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凤冠泣
卫臻将政亲王的灵柩放进了扶桑宫,和佛柃一起停放。
生前同僚听闻王爷死讯,都是捶胸顿足,痛不欲生。其中长孙无争,袁钦,蔡鹤宗当日便来祭拜,苏衍一一回礼后,也不说话,看得众人甚是心疼。
翌日,方朝省服玄色常服,戴深色头冠,肃容哀色,沉默上香后,命随从和阿臾都去殿外看守,才对苏衍说:“左卿托人传话给臣,他已经到了漠北,暂时住在登虞内,娘娘若想离开,臣可效犬马之劳。”
苏衍眼中一瞬间充满了希望,“方大人所言句句是真?”
“何须骗娘娘呢?”
苏衍想扶住灵柩起来,双腿晃了晃,又跪了回去。方朝省忙轻按住她的肩膀,轻声叹气:“左卿一直在那里等你,他认定你终有一天会去见他,看来他猜对了。可是,你为何用自己的幸福做牺牲?”
“看来方大人都知道了,那…你都告诉左卿了?”
“没来得及,不过迟早会知道。你自己可有何打算,有想过用何方法离开?我先听你的想法,再做更改。”
“我等言真回来,再趁夜跟他逃离若水。”
方朝省捋了捋胡须,目色沉重,“只怕大将军只身一人,没有帮手实在不行,我派遣几位身手不错的人给你们,就安排在宫外,大将军那边我会派人去守着城门,一旦他回来,立即与他会和。到时候你从尤生门离开,至于那里的守卫,我会想办法支走,一旦离开皇宫,你们就安全了。”
苏衍感激得对他拜了拜,“苏衍叩谢大人救命之恩,无以回报!”
方朝省忙扶她起身,“左卿对我有恩,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
两日后,皇宫里什么事都没发生,风平浪静,却隐约感觉到,似乎又场暴风雨将要来临。
扶桑殿点满了蜡烛,灰沉沉的帷幔垂着,地上的香火炉里旋出无数火星,绕过帷幔,化为灰烬。
一天,只有一天,言真就要回来了,他会带着她们离开,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了。
阿臾跪行到她身边,替她揉了揉膝盖,心疼得直掉眼泪,“娘娘,您跪了三天了,咱们先去睡会儿行吗?”
苏衍的背脊挺得笔直,双眼坚定的看着灵柩,“我要等言真回来。”
“大将军明日就回来了,您先去睡会儿,到了我叫您行吗?”
“我怕睡过去了。阿臾,谁来了?”苏衍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正在近来。
殿门没有正对灵堂,而是需要经过一间外间,那些脚步声走进殿门,转进灵堂。阿臾便激动的摇摇娘娘,“是书院的学生!”
苏衍抬眼看去,已经被这三天麻木了的心,此时又剧烈起伏起来。
长孙越拉着锦倌的手过去,身后是孙子良,苒樱,还有锦倌他们。在一排人头后,有一个人往边上挪了几步站出来,是梁绮罗。锦倌抱住长孙越一通哀哭,泣不成声,长孙越连忙将她捂住嘴,小声警告:“先生好不容易止住了泪,你又来引她!”锦倌自知太激动,慌忙转身抹去了泪。其余人也频频抹泪,垂下头,不忍正视灵柩。
苏衍张开干涩的嘴唇,对他们说:“先上香吧。”
逐一上香叩拜后,长孙越急忙安慰苏衍:“德昌公主薨逝,举国哀悼,书院也须服丧三月,能得到这种待遇,想必公主在天之灵也该有所安慰了。娘娘尽量放宽心,不要自己折磨自己,我们这些学生一直都在你背后支持你。”
众人连忙响应。锦倌抽泣道:“本来三日前我们就要来了,可是家中父母都阻拦,认为歌先生被追封为德昌公主了,我们是没有资格进宫拜祭的,全靠长孙越,是她帮我们想的办法。先生如果你愿意,剩下这一日我们一起陪你!”
苏衍心里十分欣慰,却摇头婉拒,“你们走吧,不要让你们的家人为难,这里有我就够了,我想佛柃也不喜欢人多,就让我最后送她一程,安安静静的。”
“苏先生,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就让阿臾来传一句,我现在就住在长孙府,虽然我没什么力量,但只要您有需要,我在所不辞!”梁绮罗有些激动地说。
苒婴也承诺:“我们都知道苏先生在宫里住的不好,您放心,我姑姑已经做主后宫,我父亲和哥哥们都手握大权,只要苏先生一句话,我们苒家就是为先生丢了这权位也在所不惜!”
苏衍对他们的好意一一点头感谢:“我知道你们都对我好,各位的好意我都心领了,但真的不要为了我去冒险,你们都回吧,多谢。”
尽管还想劝解,长孙越扯了扯她的衣服,示意她不用再说。
阿臾对大家劝道:“各位小姐公子,娘娘心情不好,还请各位请回,你们的好意娘娘真的很感谢,但娘娘只想最后送公主一程,其它的,容后再说吧。”
长孙越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便领着众人退下。
苏衍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阿臾。”
“在!”
“帮我个忙。”
阿臾一脸忐忑,“娘娘又想干嘛?”
“你跟上去,让长孙越去趟孤鸾阁,帮我拿一个手长大的漆木盒子。今晚带进来。”
阿臾一听只是跑腿,才松了口气。要是再让她跟着娘娘去杀什么人,她可受不了着血腥场面,连忙作揖退下。
苏衍弯身捧了一把麦草,扔进炉子,噼里啪啦一阵响声,火光在她面前肆虐,映得她的脸有些模糊。
转日,卫臻过来陪她,上了香后,想跪在她身边,苏衍冷厉的声音说:“陛下贵为九五至尊,为佛柃守灵不合规矩,还请陛下上完香后早些离去。”说罢,对他还礼。
“佛柃的死归咎于朕,守灵应该的。”
“不用。”
卫臻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僵在那里一会儿,只好起身,“阿衍,你怎样才能够原谅朕?”
苏衍一直没有看他的眼睛,自顾自捧麦扔进火炉,“永远不会。”
“你是不是想等言真回来后,随他离开?”
苏衍的手停在半空,一瞬后,又恢复如初。
“陛下想多了,皇宫守卫森严,不是我想离开就能离开的。”
卫臻苦笑道:“守卫森严?呵!言真都带领叛军攻破了城门。禁卫军死伤众多,现在,他已经攻至第二重皇门,不用半柱香,他就会攻破五重皇门,杀到朕的面前。”
苏衍手中的麦草颤落,震惊的抬头看向卫臻。他又道:“最后一重皇门内,朕布下天罗地网,一旦他进来,便有去无回。”
“你说什么?埋伏!”苏衍忘了膝盖的伤,迅速爬起来,“不可能!言真已经被免职,他哪儿来的叛军?你骗我,你想要挟我对不对?”
卫臻道:“他假传太上皇密旨,谎称朕当初是谋权篡位,如今太上皇受到朕的威迫已经危在旦夕,所以调遣所有禁卫军前来解救,并斩杀朕。阿衍,是你的意思?你想杀了朕?”
“不可能,言真不会谋反,你…你会对他怎样?”
“他要杀朕,朕如何容他?”
“不行!你不能杀他!”苏衍凄厉的眼睛几乎要渗出血,“你已经害死了佛柃,若你还想伤害我仅剩的亲人,除非先杀了我!”
他冷笑,“阿衍你听,厮杀声已经突破进来了,他是真的要杀了我,为了歌家和你他不可能轻易放弃这次机会的。”
果然有厮杀之声,几乎是毁天灭地的声响,已经逼向扶桑殿来。
“不,他不会的!言真不会的。”苏衍拽住他的衣袖央求他,“你想我做什么都行,但你不能伤害他!”而卫臻却无动于衷。
“阿衍,那晚你进宫,对朕说你自愿留下来,那一刻前,其实朕已经放弃了,想放你走…但是你给了朕希望,你可知道,就是那一点点希望,让朕再也不愿意放手。其实这件事归根结底,我们都错了。”
苏衍跌坐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原以为卫臻才是所有苦难的源头,自始至终是他的私心害了父亲、佛柃,原来…原来罪魁祸首是自己,是她害了所有人!
苏衍闭上眼,她想着,若这须臾两年的痛与恨不过是个梦,梦醒后,佛柃仍旧坐在窗前,眉眼清冷,嘴角却有一抹温暖,师父进来,笑着抛给她梅花酿,他的身旁,还有父亲…
可是睁开眼,什么都没有。
“阿衍,事到如今,我们都无法回头了,言真逼宫,就算我不杀他,那些老臣也不会轻易答应放他离开,弑君谋反,是死罪!”
卫臻强作镇定的凝视她,心中却如刀绞般。他真的很想任性一回,可是对于容国,对于朝廷,他不能如此。
他一点点扯出他手里的衣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他不可能像左卿一样为了阿衍什么都不要,皇位和阿衍之间,他谁都不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