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苏先生的高明

  言真觉得这群人老是往树林里跑实在没意思,便让人在离酒宴六十丈处设下箭靶,命令天字队、玄字队以车轮战的形式一对一对决,分高者胜出。
  赌客们都聚精会神地盯着箭靶上的红心,周遭鸦雀无声,只剩下刺耳的风声。
  第一局天字队派出的是掌京都五万警卫的右将军阑缪,曾是政亲王麾下,后来凭着赫赫战绩,在两年内便升了将军。
  众人见到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的阑缪出列,不由得惊呼连连,鼓掌助威。
  苏衍识得这位将军,他可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大将,精通箭术和近身搏斗,战术经验更是鲜有人能与之匹敌。而剩余二位则稍逊一筹,一位是兵部侍郎洪荆,虽然上过战场,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虽然也和行军打仗打交道,但终归是做着文职,实战经验也好,舞刀弄枪也罢,早已生疏;另外一位是东宫禁卫军将军陈逍遥,那也是骁勇善战的勇士,但是这箭术却不得而知。
  而玄字队的三位少年她虽然不认识,但观察狩猎比赛时的战绩和身手,应该也不差,其中箭术最为精准的就是那位一直默不作声的蓝衣少年,另外那位白衣少年精准性也高,可惜没有耐心,剩下那位年纪最小、身板也最薄的孩子能力最差,耐力也最弱。
  想到这儿,苏衍心生一计,立马挪步到玄字队中,偷偷跟他们说了几句话。
  此时阑缪将军已经搭上羽箭,拉满了长弓,只听见一声疾风呼啸而过,两鬓那灰白须发被带起,在空中久久不能停下。
  “阑缪将军射中红心!”记成绩的宦官高声喊道。
  阑缪将军看向玄字队,笑容满面地说:“小娃娃们要是知难而退,叔不会笑话你们的!”说着,拍了拍身旁队友的肩膀,几人都是附声而笑。
  玄字队中的白衣少年气得脸色铁青:“阑缪将军何出此言,咱们也是受过十多年训练的人,您忘了方才我们拿了第一?”
  阑缪不屑地说:“侥幸罢了!”他提了提盔甲,那一身银甲在光线下十分夺目,衬得整个人分外耀眼,“小娃娃有信心是好事,那也罢,我就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若能让我们这些前辈心服口服,我阑缪立马收你为徒!”
  “将军所言当真?”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问道。
  “比真金还真!”
  小娃娃遥对着苏衍这边的尧王喊道:“皇兄你可听见了,要是我赢了阑缪将军,你可别羡慕我进军营!”
  在场的人都愣住,这小娃娃究竟是谁?
  尧王干笑两声,对他说:“父皇要是能同意,那本王也乐得清净。”
  阑缪一听这番对话,惊慌失措地单膝跪地:“微臣不知是王爷,请赐罪!”
  小王爷也就舞勺之年,生得十分清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向阑缪:“将军不必惊慌,我从来不喜欢以身份压人,既然在这儿比赛,那就大可不必拘谨。这第一局,就由我来!”说着,从侍从手中接过长弓,颤巍巍地拉开弓,对准远处的箭靶。
  嗖——
  不偏不倚,射在了箭靶边上的树干上。他哀叹一声,道:“果然,射箭不是我所专长,看来进军营无望喽!”说完,失望的看向尧王,以为能得到这位皇兄的安慰,没想到他满脸奸笑地,喝了好大一口酒。
  阑缪挥汗如雨,心中庆幸:若真的让他赢了,如愿进入军营,陛下还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言真摊摊手道:“你们看,这就是实力!”他站起身对天字队鼓掌,“阑缪将军不愧是征战沙场十载的老将,不输当下年轻人。”
  阑缪将军急忙摆手道:“大将军谬赞了,若我连这点都做不到还如何守护京都大门?不过也得多感谢大将军,若大将军做我的对手我定会输得一败涂地,大将军才是常胜,我只能望其项背,不敢居功!”
  言真被一通恭维,恭维得心里开了花。苏衍这才明白言真为何要改规则,原来他也看出了这群小娃娃鬼点子多,在树林里使出各种‘阴招’才能险胜,若继续放纵他们,恐怕是要一鼓作气全胜!所以让他们硬碰硬玩射箭,小娃娃们自然是比不过天天抱着弓箭入睡的老将们!
  可是言真千算万算没算到苏衍早有了应对之策。
  苏衍假装泄了气,把才赢来的钱推给了言真,绝望的说:“第一局就输,得,再比下去也没意思了!”说着要起身,肩膀上突然一沉,只听有人在她背后说:“局未定,何必急着输?”她来不及回头,一袋子沉甸甸的钱已经砸在面前,好家伙,这一袋子恐怕得是朝廷三品官员小半年的俸禄呢!不禁暗喜,这真是天助我也,天上掉下个人来帮她演戏!
  随即拍拍胸脯对大家道:“第一局虽然让阑缪将军险胜,但还有两局,我苏衍可从来不会看走眼,大家若是想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大家都嫌弃的看着她,鸦雀无声……
  这一局,所有人还是压天字队。
  因为天字队首战胜利,所以第二局也是他们先射箭,这次派出的是东宫禁卫军将军陈逍遥,也是一位战功赫赫的人,人群中开始有人小声讨论:
  “据说这位将军曾救驾有功,是东宫的红人!”
  “好像是去年吧,他一剑刺死了死士,陛下给他连升两级,直接去了太子那儿统领东宫的禁卫军!”
  “那他箭术好吗?”
  “应该不差吧,但听闻陈将军最厉害的还是近身搏斗,当初救陛下还是用一把短剑。”
  苏衍挑了挑眉,心里有了底。
  讨论声戛然而止,只听得那头传来一声烈响,六十丈处的箭靶子上已经插着一支箭,只不过未在红心正中,而是刚刚碰到靶心。
  这分,该怎么算?
  言真摸着下巴有些为难,想了半天,心虚的说:“这也能算分……”
  “容我说几句。”苏衍站出来抗议:“天字队几位都是骁勇善战的将军,而玄字队不过是三位初出茅庐的十几岁孩子,他们又不是都像言大将军这样的天生战神,如果以同样的标准要求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言真早料到她会较真,若换做其他人他可不会搭理,但苏衍不同,便对她说:“苏先生说的也有道理……”
  “为何第一局不提出来,你这明显是知道要输,才强词夺理!”人群中有人反抗。
  苏衍道:“大家别急,我并非要耍赖,不过是想提个小要求,不会坏了规矩。”
  言真问:“什么要求?”
  “将军的箭不偏不倚插在靶心边缘,而容国古往今来的射箭规则好像并没有对这种情况的判定,所以,若非要算分的话,那么只要玄字队的箭落在靶心边上,就得算玄字队赢!大家都是前辈,理应让一让后辈不是?”
  有人嘲讽:“哼!玄字队第一局就把箭射在了树上,你还觉得第二局能上靶?”
  苏衍耸耸肩道:“天知道,要是老天打了个哈欠看走眼了呢?”
  那人冷笑,根本不相信。
  言真皱着眉头想了想,这不会是苏衍的奸计吧?
  陈将军等得有些不耐烦,对苏衍道:“别说接近靶心了,若玄字队的小娃娃能把箭插在靶上,我也算他赢!”说着大笑起来。
  苏衍拱手道:“将军谦让了,咱们还是按照老规矩,玄字队的箭必须落在靶心近处,才算赢。”
  陈将军疑惑的看着苏衍,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自信。
  苏衍给玄字队中的蓝衣少年使了个眼色,那少年立即举手道:“晚辈蔡淙,请赐教!”
  蔡淙?
  苏衍看向蓝衣少年,原来他是那个小不点蔡淙,父亲的好友蔡鹤宗大人的独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这么大了!时光荏苒,真他妈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更出乎苏衍所料,蔡淙的箭术非一般的稳精准,这一箭正中靶心!
  所有人都哑然了,只有那位支持苏衍的人说话:“看吧,一切未成定局便还有转机。”
  言真瘪瘪嘴,不服气道:“平手罢了,高兴的未免太早了些,这第三局你们可输定了,我天字队这位虽然现居文职,可曾经也是征战沙场的老将,他碰过的弓射过的箭可比你玄字队这位……叫什么来着?”
  “晚辈礼部尚书之子穆承疾,见过大将军。”玄字队的白衣少年意气风发地笑了笑,同时对言真行拱手礼。
  终局,由穆承疾和兵部侍郎洪荆比试。众人紧张的攥着拳头,咬紧了牙关,等待最后一场决定胜负的决赛。
  苏衍静静地看着他们,似乎并不担心会输,倒是阿臾急得团团转,时不时喃喃自语:“穆公子毕竟只是在校场练习射箭,他哪能和久经沙场的老将比,实力太悬殊了!先生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如果这次输了,咱们可就成穷光蛋了!”
  苏衍不搭理她,仍旧安静的观望着。
  箭在弦上,穆承疾突然冷汗直冒,手中的弦已拉到极限,可是眼中的靶心却有些飘忽不定。肩上突然有股力量压下来,是苏衍在他耳旁低声说着:“别急,把心静下来,然后看准靶心,不要犹豫。”
  “苏先生,若我输了,是不是会让你输个精光?”
  苏衍没想到这个孩子关键时刻还能有些闲情逸致关心她输不输钱,不禁有些感动,“你别管我赢也好输也好,你现在是在比试,你是玄字队转折的关键点,你不能心浮气躁,你得静下心。”
  他点了点头,闭起眼,用苏衍的方法去平缓心态,很久之后,他突然睁开双眼,用尽全力拉开长弓瞄准靶心,嗖的一声,羽箭划破天空,稳稳的落在靶上。
  阿臾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还好还好,起码没射到别处去!”
  卫尧听到阿臾这样的话,不免有些气闷:“人家的箭已经很接近靶心了,我听你这意思好像不大满意啊!”
  阿臾委屈道:“我又看不懂规则,你可别笑话我了!”刚抬头,看见是尧王,吓得小脸惨白,连忙道歉,“王爷赎罪!奴婢口无遮拦,请王爷赎罪!”
  “阿臾没读过书不懂规矩,还请王爷见谅,”苏衍正好看见这一幕,急忙过来解围,向卫尧行了礼,并将话题转移开:“王爷也压了天字队吗?”
  卫尧连忙摆正立场:“我从头到尾都是苏先生的追随者,我看好你哦!”
  苏衍眼睛一亮,问他:“王爷果然好眼光,那……王爷押了多少注?”
  “这个嘛……”卫尧尴尬的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我出来急,忘拿钱了!”
  没押注还好意思说支持?苏衍郁闷的看了看他,却不能表现出任何一点不悦,还得满口感激:“哈哈!没事,王爷心意到就行啦!”
  说罢,把脸一转,不想再与他废话。
  天字队的这位洪大人的架势倒是唬人,只见他脱去上衣,扎好马步,气沉丹田吆喝一声,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拉开了弓。乍一看这把弓有些破旧,但听其他官员说,这把弓曾是陛下上战场厮杀用的武器,后来赐给了阑缪将军,想来,阑缪将军是担心洪大人能力不足,想用硬件帮衬帮衬吧。
  可是……
  苏衍有信心洪大人的成绩不会高过穆承疾,但没想到这位曾经的老将,言真口中夸得神乎其神的人居然把箭射在了地上!所有人不敢直视这一壮观,纷纷闭上眼睛扼腕。
  言真懊恼的拍了拍大腿:“这洪老头欺人太甚,他是怎么在天字队浑水摸鱼的?若早知他这般无用,就应该将他踢出去!”
  苏衍忍着笑对他说:“大将军莫要生气,洪大人懈怠了这么多年,真功夫早没了,你还期待他这前浪能赢了我年轻力壮的后浪?洗洗睡吧!”
  “你以玄字队下等对战天字队上等,然后以上等对战对方中等,最后以中等对战他们的下等……你这借鉴古人的智慧可谓是用到了恰到好处!”身后的人再次说话。苏衍终于听出声音,急忙回过头,视线正触及那人的衣襟处,有一朵墨色的云,衔接一片青竹,落了纷飞的雪。
  记忆中的雪景不曾多见,南方虽四季分明,但雪落得不尽兴,唯有容国的雪景才是极致的美。
  每年隆冬,若水都会暴雪,连下三日,素裹京都。在她离京前那几个月,卫臻哥哥总会来王府找她玩,穿着言真的衣服,吃着和她一样的饭菜,然后陪她堆雪人、打雪仗。那时候毓后姑姑还健在,佛柃还喜欢说话…
  苏衍忽然想起来,其实那时候开始,容帝似乎已经不善待卫臻了,难道,卫臻的死是…
  苏衍忧伤的收回视线。好多次了,他都将西楼看成卫臻,但他却不是。
  “怎么了,赢了还不高兴?”西楼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额头轻弹,温和地笑着,“瞧你这出息,赢了一回就魂不守舍,还好你不是男儿,要是你他日高中,岂不是要乐极生悲?”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尧王拎开阿臾,占了她的位置,对苏衍及西楼说:“苏先生可不比男儿差,若水多少男儿还不及她呢!”
  有人附和:“是啊,想那日苏先生带领学生闯进大理寺,那一番言论是何等豪迈,何等气概!”
  苏衍却不好意思起来,谦虚地摆摆手:“过奖过奖,哈哈!”
  言真输了钱不说,还被抢了风头,虽说这是自家亲姐姐,但心里多少有些堵得慌。按照自己的臭脾气怕是老早拿苏衍出气,奈何…
  末了末了,只剩下一声无声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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