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近距离

  罗南睡着了,却并不安稳,身上那份燥热如影随形,就算是在温度适宜的舱室,也没有消停。
  再加上心神过度紧绷,他中间好像还醒过来两回,迷迷糊糊看下载进度,确定链接仍然存在,进度条仍在龟速爬行,才又睡过去。
  唔,好像还回了树洞一次?
  反正到后来,梦境和现实的边界已经不知不觉消解掉了。他的意识一部分进入休眠,但还有一部分始终高度活跃,又或者是各个脑区轮流进入兴奋状态……
  就这样,罗南渐渐习惯了这种状态,意识从一开始的纠结挣扎,变成了理所当然。随意延伸蔓生,无不及,无所止。
  本来么,罗南灵魂力量强大,感应范围和层次纵深都少有人能及,只要他愿意,整个地球以及云端世界,都是他意念往来的游乐场。平常在理智控制下,他多多少少还要有些顾忌,更要修行兼钻研构形等学问,没那么多闲功夫神游往来。可如今,半睡半醒间,只求舒坦自在,哪还顾得那么多?
  一时间,罗南意识恣意流动,倏然在东,倏然在西,倏然潜海,倏然登云。在凝水环架构的灵魂披风支持下,但凡有水汽存在,他便是畅通无阻,一念之间,距离相去何止千里。
  况且,他意念所至,决非只是这物质世界。
  全球百亿人口,不管如何星罗棋布,海阻天隔,在罗南看来,其自我意识都是乍起乍灭的水滴气泡,共同汇聚为精神世界的汪洋大海,漫无边际,少有隔断。
  这是比现实世界更有趣的地方,每一秒的情境,都与上一秒迥异。
  罗南以前不只一次在精神海洋中秀操作,比如以入梦法建构特殊梦境,诱导并收集各方信息,形成“通灵图”,取得堪称“前知”的神奇效果。
  可这回,罗南不具备明确的目标,他连清晰的认知都没有,只是不停地游荡、伸缩意识,大约就相当于睡梦中的毛孩子,不断挪枕头、踢被子,以获得更舒适的体位。
  精神海洋还是太虚幻了、太不稳定了,有点儿像雾气迷宫,漫天的绒毛飞絮,偏偏少个能归拢在一起的“被套”,裹不扎实。
  罗南反反复复地折腾,怎么都找不到那份舒服感觉,干脆自力更生——他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支开了巨大的多维蛛网。
  是的,这时候当然要用魔符体系。
  罗南铺开了祭坛蛛网,魔符居于蛛网正中,不是主宰,而是成为了罗南意识的坐骑,在蛛网中上下攀援,更出入于每个人的心灵之窗,牵引出欲望的蛛丝,编织越来越复杂的网络。
  欲望浑浊而混乱,相应的意识也是芜杂而多变,并不具备比较具体的规则。只有当外部力量刻意引导的时候,才会形成某种趋向。
  如今并非战时,罗南的意识仅仅是随性飘荡,所以魔符所编织的蛛网,也并没有启动“胜利通知,败者凋亡”的祭坛框架规则,只是将精神海洋略微收拢一下,让它们形成大致的“形状”,使罗南“体感”上更舒适一些。
  罗南确实舒服了不少,蛛网收拢下的精神海洋,遍布着清凉的水汽,包裹住他……
  等等,不断起伏躁动的生灵情绪,怎么就清凉了?
  罗南直觉上觉得有些别扭,而交替值班的半边理智,则适时地发挥作用,捕捉到了此前一直忽略掉关键要点:
  不是这边太凉,而是那边太热……
  唔,太阳很毒!
  罗南“扭头”,也是这瞬间,他的灵魂照耀在炽烈的“阳光”下——遥远虚空之外,不可测的深渊里,煌煌日轮,便如一只巨大的妖魔之眼,直直凝视着他。
  光线和热度,就是高度凝缩提炼的暴烈力量,即便经过了重重时空壁障,也依然具备了炙魂焚心的辐射杀伤。
  以“坐骑”身份出现的魔符,在这明煌强光之下,如薄冰,如淡影,难以存留,溃散不成形状,独留罗南一人。
  “呵,是你啊,怎么突然活跃了……好像还近了不少?”罗南愣了愣神,感觉挺荒诞的,所以就笑了起来。
  深渊日轮默然无语,只将无穷尽的“光和热”,辐射到罗南的意识和欲望中,让他的灵魂充斥了那份独有的躁动力量。
  “切,是你在背后捣鬼!”
  罗南不太好体会感知的细节,只觉得有些发胀。这多半是心理层面的膨胀,以至于他轻而易举地抛开了一切顾忌和枷锁,无所畏惧,直面那熊熊燃烧的日轮。
  不只是对峙,他甚至想反向追溯回去,看这妖异日轮的根基所在。
  罗南动了这个念头,然后……他的意念竟然真的追溯着灿烂光芒,一路延伸,向着遥远的虚空进发,顺利得不可思议!
  唔,他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不管怎样,罗南有份感觉,他和深渊日轮形成了某种呼应,这是一种内在联系的力量,如同物质宇宙的引力,穿透了无尽的虚空壁垒,彼此作用。
  为什么呢?
  “哗拉拉,哗拉拉……”熟悉的声音缭绕在周边,这是一道听力题,也是一道送分题。
  罗南的意识深处,第一时间便浮现出“乌沉锁链”的形象。
  仿佛由不知金属打造的锁链,是罗南超凡力量的发端,是格式论建构的初步,也是“我心如狱”理念的具现。
  正是这“无中生有”的超凡力量具现物,以某种“天性克制”的力量,降伏了魔符,让罗南超常规提升的动力源。而如今,它也将这份“天性克制”传导向了重重虚空之后的深渊日轮。
  至少感觉上是这样。
  还有,罗南自个儿也给带过去了!
  他意识随着乌沉锁链的延伸,迅速趋近深渊日轮,那感觉就像是沿着滑索急降,速度越来越快,也越发真切地感受到炽烈的光和热。
  与之同时,“哗拉拉”的抖动声,在浑茫辽阔的虚空中回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宏大,那绝不是单纯一根锁链所能形成的效果。
  以罗南昏一阵醒一阵的意识,要处理速度、温度和声音强度等多个层次的信息变动,还是挺难的。到后来甚至形成了晕眩,意识有了片刻的空白。
  等他再连缀起意识链条的时候,已经“进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
  之所以是“世界”,原因在“大”。
  无法形容的巨大和深邃。
  里面最耀眼的,无疑是深渊日轮,它滚动、涨缩,时刻喷射着恐怖的炎流,并让那起伏奔流的火光,在外围区域,拼合成无数妖异狰狞的形象,有如活物。
  然而,如此存在,却不是这个“世界”的主体。
  罗南的意识,只在日轮之上稍稍停留,便不可抑止地偏移,转向了光芒照耀、乃至照耀不到的其他区域。
  这个“其他”,是真正的辽阔不知边际,可也就在这样的区域内,充斥了一道又一道,一层又一层,不可计量,更不见始终的乌沉锁链。
  它们穿插交错,纵横往来,环环相扣,低鸣震动,汇聚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和声,更架构起复杂密集,深邃无尽的封禁绝狱
  它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体,或许更是深渊的本质。
  罗南自身的“乌沉锁链”,似乎也融进了这片封禁的绝狱里,算是仅见的末端,又像是唯一松脱的活结……
  好吧,这是梦话。
  如今的罗南,大概是醒了,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是在做梦。他的意识,仅仅游荡在“深渊世界”的边缘,懵懂又震憾。
  罗南曾经在修馆主的引导下,内视自家的格式塔核心,也曾“见过”乌沉锁链密织的独特意象,与当前的锁链绝狱,有那么一些相似之处。但在规模上,在交织架构的复杂性上,真的天差地别,几乎没有比较的意义。
  如果强行比较,那么罗南这边最多只是一个粗劣的模型,其精密程度、严谨程度,连这片锁链绝狱的某个最基本的链环节点都不如。可二者之间,分明又存在了极其密切、直接的关联。
  难不成这是“我心如狱”力量的源头?
  我好像看到了很了不起的家伙!
  宇宙中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它究竟在哪里?
  以罗南现在的力量层次,相对于这处“世界”,任何的猜测都是浅薄可笑的。他不愿去做无意义的臆想,意识自然而然地延伸开去,试图将这恢宏、精密、严谨的体系,拓印下来,进一步研究。
  罗南的意念,向深渊日轮和锁链绝狱的深层趋近,越来越清晰,看到了更多“近景”,理解了更多“真实”。
  毫无疑问,“日轮”和“绝狱”时刻在冲突对抗。
  由无尽锁链搭建的绝狱,构建了深渊,牢牢地将日轮禁锢在最深处,压缩它的存在空间,削弱它的生命力。
  可在此过程中,每一根锁链,都承受着狂暴炽烈的高温洗礼。万千锁链的细部结构也经常破碎,然后重组,而重组的结构,与此前又有所不同,似乎是遭到日轮融解、乃至重塑。
  罗南几乎要沉迷到这种“冲突重塑”的轮回里去了,因为他看到了里面高绝而深邃的构形思维,还有无比生动的实体演示。每每超乎想象,又恰得其妙。
  真是神奇……唔?
  一点微妙而又突兀的“不谐”,很不合时宜地嵌入,如同暗淡的斑痕,呈现在光洁的玉瓷面上。
  简陋、粗糙、僵硬、破败……
  罗南一瞬间就拿出了七八个类似的形容词,然而紧接着的最为直接的名词限定,却差点儿卡了壳。
  那是……飞船!
  一艘停驻在“深渊世界”边缘,看上去随时可能崩解掉的飞船。
  还挺熟悉的样子。
  这是罗南短时间内抓取的基本信息,他还想捕捉到更多的细节,可当他意念逾过了某条界限,“眼睛”骤然花掉了。空茫浑浊,彩光乱飞,而且有庞然的张力、斥力,伴随混乱而生,几乎要撑爆他的意识结构。
  什么构形演示,什么停驻飞船,都是破灭。
  “这个……”
  一直在罗南心底的模糊“遗忘感”,便在此刻翻过来,带起了沉淀在心底的记忆,也就是上次“直视”深渊日轮的经历。
  也没几个月,就是造成“极域光”的那回!
  那场源自于深渊日轮,碾过遥远时空的恐怖风暴,如果不是乌沉锁链的“大坝”封堵得力,罗南恐怕已经在情绪欲望的烈焰中灰灰去了。
  那也只是“遥望”一眼而已。
  如今,他竟然来得这么近!
  “贪了!”
  罗南骤然醒悟,刚才他所见的一切,或许只是“深渊世界”某个时点,对抗力量达成平衡之际,貌似平静的假象。
  现在,假象破碎,平衡打破,一切都进入了狂暴扭曲的既定状态中,他刚才“看”了多少细节,现在就有多少从细节中膨胀喷出来的信息洪流,爆发式衍生。
  恢宏的胜景,转眼间化为了眩目而致命的冲击波。时空结构都像是稀烂的破布被单,无数重曲叠弯折,又将这扭曲的力量,向更远的空间、更多的维度释放。
  罗南探去的意念,当即变成了高压电路,无法形容的巨大冲击,电光般打回,贯穿了他的形神框架,将来自于日轮和绝狱的力量,以及相应的信息,一股脑地灌入。
  无疑,反噬的力量极其恐怖;而这回乌沉锁链也不再“绝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反噬力量在罗南形神框架中的碾压式推进,首先接触的是罗南的精神层面。反噬力量很恐怖,可这片儿的深度和广度也颇值得称道。
  如同天外陨星坠落,下方却是一片冰山汪洋,荒无人烟。再怎么恐怖的冲击和杀伤,也要在这儿出现一个大的缓冲和沉淀。
  此后再“溢”出去,当然还有杀伤,可在罗南“神轮”所成就的冰山汪洋之外,又是一层宏阔的缓冲带——那是罗南祭坛蛛网所收拢的精神海洋。
  此时蛛网所收拢的精神海洋内部,收拢了全球百亿计生灵的情绪和意念,它们别的不行,庞大的数量和松散的架构,却正像是一个巨大蓬松的海绵,将强劲奔流的反噬力量,以及对应的信息洪流,层层吸纳消化。
  罗南能够感应到,来自“深渊世界”的双重力量,在蛛网中奔流。漫过每一个节点,漫过那些缠绕在每一个网结上的生灵。
  奇妙的是,作为承载结构,直接承受冲击的祭坛蛛网,并没有感受到太大压力,反而随着反噬力量的深入而深入,在以亿计的复杂人心中,将网络织就得更为绵密森严。
  是错觉吗?倒像是有一波“营养剂”注射了进来。
  也对,祭坛蛛网的架构,源于两个方面的力量:一是魔符,已经可以确认那是源于深渊日轮的投影;二就是祭坛框架,这份框架规则,如今看来,十有八九是来自于“对面”的锁链绝狱。
  如此一来,有来自深渊日轮的炙热燥意和诱导力,也有来自于锁链绝狱的严苛规则和掌控力,它们交织在一起,有剧烈的冲突,偏又有微妙的结合。
  这一对同样宏大的力量,冲突又合作,相悖又相容,在精神海洋,在蛛网上生灵、乃至罗南本人的形神框架内,牵引盘转,千变万化。
  好吧,冲突还是主流。
  这就导致“营养剂”的药力还不够平和,最早一波刺激性生长过后,内在的冲突很快占了上风。
  直到这时,罗南才真正感觉到压力。
  这份来自深渊的信息压力和刺激,沉淀在他形神框架中,也在他的思维边界上,如同拍岸的浪潮,不断冲击,绝大部分到不了岸上,但拍击上来的那些,也如同漫堤的洪水,将罗南淹没。
  对此,罗南挺熟悉的……前几天他一直在面对类似的信息洪水。只不过,和那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的混乱碎片不同,这一波“洪水”在蛛网中逐步冲刷、下渗、分解、吸收,慢慢竟变得条通理顺,形成了隐约的知识框架,一层层堆积架构。
  秩序,最美丽的秩序啊!
  纵然沉重到难以承载,也让人欲罢不能!
  罗南长长吁气,各个意识层面在秩序规拢下,次第唤醒,不知不觉间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映入眼睛的,是舱室平整的天花板,还有从舷窗外透入的如血夕照。
  物质世界的信息,丰富又形象,最适合人类接收理解。只不过,如今罗南对它们视若不见,而是舍易就难,去解读仍沉淀在形神框架中、祭坛蛛网内的庞大信息架构,并做适当的联想和延伸。
  罗南很自然地联想到自己的情况。
  他大约是地球时空中,日轮和绝狱冲突的最主要的“演武场”,并已经持续很久了。
  构形体系和魔符体系,理智和情绪,规则和混乱,不就是这样吗?
  还有,雾气迷宫。
  现在的罗南,大概可以对雾气迷宫核心区做一个较清晰的判断了。
  冲突、扭曲、共存,何其相似。
  更不说,还有那个“残破飞船”,可做另一个层面的证明——飞船可以有很多,但与虚脑界面“两大卫星”之一,那艘“外空间飞舰”几乎一模一样的,总不会是个该死的巧合吧?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深渊世界,就是一切的根源!
  一旦了悟,罗南对于雾气迷宫信息的解读,便自然而然地上了一个台阶。这也就是刚才蛛网能够“消化吸收”的本质原因。
  唔,祭坛蛛网本身的架构,似乎很适合用在对雾气迷宫混乱信息的进一步解读上:机器和程序,无法解读满溢着矛盾冲突的信息,可具备灵智的生命,特别是人类,仿佛天然就是为这些信息准备的。
  其实绝大多数人,也不具备解析复杂信息的素质,但在祭坛蛛网体系中,他们就相当于实验中的小白鼠,可以通过观察他们受到的影响,做反向的推导,由此筛选、沉淀,淘洗出最有用的那部分结果。
  这一刻,罗南一直不甚通达的思路,清晰了很多,灵光频闪。
  不行,迸发的灵感实在太多了,他要通通记下来,回头一个个去实验。
  罗南想起身做笔记,可一个发力,竟然没起来。涉及发力的筋膜肌肉似乎通通丧失了弹性,迟钝且脱力。
  他深吸口气,强行再加了把力,终于抬起一只手臂,摆在眼前。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袖口垂落,暴露出来的臂膀比原来竟然肿胀了一圈儿,本来还算白皙的皮肤更是青紫交错,有的皮下组织已遭破坏,渗出了血点。
  这感觉……倒像昏睡时被人揍了一顿。
  于是罗南就知道,雾气迷宫方向的进展,不是随随便便得到的,形神框架,特别是形骸一侧,已经从悬崖边上走了一圈儿回来。
  罗南就这样举着手臂,有些发怔。
  倒不是被惨状吓到了,而是又想起一件事。
  以前觉得,他那位老爹留存的“双螺旋”信息,并未全面清晰阐释雾气迷宫的结构精髓,是因为力有不逮、时间不足,研究未能完成。
  可有这么一出,他的思路骤然有一个大的翻转,如果具备外接神经元这个前提条件,且有“信号链接”的现实动作,还有“格式论”的修行基础,照目前这个设计,似乎已经足够近了……
  不,分明太近了!
  为什么他会突然做那样一个梦?
  从前半段还恍惚记得的梦境中,可以得到解释:那是他受到深渊日轮的长时间辐射,所以在“树洞”里面,就大汗淋漓,焦躁难安,情绪层面受到了影响和干涉。
  还有,来自于乌沉锁链的牵引力量,与作为日轮对立面的锁链绝狱,也绝对脱不开干系。
  这就是来自“深渊世界”的引力。
  多日来,罗南想尽一切办法去发掘雾气迷宫的奥秘。却没有想到,越是解析,距离“深渊世界”就越近,也迅速趋近了其内蕴的“禁忌”。
  真相很美好,却是要拿命去解读的!
  肢体受创,难以长久支撑。肿胀的胳膊就此砸落在榻榻米上,发出“卟”的一声响。
  没有太剧烈的痛感,就是麻木无力,基本可以确定,是伤到了神经系统。由于神经细胞的特殊性,即便对能力者来说,这也是很严重的伤势了,甚至有致残的可能。
  罗南倒不太在乎自己的伤情,而是由此想到了另一件旧事,一件多半已经没了意义的旧事:
  也许,那边……父亲那边也吃了亏?
  他不太清楚自家老爹的实力,可想来不会是超凡种级别,不会比他更强,多半也不会有灵魂披风、祭坛蛛网这类得天独厚的依仗。
  那么,来自“深渊世界”的引力和冲击?
  罗南又砸了下榻榻米,然后闭上眼睛,喃喃念叨:“想这些没用!接下来,接下来……”
  “先生?”
  外间殷乐听到了这边的响动,低声询问。
  罗南没有睁眼,心中自然而地映现了殷乐当前的状态。
  她在外面应该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精神层面有较大浮动,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想汇报,又不敢打扰。听见里面有声音,这才见缝插针,主动询问。
  “进来吧。”扬声说话的时候,罗南就发现自家嗓子也干涩得厉害,声音已经变了调。
  竹纸格子拉门打开,外间蛇语保持跪姿,做虚引状,请殷乐入内,姿态把握得很是到位。但很快,殷乐的惊呼声,就让整个场面崩掉了:
  “先生!”
  殷乐冲进来,而拉门外的蛇语则直起腰身,愕然无语。
  罗南大概能体会到,自家身体状况看上去有么糟糕,只希望别是鼻青脸肿那样便好……
  “停,没那么严重。”
  罗南可不想营造出那种哭丧式的场面,灵魂力量稍加作用,脱力软垂的身躯,不需要任何肌肉作用,便做了个翻转,如同太空环境无重力环境中一般。
  殷乐受他喝止,停住脚步,脸色还是煞白。罗南刚才的状态,简直是一具肿胀的死尸,真的是吓到她了。
  后面,蛇语则比她更早一线从惊愕中脱离,漆黑瞳孔在罗南身上迅速扫过,眼帘又垂落下去,只是随后腰身弯折的幅度更大,额头几乎要贴着榻榻米,为“照顾不周”表明了态度。
  “一点儿小岔子,不用担心。”罗南继续安抚。
  殷乐却是脱口而出:“是因为日光梦魇?”
  “咦?”罗南眨眨眼,“那是什么?”
  “您……”
  殷乐话音吐出半截,总算是长年的秘书素养发挥作用,强压下满腔的疑惑,老实解释:“就在一个小时前,新大陆西海岸出现大规模同类梦魇现象……目前统计,至少上亿人在入睡时,梦到了遭遇烈阳直射、强光、高温等情况。”
  罗南挑了挑眉毛。
  殷乐当然看到了,却只能装糊涂,继续道:“有人把经历发到网上,引起很多附合、转发,目前已经在新大陆地区形成了类恐慌的风潮。由于事发时间还短,统计还在继续,人数恐怕还会有一个大幅度的攀升。”
  罗南询问:“只是对岸吗?”
  “……不,目前来看,太平洋西岸乃至旧大陆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只是出于时区因素,正值白昼,睡眠人数少,才没有形成大规模影响。尤其是里世界层面,很多能力者都有反馈,特别是教团圈子里,影响更突出。
  “阪城这边,据说一些有太阳崇拜的教团已经开始准备祭祀活动;相应的,崇拜黑夜、月亮等意象的教团,则受到了冲击,刚刚听说,已经有反噬导致的重伤者出现。”
  “我还询问了蒂城方面,渊区血魂寺并未受到冲击,但信众受到影响的,不在少数。不过反馈倒还比较正面,或许是我教的法理,与这轮意象没有冲突的缘故。”
  罗南缓缓活动手指,评价了一句:“乱成一团。”
  “是的。”
  殷乐此前是怀疑“日光梦魇”与罗南高度相关的,现在……更怀疑了。只不过是从“正相关”变成“负相关”,总之是脱不开干系。
  她当然不敢说出口,介绍完基本情况后,就静静聆听罗南的意见。
  “渊区极域未受冲击,主要是集中在精神海洋层面,那就比‘极域光’低了一档,同档同源的力量也会变动……”
  罗南还有话没说出来:与失控的“极域光”相比,这算不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消化”?
  他在沉吟,旁边殷乐眼皮又跳。
  由于修为不足,数月前的“极域光”事件,她只是听闻,而没有直观的认识,只知道在里世界高层,造了极大的震动……这种事情,先生您就不能稍微掩饰一下吗?
  “全球性的影响,夏城那边……算了,现在这样子,无论如何都见不得人,权当不知道好了。”
  这期间,罗南的身体知觉渐渐好转,如此一来,体感倒是越发地不舒坦了。从入睡到醒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出汗,殷透了所有衣物,身体翻转后,挂在身上的半湿衣衫,贴着体表滑动,还有些粘乎,真真的不能忍!
  “我要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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