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蜀中康门
落阳乍见此人上台,初时见他倨傲无礼,立于自己七尺之外也不拱手行礼,反而仰首斜睨,顾自微笑,笑容中尽是轻蔑之意,当即心生不悦;但看他举止打扮,忽然想起一事,心中不由一怔,随即问道:“你姓康?敢问是蜀中康门中人么?”康有仁微笑道:“不愧少山大弟子,竟然一眼就猜到我的身份,有仁不才,忝居康门赤虎堂堂主之位。今日听得此间要比武推选一位捉妖盟主,康某斗胆,也要向各位中原武林同道讨教一二。”落阳冷笑道:“原来你便是那康家大少,你不在蜀中好好做你的康门大少爷,却来这江南作甚?”康有仁哈哈大笑道:“你不在少山好好做你的掌门大弟子,却也来这江南作甚?”落阳怒道:“既然你是要来比武,那么闲话少说,就请赐招吧!”说罢左手竖起剑指,右手挥剑向前划了个半圈,正是苍山剑中的一招“山接晓雾。”
康有仁冷笑道:“久闻落阳公子剑术非凡,刚刚就以一招‘铁面无敌’赢了一局,现下也让康某好好领教公子的高招!”话音未落,康有仁左手握拳向前横打,右手成掌向下劈出,使的是虎形拳中的一招“饿虎下山。”落阳暗道:“你不光言语讥讽我前一场打斗胜之不武,竟还敢当着各路豪杰的面,仅凭一双肉掌就来斗我的长剑!”当下便不再多言,只管将苍山剑法中狠辣凌厉的招数尽数施展开,存心要让对方吃点苦头。
这时忽听得康有仁沉声喝道:“阿竹、阿菊,你们快拿些解药给在场的朋友,切莫伤了大家。”落阳斜身看去,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场下原本“哎呦”“啊呀”乱叫的武林群豪,此时有的捧住肚子、躺地乱滚,有的口吐白沫、跌跌撞撞,显是都中了剧毒,正自痛苦不堪。那船上的两位身穿薄纱的少女应了一声“是!”飞快地下船来到人群中间,她们从怀中各掏出一个乳白色的玉瓶,见到中毒之人便倒一粒绿色小丸给他。康有仁在台上又朗声说道:“众位莫慌,只需将药丸服下,康某保管各位平安无事。”那些中毒之人无端中招,原本个个心中恚愤,此刻乍见两个艳丽少女来到面前,轻纱半笼、身姿窈窕,还有阵阵异香扑鼻而来,不由得都有些呆了。众人拿起药丸便塞入嘴里,有几位心怀疑惧,不敢伸手接丸,少女莞尔一笑,便将那小小药丸直接弹入对方口中。
原来太湖中水草丰美,鲢鱼、白鱼、草鱼、银鱼等水族数量众多,往往成群游弋。康有仁利用大船将湖中鱼类驱赶至岸边,突然向水中射出大量毒针,鱼儿被刺中毒后狂性大发,纷纷跳出水面,于是便有了人群中的“鱼下如雨。”那些反应机敏、避开湖鱼的固然无事,而那些被“毒鱼”碰到之人便无端中招、大吃苦头。
康有仁趁着落阳分心台下,剑招略缓之机,陡然翻身一甩,手中便多了一条亮银流星锤。这条流星锤链长一丈六,通体烂银打造,链子末端系着一个拳头大的镶金锤子,锤子两端各有尖刺。这一条镶金缀银的流星锤在月光映照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康有仁喝了一声:“尝尝我的小金瓜吧!”右腕一抖,使了一招“王母拐线,”手中金锤若流星闪电般,便朝落阳砸去。
台上的两大公子斗得正急,台下的武林群豪们却哼哼唧唧、骂骂咧咧,有人担心身上的毒性未解忧心忡忡,有人留恋着阿竹阿菊的貌美叹息连连,有人后悔参加这捉妖大会好处没捞上反惹一身骚骂声滚滚;至于台上的激烈对战众人反而不甚关心。舒恨天见到这番情景不觉好笑,他对着徐无病说道:“这康门偏处西南,势力均在川蜀一带,中原人士知之不多,但听说此门开派已有七百余年,门下高手如云,位居天下四门之一。这赤虎堂堂主康有仁乃康门门主康广洋的嫡传长子,想不到他也会来到这捉妖大会。哈哈!说来好笑,什么狗屁捉妖大会,那猪妖明明就在……”说罢,舒恨天朝朱无能望了望,下面的话便打住不言。
徐无病道:“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康门,想必也不是什么好门。他们既然来到这里,却为何要无端杀死这许多的鱼儿?我在杭州常听分水堂的人讲,这太湖中的鱼虾湖鲜味道特别肥美,其中尤以银鱼、白虾、白鱼味道最鲜,号称‘太湖三宝。’他们既然杀了鱼,那么就当烹成佳肴以飨大众,却为何要下毒?试问这鱼有何罪,却遭此毒手!”
朱无能也道:“是啊!是啊!这么多鱼,要是烧一锅鱼羹,味道该有多好!”说罢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舒恨天笑道:“照你的意思,鱼死之后若不能化为盘中餐,便是死不瞑目喽?其实,于鱼而言,死于渔网鱼叉跟死于毒针又有何分别?无非一死而已。只不过你今后说话可要小心了,江湖上人多嘴杂,莫要无端惹祸。蜀中康门能够位列天下四门之一,实力自不可小觑。康门功夫以暗器见长,今日康家大少爷来此,定是要先露一手功夫,好让中原群豪折服。看来,此番这捉妖盟主之位,他是势在必得了。”
徐无病道:“难道,连落阳都赢不了他?”
舒恨天道:“单就手上功夫而论,恐怕还是落阳略胜一筹。不过临场对敌比的不单单是武功,还有心计智谋。刚才落阳明明已经占得先机,只消再施展出他那成名绝技——‘春秋三剑’:‘春雨晚来急’‘夏雨打孤蕉’‘秋雨残叶飞’,那三招九剑一出,康有仁便决计讨不了好。可笑落阳,定要等对方掣出兵器方才使出杀招,如此迂腐傲慢,如何能成大事?!”
徐无病道:“然目下场上的形势,似乎还是落阳占了上风。”
舒恨天冷哼道:“你别忘了,临敌贵在机变。康门暗器一向临敌百变,天下无出其右者。落阳如在康有仁空手之时败了倒也无妨,如今那康家大少恼恨失了颜面,必然要出狠招,我料这金锤银链,不只看上去光鲜华丽,内中亦必暗藏玄机,恐怕十招之内,落阳要吃大亏。”
这边书仙与徐、朱二人兀自聊天,那边台上的落阳挥动长剑,横劈斜刺,已将那康有仁逼得手忙脚乱、左支右绌,心中不由冷笑:“早间听得师父师伯们谈起天下门派,都道这蜀中康门虽僻处西陲,但门中颇多高手,今日见此人功夫,亦不过如此。”当下便不再犹豫,左指虚点,蓦地飞身向前,长剑密如骤雨般刺出,正是他向来自负的一技绝招“春雨晚来急。”
康有仁见剑势凌厉,只得倒卷长锤,迎了一招“神女献桃,”身子便不由自主倒退了三步,无奈落阳的第二招“夏雨打孤蕉”紧跟着又当空递到,这一招化繁为简、攻势更急,眼看着剑尖离自己的眉心已不到三寸,康有仁“啊”地一声,身子慌忙后仰,便即倒了下去,虽然躲开了落阳的致命一击,但头上的五色花冠却被落阳的长剑挑得飞至半空,连同那几根孔雀的翎毛,在空中化作碎絮,纷纷飘落。
落阳眼见对方败势已成,心念自己闭关之后初入江湖,不欲妄自结仇,这“春秋三剑”之第三招便凝住不发。他正欲抱拳为礼,说几句客套话好圆了对方的场面,蓦地听到暗器破空之声,一排细针已迎面射来,急忙侧身相避,挥剑急挡,但闻“叮叮叮”之声不绝,细针尽数被自己的长剑击落。这时康有仁的亮银流星锤又如一条银蛇般,紧跟着漫卷而来。落阳避无可避,匆忙间只得左掌挥出,使了一招“提步单劈,”满以为凭自己的掌力,足可将对方的金锤格开。
落阳平时勤于练剑,于师门掌法却是生疏,这一招“提步单劈”只是少山神掌中的普通掌法。落阳运足了内劲,只闻得“砰”地一声,却将那金锤子劈得碎裂了开来,从锤子里突然喷出一团红色的粉雾,瞬间洒得他满脸都是。落阳暗叫一声“不好!”急忙闭气纵身后跃,只觉双眼灼痛异常,连忙闭眼,这时只听康有仁阴恻恻说道:“落阳公子,我这‘小金瓜’滋味如何?明年今日,康某自会到这太湖之畔,给你多烧些纸钱便是”声音越来越近。落阳渐感头晕气急,站立不稳,暗叹一声“吾命休矣!”颓然跌倒。
那康有仁身居康门赤虎堂堂主,又兼是总掌门之嫡长子,平日里便隐然以少门主自居,行事乖张跋扈、颐指气使。康门位处西南边陲,天高皇帝远,门下势力所及,连当地官府都远而避之。康有仁仗着门主的庇护,鱼肉乡里、为所欲为,无人敢惹。这一次他奉了父命到京城办事,一路上拈花惹草,坏事也没有少干。行到云州府时,听说此地要开一个捉妖大会,他立时便来了兴致,在运河上夺了一艘大船便连夜赶来,正好遇上了落阳将朱无能打下木台。他原以为落阳身受内伤,自己单凭一双肉掌就可取胜,到时候夺个盟主的尊号,回到家中也可炫耀一二,哪知道对方毕竟身为少山首席,非但内力不俗,剑招更是凌厉,自己一不留神,便险些中剑,当下恼羞成怒,便暗动了杀心。此时他见落阳已经中了他金锤中“七日噬魂散”之毒,心想:“与其让你受这七日噬魂之苦,不如我便当场结果了你吧!”右手一挥,长链抖动,使一招“玉女穿针”便直直地朝落阳的面门打来。
台下群豪见此情景,无不失声惊呼,那沧州烈火堂总堂主王行敏大喊了一声:“使不得!”欲待上台相救业已不及。这时忽见台上白影一闪,依稀就见清冷的月色下一道剑光划过,众人都未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见康有仁的银链“嘡啷”一声落地,康有仁的两臂都软软地垂了下来,鲜血从他的指间滴滴掉落。众人惊愕之余,却见台上已多了一人,那人身形瘦削、眉目疏朗,一身白衣、一脸微笑,正是徐无病在客栈中所遇的少年沙无净。
沙无净长剑回鞘,却笑嘻嘻地向康有仁问道:“解药呢?”康有仁脸色煞白、两腿筛糠、浑身发抖,见沙无净就如同见了鬼魅一般,战战兢兢地回道:“在……在……我前胸兜里。”沙无净伸手从康有仁胸口内暗藏的衣兜中掏出两个白玉小瓶,又问道:“怎么用?”康有仁道:“白……白色药丸内服,绿……绿粉外敷……眼睛……不……不可用水洗……须得……须得先用白油擦洗。”沙无净扶起躺地昏迷的落阳,取了一颗白色药丸送入他口中。台下的王行敏忙拿了一壶白油上台,将落阳脸面上的毒粉尽皆擦洗干净,沙无净倒出些绿色粉末交与他敷上。
过了片刻,落阳突然张口大呕,先是呕出许多红白之物,继而又是呕出许多黑血,直至最后呕出一大口鲜血后,方才悠悠醒转。落阳微微睁开双眼,但见天地间朦胧一片,一张老脸贴近自己正自痛哭流涕,不由得懵懵懂懂,弱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阴曹地府么?”
王行敏见落阳终于醒来,喜极而泣道:“大师兄,你遭歹人暗算,刚才差点就……多亏这位少侠及时出手,救了你一命。”落阳挣扎欲起,便要给沙无净行礼致谢。无净将手一摆,说道:“先不忙道谢”一旁的王行敏搀着落阳正欲下跪行礼,突觉一股大力托来,便跪不下去,只听沙无净转身对康有仁问道:“你这些毒粉是什么名堂?怎恁地厉害!”康有仁诺诺道:“这些是我康门……秘……秘药,唤作‘七日噬魂散’,乃是萃取七种天下至毒,混以人血、虎血、蛇血、豹血、狮血、象血、尸血,经七七四十九天密炼而成,寻常一般不舍得用……”无净右手凌空一抓,那条金锤银链便到了他的手中。无净将链子一抖,那张开的金锤便堪堪递到了康有仁的眼前。无净笑眯眯地说道:“你说这什么‘七日失魂散’一般还不舍得用,这里还留有一些,要不也给你享用享用?”康有仁顿时吓得魂飞天外,他心知这“七日噬魂散”乃康门镇派秘药,中此毒者要经历连续七天直如钻心噬魂般的痛楚后方才死去,眼下解药已在对方手中,若中此毒必将生不如死,当下再也不顾什么“康家大少”的颜面,“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磕头犹如捣蒜,哀哀苦求道:“少侠饶命!小人有眼无珠,不识少侠仙驾在此,万望少侠开恩,饶恕小人这一回,小人家中尚有……尚有七十老母、九十祖母……”
无净笑道:“好啦!上苍有好生之德,念你诚心悔改,姑且便饶你一条性命,下回如若再让我遇见你作奸犯科、为非作歹之事,便犹如此链!”无净说罢只将右手一甩,长链便被抛入空中,竟断作数十截残链纷纷掉落。康有仁见此神功,更是匍匐在地,两腿不住打颤。
沙无净脸色忽然一冷,森然说道:“你记住!这一次你无端害人性命,且手段歹毒,我断你手筋废你武功,算是警告;下一次若再害人,我就割你脚筋,再有下一次,我便剜你双目……本少侠言出如山、说到做到!”康有仁连连磕头,嘴里不停说道:“是!是!是!小人决计不敢再犯,从今往后我吃斋念佛、不杀生、不伤人,在家里供奉少侠长生牌位,日日叩拜……”无净叱道:“滚吧!”康有仁便连滚带爬地跑下木台,阿竹和阿菊两位康府的丫鬟上前搀住,急忙逃离,刚刚走了几步,忽听台上的沙无净喝了一声:“站住!”
康有仁闻听此语,立时脸如死灰、身子僵直,心道:“完了完了!我康某人这一辈子还没玩过几个女人,想不到竟会命丧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