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六章 破阵(二十五)

  骁果军建立之初,并不是作为一个军兵种存在,而是一个新建立的军事团体。
  如果从根本上看,也可以看作杨广的一个大胆尝试。
  西魏时代建立起来的府兵制,再到隋朝的鹰扬府以及上十二卫制度,算得上是一脉相承,所用的都是世兵制。
  以永业田的模式养兵,所有鹰扬府的军官都是小型军事贵族。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总归只要有这份产业在,就有人为大隋冲锋陷阵。
  可是这种制度必然会影响世家门阀的利益所在。
  毕竟土地只有那么多,适合当作耕地的良田更少。
  府兵制的推行,必然会影响世家门阀的利益。
  两方面都想要扩地,发生冲突是难免的事。
  这种冲突可不光是体现在民间武斗或是官府诉讼上,而是从大的方针就能感受出来。
  哪怕是杨广这种强势君主,把杀人当作儿戏对待,可依旧是吓不住世家门阀的。
  毕竟天下也不是只有你皇帝有武力,牛马成群僮仆成军的豪强,从来不会缺乏武力。
  哪怕说明着打打不过你,背后搞动作也正常。
  所以才有杨广征辽东的惨败,这里面那些门阀豪强用了多少力气,怕是连杨广自己都说不清。
  之前他在关中,折腾的都是关中豪强。
  随着他南下江都的计划实施,必然要考虑南方豪强的态度。
  如果他还继续推行打压世家的政策,万一江南世家也加入北地高门队伍对自己下手,结果如何尚未可知。
  所以他建立骁果军,除了是要补充辽东战败之后的损失,让自己手里掌握足够强大的武力之外,也有一个隐喻,就是让江南的豪门尽量安心。
  骁果军没有田产,都是拿财帛雇佣的募兵。
  以募兵作为御林,就是告诉江南豪门,自己可以考虑用募兵制代替府兵制。
  比起需要田地支撑的府兵制度,募兵制就简单多了。
  只要有钱,就不愁雇不到兵马为自己打仗。
  江南多财货金珠,难道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自己不要土地只要些浮财,想来那些豪强不会拒绝。
  以这种目的成立的骁果军,战斗力自然要强,再就是军兵种不能有欠缺,不能被东南的地方豪强看不起。
  以东南之财赋养西北之士马,不管杨广心里对于东南的感情怎样,他也知道如果没有一支强大的武装震慑本地势力,自己的谋算也成功不了。
  尤其是东南多水泽,便舟船不利骑兵。
  所以南方的骑兵远比北方少,素质也不够,杨广特意在骁果军中练了一支精锐甲骑,就为了让这些东南地方势力望而生畏,乖乖交钱养兵。
  是以骁果军全盛时期,曾经有一支规模近万人的具装骑兵。
  其战马都是自草原精选的良驹,膘肥体壮神骏异常。
  甲胄刀枪也都是上上之选,这么一支甲骑既是杨广的王牌,也是大隋的门面。
  他甚至想过在东南恢复元气后,再用这支人马打一次辽东洗刷前耻。
  寄托了这等重任的甲骑,不问可知不是等闲之辈。
  只可惜没等到他们真被派到辽东去厮杀,就先砍下了杨广的脑袋。
  所有的荣耀归于尘土,整支军团也随后走了下坡路。
  在经过之前的惨败之后,骁果甲骑烟消云散。
  铠甲战马都是内军的私藏,现如今跟在宇文承基身边,就只有当日的十分之一。
  这加在一起不满千人的骑兵,就是昔日骁果铁骑最后的家底。
  事实上能保持这么个规模,都是托了宇文承基的福。
  如果不是承基确实神勇绝伦,又固执地坚持只统帅自己的部队,怕是连这点人都没有。
  不同于分散布阵的步兵,所有甲骑都在宇文承基身旁。
  人和马都没有披挂,只有宇文承基一个人全副武装随时准备厮杀。
  他所在的位置,其实是看不清整个战场的。
  那些甲骑也很清楚,自己列阵的地方,乃是靠后的平原。
  哪怕站在马上,视线范围都非常有限。
  而且战场情况复杂,烟尘遮天蔽日,也确实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只能看到玄甲骑那杆徐字军旗一路向前突破如入无人之境。
  宇文承基身边的几个军将早已经耐不住性子,想要冲出去挡住玄甲兵锋。
  倒不是说他们对于李密或者瓦岗军有了归属感甘愿卖命,而是他们从心里畏惧,担心再回到曾经那种日子。
  说来也奇怪,杨广把他们视为臂膀,动辄贲赏待遇极厚,这些军将都认为理所应当并不觉得自己亏欠过杨广什么。
  反倒是李密这种残酷的对待,反倒是让他们主动想要立功效劳,都不是为了请赏,就是单纯别再受罪就足够了。
  两下对比,态度变化如此鲜明,只能说人心难测无从捉摸。
  也就是宇文承基没有被这种思绪裹挟,面对部下请战他始终一语不发。
  这些人本来就是他的部下,更知道此番主帅重出之后性情大变,有点不人不鬼让人心生畏惧,就算是老部下都不敢多开口,只好在这里等待军令。
  其实这帮人也不知道,李密到底有什么把握,敢把承基放出来而且是单独领兵。
  要知道宇文承基的性情和其他人不同,他不是个能服人的性子,更不是为了活下去就能屈膝为任何人效力的主。
  他从骨子里看不起瓦岗看不起李密,也看不起当今天下各路诸侯。
  他被擒身不由己自然无话可说,一旦恢复自由,最可能做的事情就是造反或者逃跑。
  以他的能耐真要是铁了心走人,李密根本就拦不住。
  再说自己这帮人从心里还是向着承基,他要是招呼一声,肯定就跟他走了。
  李密到底是有什么把握,敢于让承基将军做他的部下?
  就在这些人或疑惑或焦虑或是担心自家命运的时候,李密的军令终于到了。
  宇文承基并没有多说话,只是把面覆掀起,朝着诸将吩咐道:“披挂!出阵!”
  和玄甲骑一样,这支骁果甲骑同样是人马具装全身包铁。
  不管李密怎么缩减规模,到了真正打仗的时候,装备还是给全了的。
  至少这一千人的装备和战马,保留了他们当初在骁果军中时的配置。
  而且对比玄甲骑,骁果军的状态明显更好。
  他们一直没有厮杀保持最佳体力状态,哪怕是自身素质不如玄甲骑,以这种状态打过去都因该是稳赢。
  听到军令这帮人更不怠慢,纷纷下马装配马铠随后开始披挂。
  宇文承基一动不动看着部下完成动作,心里转动着念头。
  自己不相信李密能够遵守信诺,但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自己不可能向李渊低头,也不可能和徐乐成为并肩作战的袍泽。
  从弑君那一刻,这就是已经注定的事情。
  或许这一切都是对自己一家叛逆之举的惩罚。
  只盼着李密能够遵守约定,善待宇文家那几个孩童。
  他们还没有成丁,对于李密也没有威胁。
  只要他能够为自家留下血脉传承,也就心满意足。
  再说今日之战,也不是为李密而是为自己。
  随着之前的战败,父兄亲族悉数被擒。
  虽然李密口口声声说着,只要自己听他命令就会放过那些人,自己却是不信。
  以李密的为人,杀他们乃至杀自己,都是迟早的事情。
  到了这一步,也就没什么可想的。
  要说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就是和徐乐的厮杀。
  在江都自己败了,可是败得并不甘心。
  那一战有着太多的变数,也有太多意外,否则自己不该输得那么惨。
  在临死之前,只要能赢一次徐乐,自己也就可以安心上路等着李密对自己下刀。
  自己此番不惜违背祖训,以透支生命为代价,以宇文家秘法练气培力,就为了让自己以最巅峰的状态和徐乐打一场。
  这一战李密认为是为他的霸业,却不知是为了自己了结心愿。
  这已经是生命中最后的一战,自己不能再败,不管如何一定要赢!也正因为这个心态,所以从一开始宇文承基始终表现得冷静。
  甲骑不可轻动,更不能随便就进入战斗。
  既然是众多武士最后之战,必须打得有来有回,这才对得起自己一辈子。
  这当口所有的兵将已经完成披挂上了坐骑,宇文承基手中大槊一甩,随后全军便列开阵势,沿着供骑兵通行的道路,冲向徐乐和他的玄甲骑兵。
  前有步卒拦路,这时候再以甲骑侧击,即便是精锐之师怕是也不易抵挡吧?
  心内转动念头,战马则徐徐提速。
  宇文承基也是天下第一等的骑将,自然知道甲骑需要在什么距离就开始提高速度催动马力,以保证第一波冲击迅捷有力,给敌手造成最大杀伤。
  不同于玄甲骑,骁果骑兵的阵法还是常规的骑阵。
  不过这不代表杀伤力就弱,天下间没有无敌的阵法,只有无敌的人。
  玄甲墙阵再如何厉害,如今也是力衰气竭。
  宇文承基不相信,这种状态的玄甲骑还拥有和自己一战之力。
  亲自担任箭头的宇文承基自然冲在最前,身后是他的部下。
  战袍翻飞战旗摆动,眼看这支骁果铁骑距离玄甲骑也就是三十几步距离的当口。
  忽然间只听阵阵号角作响,宇文承基等人甩头看去,但见自双方的侧翼,赫然出现一面战旗!战旗旗面宽大,正是豹尾帅旗。
  而帅旗上那个斗大的王字,则说明来人身份,洛阳王世充的援兵出现了!而且速度飞快,如飞似电破阵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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