水……待得天下大安,于月夜时坐此窗下读书,以泉水煮茶,不负平生也。”
  诸贾家姊妹纷纷点头附和,皆向往之。
  独贾母因见宝玉不自在,忙岔开话题道:“此处也该题个好名才是。”
  贾蔷笑着看向黛玉,黛玉经历两遭,此时已经当仁不让了,抿嘴笑道:“就叫潇湘馆罢。”
  众人闻言,大感贴切,却又无人说出心声。
  盖因潇湘二字容易让人想到潇湘妃子,便是湘妃。
  湘妃为娥皇、女英哭夫投河后所化,而黛玉和尹家郡主,岂非正是娥皇、女英?
  不过,这话不好明说罢了,对贾蔷也不吉利……
  黛玉说毕,贾蔷引众人出了潇湘馆,顺着河往北行去,可见中池西边的青山,看起来,是一处孤山……
  倏尔青山斜阻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
  有几百株杏花,可惜时已入秋,杏花早落,便连杏子也无一颗。
  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等各色树木,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
  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
  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
  满满的农家香舍气派……
  贾母看了笑道:“怎弄这样一处地?看着也不贴合呐。”
  分明是世间最上品的园林中,开辟出这样一块来,难免生硬。
  见众人看来,贾蔷却摇了摇头道:“此处,是以景合人。原是为大婶婶所置,若是花红柳绿,织金嵌玉,恐又不合她的心意。此处田园风光,看着平实,住着也踏实。这些都是我和林妹妹商议过的,若有不妥之处,现在整改也来得及。”
  李纨闻言,慌的甚么似的,道:“再不必如此!我孀寡之人,原不该住进来。再说,还要服侍老太太、太太,还要……”
  不等她说完,贾母就笑道:“好了好了,难得蔷哥儿和你林妹妹一片心意,倒是思虑的比我还周祥些。再者,你原就只是带着她们姊妹们做做女红,读书写字的,住在一起,岂不更便宜?且离的又不远。”
  李纨方不多言,却让凤姐儿连那双丹凤眼都快嫉红了,使劲拿眼看贾蔷。
  这半真半假的模样,让众人再度捧腹大笑!
  一面引人出来,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药圃,入蔷薇院,出芭蕉坞,盘旋曲折忽闻水声潺潺,泻出石洞,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众人都道:“好景,好景!”
  贾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小抱厦,对凤姐儿道:“让你成日里在园子中修身养性,读书写字做女红你怕是也不愿意。此处最是花团锦簇,便是冬日里,也有一座暖厅花房,里面四季如春,培育百花。那处抱厦就是你得闲过来住一宿,或是在里面请东道的所在。你可喜欢?”
  可喜欢?
  凤姐儿太喜欢!!
  李纨不过得了一个农庄田园,她却得了百花之国,便是冬日里,也能赏群花!
  看着凤姐儿罕见的羞的说不出话来,诸姊妹们岂肯放过这个机会,一个个取笑不已。
  贾母、薛姨妈、王夫人等过来人,眼神都有些微妙,却也没说甚么。
  “去那里要乘船,可要叫采莲船过来?”
  贾蔷等诸人笑闹了好一会儿后,问贾母道。
  贾母没好气道:“这会儿倒也不必兴师动众,再往前面看看罢。对了,此处又叫甚么?”
  黛玉笑道:“叫百花深处若何?”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眼此刻人比花更娇艳的凤姐儿,道了声:“也好。”
  众人便继续前行,贾蔷在前导引,大家攀藤抚树过去。只见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荡荡,曲折萦迂。池边两行垂柳,杂着桃杏,遮天蔽日,真无一些尘土。
  忽见柳阴中又露出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来,度过桥去,诸路可通,便见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
  那大主山所分之脉,皆穿墙而过。
  贾母纳罕:“前面花团锦簇,便是那稻香村也有数百株杏花,怎偏此处光秃秃的一片石山。”
  贾蔷笑道:“里面另有乾坤。”
  众人闻言向往,步入门时,忽见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果真一株花木也无。
  但是,却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飘,或如金绳盘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气馥,非花香之可比。
  湘云看了此处,好大的一双明亮眼睛转了转,笑道:“我猜着了,此处必是宝姐姐的落脚处,是不是?既清静素雅,又有许多香气,真是女儿家的好住处。”
  宝钗闻言一怔,忙道:“云儿不要瞎说,我怎好在此落脚?”
  湘云嘿嘿笑道:“你是尹家郡主的才人赞善嘛,到时候她在这住,你不也要在这住?”
  宝钗气笑道:“偏你话多,这也是你能做主的?”
  湘云自知失言,先朝贾蔷讨好一笑,滞了滞后,忽地转向黛玉,满脸谄媚笑道:“林姐姐,我不是有心胡说的哟!”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嗔道:“少作怪!”
  唯胜利者能大度,这句话不是没道理的。
  对黛玉这样妥妥的人生赢家来说,如今让她小心眼的事,真不多了。
  犯不上……
  贾母看着黛玉点了点头,又笑道:“那,此处该叫甚么?”
  黛玉笑道:“就叫蘅芜苑罢。”
  贾母奇道:“可有甚么来历不成?”
  黛玉看了贾蔷一眼,笑道:“因这院子里的奇香,便是这些杜若蘅芜散发出来的。”
  众人恍然。
  宝钗看着那许多异草,又见庭院两边俱是抄手游廊,游廊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更比前几处清雅不同。
  黛玉走到宝钗身边,轻声笑道:“蔷哥儿说此处虽无名花艳木,唯有些许不算名贵的异草,却应验了那句老话。宝丫头,你可知道是甚么话?”
  宝钗闻言,心里一跳,面上却不显,摇头道:“这,我岂会知道?”
  黛玉抿嘴笑道:“他倒会说话,说甚么‘淡极始知花更艳’。也不知他说的是尹家郡主,还是宝姐姐你。”
  说罢,又回到贾蔷身边。
  大家出了此地,继续沿着山麓前行。
  行不多远,则见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见众人怔怔望着此处,贾蔷微笑道:“此处便是正殿了。”
  宝钗不知何时也走到了他身边,望着宫殿,轻声迟疑道:“是不是,太富丽了些?”
  薛姨妈笑道:“虽然皇贵妃娘娘崇节尚俭,天性恶繁悦朴,然今日之尊,礼仪如此,不为过也。”
  贾蔷正想说些甚么,忽见林之孝家的急急从后面赶来,甚至都来不及与贾母、王夫人等人见礼,看到贾蔷就气喘吁吁的急道:“侯……侯爷,快,快点回前面去罢。宫里……宫里来了个……来了个王爷,让你,让你快去见他,出大事了,十万火急的大事!”
  众人闻言唬了一跳,贾蔷却笑道:“必是恪和郡王来了,他素来好大言,一惊一乍的唬人,不必担忧。”
  黛玉却道:“还是大意不得,你快去罢。”
  贾蔷心里自然这般作想,面上却迟疑了下,道:“还没逛完……”
  贾母在一旁急道:“宫里有大事,还管我们逛不逛完?逛园子甚么时候逛不得,你还不快去!”
  黛玉笑道:“剩下的有我逛过的,就陪老太太她们一并逛了,连我也未曾逛过的,就等你回来再说罢。”
  贾蔷笑了笑,道:“那就如此罢。”
  ……
  大明宫,养心殿内。
  隆安帝正和军机处东阁大学士、御史大夫窦现议事。
  近来窦现四处出击,朝廷之上烽火遍地,隆安帝看似头疼不已,实则未尝没有君臣之间一唱一和做戏之态。
  相比于林如海和贾蔷,窦现这样锋利无匹,且背后没有太多世交牵扯的孤臣,才真正是隆安帝所需要的刀!
  至于大理寺卿宋昼,此辈先前与田国舅勾结,甚至勾结上太后,妄图操纵圣意。
  这等蠢货,隆安帝岂能放过?
  隆安帝不好明着办他,可窦现却能!
  君臣之间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让宋昼死不瞑目!
  而偌大一个宋家,及背后的瑞祥号,又让朝廷饱食一通!
  若非如此,林如海也没有在灾年亲往灾区的底气。
  天佑大燕!
  所以,外人看来,窦现恍若一头闯进瓷器店内的野牛,蛮冲猛撞,连天子都快控制不住了。
  实则一切都为君臣之间的默契……
  当然,也不能只盯着景初旧臣打,太露相了。所以才斩了宋昼,以及,圣眷优隆的贾良臣……
  正当二人商议着接下来之局,忽然听到外面皇庭传来一阵追打吵闹声。
  听闻这般动静,隆安帝登时皱起眉头来,就想暗中让戴权去提醒两个不知死活的孽障。
  他和窦现之间有些默契是真,可窦现是个黑面相公也不是假的。
  果真落在窦现手里,他这个君王说话,还真未必管用……
  只是戴权刚接到眼神,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窦现沉起脸,走到窗帷前,透过栏窗看向外面。
  这一看,窦现本就黑丑的脸,愈发看不成了……
  “好你个贾蔷,无耻之尤!你用爷的照夜玉狮子,跑赢了爷的黄骠马,你得意个屁啊!!”
  “扯淡!照夜玉狮子如今是我的马,我打个嘘哨它就来,你叫它,它理你个马毛!”
  “哇呀呀!卑鄙无耻!爷和你拼了!”
  “你打得过我?”
  “还用爷和你打?那黑脸老倌儿一会儿不把你生吞活剥才怪!他还说,要拆了马车行呢,贾蔷,你先生如今不在家,这回我看你怎么办!哈哈哈哈!”
  “本侯怕那蠢夫个卵蛋!狗屁不通,就知道瞎喷……咦,你想借着说话之机来偷袭我?走你!”
  “哎哟!快快快快……快拦住爷!”
  “砰!”
  李暄本想借说话的机会,从后面给贾蔷来个狠的,让他莫要再拿照夜玉狮子张狂。
  没想到偷袭不成,反被贾蔷借力一推,结果惯性太大,一时间居然停不下来,硬生生撞开了门口的一个小黄门,摔进了养心殿内。
  等他爬起来抬头一看,就看到两张黑脸,一张比一张黑的瞪着他。
  这一刻,李暄无比希望贾蔷赶紧进来,他可不想替贾蔷背这个黑锅,偏一时间后面竟没了动静。
  李暄心里将贾蔷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遍……
  终于,听到一小黄门的声音:“禀皇上,宁国府世袭一等侯贾蔷请求陛见。”
  隆安帝怒道:“这会儿他倒知道礼了,让他给朕滚进来!”
  小黄门忙出殿外去宣,未几,就见贾蔷耷眉臊眼的进来,跪地行礼:“臣贾蔷,恭请圣安!”
  隆安帝不理,原想威压一番,让他知道厉害,不想窦现却等不及了,老头儿双眼瞪的和雷公似的,怒视贾蔷,厉声道:“黄口孺子,老夫本想看在林如海的面上,对你略加严惩,代林如海管教一二,让你改邪归正,不想你如此顽劣,竟敢辱老夫为蠢夫,好好好,今日你且教教老夫,何为蠢夫?若是教不出,一个林如海,还保不住你!”
  贾蔷闻言冷笑抬头,看着窦现道:“御史大夫虽权重,却也不过以权威压人之辈,有何脸面蔑视我师?我家先生,即便对上户部小吏,只要对方有理,都会侧耳倾听。正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道理谁都懂,但如我家先生那样,能做到知行合一者,又有几人?至少,御史大夫做不到。所以,本侯劝你少拿这种语气卖弄。你虽比我先生早进学数载,却不是你倚老卖老的本钱!”
  “好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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