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郎君失算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初三、未时、得月楼】
毛娇娇从无忧居逃离之后,双足奋力,跑到了街角一个无人的角落,这才元神一挣,变回了人形。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哎……总算是自由了,差一点以为我要死了呢!”
她在无忧居内只是吃了几口山药,喝了一些鲤鱼汤,此时仍感腹中饥饿,于是就来到了得月楼。
这时已是未时六刻,早已过了午膳之时,得月楼中总算也有了一些空座,毛娇娇无需再如上次与明月那般,还要跟跑堂取个牌子在外苦等座位。
她挑了中庭内一个无人之处就座,一气跟店小二要了一桌子的酒菜,俱是酒楼中的拿手菜肴。
她毕竟已饿了三天三夜,这时面对着一整桌的美食,立时胃口大开,双手连动,张嘴不停,一口气将桌上菜肴吃了个精光……
好在,待毛娇娇吃完了午膳,也已是申牌时分,得月楼中的酒客已是寥寥无几,中庭之内更是没人,毛娇娇虽然吃相难看,却也无人注目。
见毛娇娇吃完,店小二不待相招,便来结账。
“这位小姐,拢共是五十二两银子,这二两的零头就算了,小姐只需付五十两纹银便可!”
毛娇娇一摸自己的兜囊,哪里有半文铜钱?
毛娇娇暗道:“坏了!三天前我出门急,哪里想到还要带钱!”她既拿不出银两,心中一动,便打算用她拿手的魅惑之术,迷住店小二,好趁机脱身。
店小二见毛娇娇往兜囊里掏了半天,却掏不出半两银子,眼睛还左顾右盼,他冷哼了一声,暗想,你想到咱们得月楼来吃霸王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店小二打手一招,身旁便立时跑来了三位跑堂,已团团将毛娇娇围在了中间,店小二冷笑道:
“这位小姐,我看你模样长得挺周正的,今日来咱们得月楼用餐,你莫不是没带银两吧?”
见自己身边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跑堂,毛娇娇倒是有些犹豫,心道,我总不能魅惑这么多男人吧,当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这个……小二,我今日出门急了点,路上又出了点事,是以身上没带银两……”
毛娇娇又望了望周围,心想实在不行,我也只得将那几个跑堂的撂倒,施展轻功遁去便了,可是这样一来,不免又要惊动官府,二哥叮嘱我在长安城内尽量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这我该如何是好?
那店小二又是冷笑三声,正打算上前去拽毛娇娇的胳膊,将她拉去县衙报官,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男子沉厚悠长的声音:
“小二且慢!这位姑娘的酒钱,我付了就是!”
毛娇娇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正朝自己快步走来。那中年男子生得白面微须,长相甚是文雅,浑身上下也是一副书生打扮,在这春寒料峭中,手里竟还拿着一把折扇。
中年男子从囊中取出一锭五十两的大银交给了店小二,朝那些跑堂的挥了挥手,跑堂的便尽皆退了下去。
那中年男子非但相貌文雅,且举手投足间亦是彬彬有礼,他付过了酒钱之后,还朝毛娇娇抱拳为礼道:
“在下莫秋雨,江湖上的朋友都唤我一声‘铁面美郎君’!敢问姑娘芳名?这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毛娇娇见那莫秋雨长相儒雅,举止谦和,面貌也颇朗润,心中立时就起了三分好感,当下,她忙起身,敛衽为礼道:
“奴家名叫‘娇娇’,今日肚子饿了,跑来这得月楼用饭,只是走得匆忙,竟忘了带上银两!多亏莫先生慷慨解囊,娇娇多谢莫先生!”
“呵呵呵,无妨无妨!些许银两,不足挂齿!姑娘若是看得起莫某,就叫我一声‘大哥’便是!这‘先生、先生’的,未免生分了些……”
“那……奴家就叫你‘秋雨大哥’吧!”
“哈哈哈!好好好!娇娇妹妹!”
两人坐在桌前略略聊了一会儿之后,莫秋雨见毛娇娇眉眼之间,对自己好似脉脉含情,心中不胜之喜,当下便道:
“娇娇妹妹,哥哥在长安城南有一座宅子,那里景色不错,且甚是清净,妹妹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就到哥哥的宅子里去坐坐?”
“好啊!”
两人一拍即合,毛娇娇随即跟着莫秋雨步出得月楼的大门,莫秋雨举手招来了一架马车,两人上了车,便往城南而行……
那莫秋雨原本是参加天宝阁每月初三的“博物品鉴大会”而来。他在天宝阁内并未遇到几个老友,心中甚是无趣,晌午时分,就来到得月楼中用膳。
莫秋雨取了牌子,等了半天的队伍,总算在午时六刻,轮到中庭边的一个空座,他又闷闷不乐地喝酒,一直喝了一个时辰,正要离去之际,却忽见门外走来一位妩媚之极的少女,他立时双眼一亮,恰犹如猎人见到了一只野兔一般。这莫秋雨精于男女采补之法,一生中,已不知迷奸过多少貌美少女,此时,眼见又有一只“猎物”走到了他的眼前,他焉能错过?
他在旁边等了长时,正寻思着该如何伺机上前,用他最拿手的“诱骗之术”将毛娇娇诱拐至城南他的“秘密据点”中,却见毛娇娇吃完饭菜后,竟无钱付账。他心下大喜,便料定对方必是哪一座府上的小姐丫鬟,偷偷溜出门来,身边却不带银两。
于是,莫秋雨忙走上前来,来了一个“英雄救美”!不过,他见毛娇娇竟一气吃掉了五十两银子的酒菜,心下也不禁略略皱眉,暗自心道,待我将她玩厌之后,可得将她拉到那花满楼,卖上一个好价钱!
莫秋雨忍痛掏出了五十两银子之后,便又花言巧语,对毛娇娇极尽哄骗之能事。果然,在莫秋雨三言两语之下,毛娇娇就“乖乖”地跟莫秋雨上了马车。
马车行得飞快,那名马车车夫好似知道莫秋雨的住处,他催动马匹奔行了两刻辰光,马车就在城南的一处小院前停下。
莫秋雨取出半两碎银交给了车夫,向他挥了挥手,马车随即扬长而去。
莫秋雨将毛娇娇引入屋子里就座,他亲手给毛娇娇冲泡了一杯香花茶。
毛娇娇拿起茶盏,闻着香花茶中一股特殊的“香味”,眉头不禁微微一蹙,然面色不改,旋即将整碗茶大口喝下。
莫秋雨看着毛娇娇喝下了整碗香茶,又缓缓地瘫倒在了座椅之上,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他见毛娇娇容颜如此娇美,身形又是如此玲珑,心中一股春兴已然勃勃待发。他刚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在香花茶中下了迷药,此刻,他见毛娇娇已被“迷晕”,当下,便抱起毛娇娇一个娇俏玲珑的身子,走进了自己的内室。
进了内室之后,他更无丝毫之犹豫,三下五除二地就褪去了毛娇娇身上的全部衣衫……
莫秋雨正要解开自己的衣衫,纵身扑上,蓦地见毛娇娇已然双眼睁开,站在床沿向他不住地冷笑。他不禁大吃一惊,手指着毛娇娇颤声道:
“你……你不是喝了我的茶么?怎地会……会醒过来?”
“吆!就你那点迷药,给姑奶奶我当汤喝还不够呐!”
“你……你到底是……是什么人?!”
莫秋雨迷奸过无数女子,似毛娇娇这般装晕之人,他还是头一遭遇上。今日这一大碗香花茶,他已下足了迷药,平常女子只消喝上半口,就能被迷晕一整晚,更何况,今日,他亲眼看着毛娇娇一气喝下了一整晚花茶,照理,这一碗的药量已足够她毛娇娇晕上三天三夜了!然此刻,原本“晕倒”在床上的毛娇娇,被他衣衫尽去之后,却忽然从床上清醒,坐起身来朝他连连冷笑,这一份情状,对于莫秋雨而言,无异于深夜见鬼一般……
莫秋雨忍不住双眼圆睁,语无伦次,脸上的神色已是不胜惊恐。
“我是娇娇啊!‘秋雨大哥’!你想跟妹妹来一场好事,又何必将妹妹迷晕呢?妹妹原本就对秋雨大哥欢喜得紧呐!大哥将妹妹弄晕了,你就只能一个人做这桩好事,那可……多么无趣啊!”
莫秋雨毕竟行走江湖几十年,见眼前这位女子如此娇媚之状,心中却愈发地惊恐。他心知对方必定不是一位寻常的小姐丫鬟,若不是武艺超群之人,便是一个妖类。他忙将身上衣服收紧,右手掏出折扇,迎风一展,左掌虚立,取了一招“上步并掌”凝式待发,厉声喝道:
“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哈哈哈!”毛娇娇双胸颤动,忍不住仰天大笑道:
“我的秋雨大哥,奴家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么?我叫‘娇娇’呀,我来这里做什么?这不得问你吗?”
毛娇娇说着话,一双勾魂媚眼猛然一睁,两股勾魂夺魄的目光便直直地射向莫秋雨的双眸。
那莫秋雨顿时把持不住,右手甩了那把折扇,双眼发直,呆呆地叫着:“对!你是娇娇……你是世上最好看的娇娇……娇娇快来,大哥最喜欢娇娇了!”
“嗯,秋雨大哥,奴家也最喜欢你了!快来吧!”
……
毛娇娇将莫秋雨浑身的衣衫也随之褪去,两人一同翻滚到大床之上,转眼间,就是一通巫山云雨……
毛娇娇在江湖上可谓臭名昭著,她这“和合金仙”虽是自己所取,然名声也委实不小,多半却是骂声。
她既负“和合金仙”之盛名,见了那“铁面美郎君”之后,当下就见猎心喜,心中原本就想与对方来一场“和合大法”。
然而,毛娇娇初时见莫秋雨慷慨解囊,解了她酒楼之困,心中存着感激,虽喜欢那“铁面郎君”一身美貌,却也没想着要从他身上去行那“和合之术”。
后来,毛娇娇见莫秋雨热情相邀,她自然也乐得想从。可没曾想,她刚刚在屋子里落座,莫秋雨就为她送上了一大碗的“迷药”。
猫类的鼻子何其灵敏,她只是稍稍闻了一闻,立时就闻出了香花茶中一股极浓的药味。然她那时,亦不太相信眼前那么一位温文儒雅的男子,会对她有“不轨之举”,于是,她当即想也没想,索性将一整晚“药茶”统统喝了下去……
直到,莫秋雨将她抱进内室,猴急似的脱去了她浑身的衣服,她这才不得不信,眼前的“铁面美郎君”竟而是她的同道中人!
两人一样都是以采补之道增加自身的修为,两人一样都是巧施手段,蒙骗对方与自己行房。只不过,一个是针对少女,一个却是针对美男;一个需要花言巧语,配合迷药,一个只需媚眼一睁,便能勾魂。
毛娇娇行走江湖已不下几百年,所魅惑过的男子更是不知超出莫秋雨多少,然而,今日竟能遇到一位自己的“同道中人”,她惊讶之余,更感心喜。
毛娇娇大喜之下,心中更无犹豫,非但一改初衷,与莫秋雨大行“和合之术”,更是贪求无度,不知与秋雨几番云雨……
就在莫秋雨的这一处“秘密据点”之内,两人不知屋外春秋几何,只知连番大战,缠绵不休,不知不觉间,天色已黑,莫秋雨已然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若再如此“大战”个几合,看来,这位“铁面美郎君”的下场,便要与先前的韩王无二了。
恐怕,若那位韩王此刻依旧徘徊在鬼门关之前的话,见了莫秋雨气喘吁吁地赶来,势必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位仁兄,你也来啦!”
“你是?”
“我和你死法一样,只是比你早来一步而已!”
“原来你也是死在娇娇手里!”
“哈哈,仁兄,你岂不闻‘娇娇胯下死,做鬼也风流’么?眼下,咱们两个,就都成了风流鬼啦!”
“唉!……”
莫秋雨毕竟身有内功,此时徒觉自己体内一股真气如水外泄,他不禁心中恐惧莫名,然毛娇娇的媚术实在太过厉害,他虽心下惊恐,然头脑中兀自兴奋不已,口中“呵呵”连声,竟是恨不得将自己一身的元阳精魄,尽数宣泄到娇娇的体内一般。
总算毛娇娇不欲再出人命,在最后关头,胯下一紧,止住了体内的“和合大法”,右足轻轻一蹬,莫秋雨软绵绵的身子,就如一段枯草朽木一般,无力地摔倒在了地上。
此刻的莫秋雨,脸容枯槁、面色死灰,皮肤干裂,毛发已白,其状已如一位六十余岁的糟老头一般,哪里还有半分“美郎君”的模样?!
毛娇娇起身穿衣之后,冷冷地望了地上的莫秋雨一眼,眼神中满是不屑之色,就如同望着地上的一只死狗一般。
“你采补一生,这一身元阳委实不错!啧啧啧!本姑奶奶今日能遇上你,足可抵他几百个男人!你心术不正,这么多年被你诱骗过的女子必定不少!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吧,你竟会落到了本姑奶奶的手里!本姑奶奶今日收了你体内的元阳,也算替那些女子出了口恶气!”
言罢,毛娇娇头也不回,便打开房门,扬长而去!
躺在地上的莫秋雨,眼望毛娇娇离去的方向,面上的神情,除了恐惧,就是悲愤!
他行走江湖三十多年,三十年采阴以补阳,今日一朝便已去尽!
从此,莫秋雨武功尽丧,虽得苟活于人间,却成了一个行走尚且艰难的佝偻老者!
……
……
毛娇娇离了莫秋雨的私宅之后,只见天色已黑,周围只剩一些微弱的灯烛之光,此时大约已是戌初时分了。
她心中挂念着明月的安危,然此时她人地生疏,又无从去查探明月的去向。
她想了一想,只有一个地方可去,那就是,长安城醴泉坊的徐府。
戌时入夜之后,长安城便已是宵禁之刻,大街上已绝少行人,只有一队一队的禁军兵卒,正奔行来往于京城的主要路口,对整个京城严密布控、四处巡查。
为了方便,毛娇娇迎风一变,又化作了原身的模样,倏地纵上了屋檐,在高高低低的屋顶不断跳跃着,只过得一刻,她便与跳到了徐府的围墙顶上。
毛娇娇悄悄地向徐府的后院潜行,她要偷偷地溜进后院的榛苓居,去向她大姐胡依依打听,明月此时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毛娇娇爬到后园的闻雨亭之时,却忽然见徐恪正迎面向自己走来,她心下一惊,忙矮身缩头,将自己一个娇俏玲珑的小身子,隐藏在漆黑的夜色中。
“胡姐姐,天色黑,你慢些走!”
只听徐恪清润好听的声音传来,他此时,心思全在身后的胡依依身上,竟丝毫未曾留意,不远的围墙上,正躲着一只红白相间的小花猫。
“知道了,小无病,你老姐姐活了一千多岁,还不会走夜路么?”
“姐姐可一点都不老呀!一千多岁算什么,与天地日月相比,姐姐这点岁数,就跟刚刚出生差不多哩!”
“就你嘴贫!是不是又跟小舒学坏啦!”
“哪能呢!”
……
毛娇娇俯卧在墙头,听得徐恪与胡依依这一番亲近之语,心中立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心道,好你个大姐!怪不得,那一日,你让我答应你一个条件,叫我无论如何不得与你的“小无病”行“和合之术”,原来,你是藏着私心呐!这么好的一个小哥哥,你竟这么小气,让我碰一碰都不行,哼!
这时,徐恪与胡依依已一同来到闻雨亭中落座。亭子中央的一张石桌子上,还摆着一壶热茶,两只茶盏,以及一些点心果蔬之物。
两人刚刚坐下,胡依依便长叹了一口气,道:
“小无病,小舒都跟我说了,你为了救明月姑娘,竟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没有啊!”
“到这个时候,你还要瞒我!你在前天的早朝上,为了救出明月,不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含元殿上,竟公然说出了韩王私自开设翠云楼的秘密!天子盛怒之下,就给了你一个三天的期限,三天之后,你若抓不来九妹,天子就要将你给夺职下狱了……”
“我这些事,书仙老哥怎么知道地如此清楚?”
“你书仙老哥这一个月来,终日混迹于长安城的酒楼茶坊,这京城里发生的所有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他还跟我说,说你四月初一那天,早朝下朝之后,一个人飞身赶到法场,当时,守卫法场的禁军,还以为来了劫法场的贼寇,差一点就要将你射成一只刺猬……”
接下来,胡依依就将舒恨天告知于她的,徐恪如何亲往法场救下了明月,又如何为了救明月不惜得罪了天子云云,都在这闻雨亭内,不厌其烦地与徐恪复述了一遍。
躲在墙头黑暗中的毛娇娇,听得这一番大致的过往,双眼中已忍不住感动地留下泪来。她尽力控制住自己的猫身,不使自己在夜色中如何颤动,不过,她一想到她心之念之的明月姐姐,终于能大难不死,而且,徐恪为了救下明月,中间还经历了这么一番重重曲折,她心中,仍然是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这个……”徐恪挠了挠自己的前额,却是不以为意道: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皇上也只是在盛怒之下,过几天,说不定,他就将这桩子事都给忘了呢?”
“这怎么可能呢?小无病,你们大乾有一句话,叫作‘君无戏言’啊!寻常百姓,说过的话还能忘掉,可天子说过的话,怎么会不算数呢?这眼看着,明日午时就已到了三日的期限,你到底……有何打算?”
“咳!……”徐恪长叹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呢?胡姐姐,你也知道,就算我眼下见着了毛娇娇,我也下不去手抓她!若是我将毛娇娇带到了圣上的面前,圣上刚刚经历了失子之痛,必然会将毛娇娇给大卸八块,凌迟处死!”
徐恪顿了一顿,又道:
“胡姐姐,你说……我还能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