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密信
如此不露声色的炫了沐晨与向亮一把,贝言终于觉得心情舒畅、念头通达,才有闲心询问向亮拿到的情报。当然,贝言本人对南北朝的军事状况同样不甚了了,听到总结后依然是一脸茫然,搞不懂诸位封疆大吏是哪里来的深仇大恨。于是议论来议论去,最后只能静观其变等待后续情报,同时还要设法通报齐王,让王府潜伏在各地的情报网络做好预备。
敲定思路之后,贝言还额外补充了一句,说是齐王本来就摇摆不定心存观望,因此通告的措辞上千万要注意。如果一不留神吓着了他们这位随风摇摆的怨种盟友,那搞不好才会惹出事来。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贝言最终下了结论:“事有主次嘛,先把最要紧的顾好再说。”
虽然说穿了也许有点损害齐王的自尊,但在穿越者团队眼中,和这位怨种盟友的合作的确算不上什么要事;真正让他们记挂在心、念兹在兹的,是现在厅堂里正徜徉于数学海洋的那位举世罕见的天才。为了展示自己招揽的诚意,沐晨甚至特意从抄检的府库中调出了黄金百斤,与一双品质极佳的白璧,所谓战国时虞卿蹑蹻檐簦说赵孝成王。一见即赐黄金百镒、白璧一双,极言求贤之急切。这样丰厚的礼物,就真是卧龙凤雏再世,也绝不算辱没高贤了。
但以现实而论,这样破费的预备却似乎全无必要。实际上祖公子在厅堂内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左手持书右手提笔,除了偶尔抬头扭动脖颈以外,竟是片刻也舍不得将目光从那本《圆锥曲线论》上移开。本来贝言借口更衣到外面小避,片刻之后又踏入厅堂想招呼客人,但这位天才全神灌注目不转瞬,竟丝毫没有发现屋内的变动。贝言在旁边叭叭地等了一阵,最后只能无奈退出,招来一边的仆人低声吩咐,让他们屏退四周的闲杂人等,每过半个时辰再入内更换茶水,送上滋补清淡不带异味的可口糕点。
祖昀祖公子在屋内细细揣摩,真个是浑然忘我不觉时光飞逝;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猛然惊醒,合上书本环顾四周,却见屋内只有几个捧杯俯首恭敬肃立的下人,除此以外一片寂静,于是这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做了极为无礼的举动。
祖氏在江南本就不算发达,被兵灾波及、仓皇北上之后更是大大败落。祖昀幼失父母,从来与上层圈子无缘,对所谓的礼仪规矩只是稍有耳闻。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一时忘我,竟然如此疏忽礼仪,将待客的主人都给疏忽了!祖昀心下大为窘迫,赶紧直身而起,要到门后向贵人谢罪。
贝言早已等候多时,眼见祖昀缓步出来(跪坐太久已经给整麻了),赶紧上前一步笑着招呼。祖昀叉手弯腰,刚要俯首行礼,却一眼瞥见了外面的灯火,不由微微一愣:原来他沉浸书中太久,太阳早已偏西;但贝言竟命人在屋外大张烛火,将窗户内外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无怪乎他在堂内阅读许久,竟然丝毫没有觉察出光线的变化。
贝言伸手将人搀起,眼见着祖公子脸上的震撼惊异,不由暗自微微得意,心想真是没有浪费这上百根特制的蜡烛。他大费周章的在屋外张罗这么一圈,自然是别有用意,要用这样的小巧手段打动这位举世罕见的天才,最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招揽入手。现在见着这少年震惊中带着迷茫,迷茫中带着悸动的怪异神色,俨然已经是要纳头便拜,愿效犬马之劳了……
果然,祖昀松开了贝言的手,深深的又揖了下去。他的声音中甚至微微都带着一点颤抖,似乎已经被感动得语气不稳:
“敢问——敢问贵人,不知——不知哪里可以更衣?”
——跪坐一两个时辰再喝七八杯茶水,祖公子终于是忍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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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这一招尿遁的确是天外一剑、浑然出乎意料,大大超越了贝言的想象——当然,若论粗俗无礼,却也大大逾越了中古时代的礼制法度。祖昀方便回来之后便是羞愤惭愧,连连向贝言拱手谢罪。但贝言稍一愕然,心下却不觉得怎么诧异不满:他研究生时加入过学生会,曾经接待过不少数理领域赫赫有名的巨佬大牛,甚至不乏菲尔茨奖与诺奖这样横行一世的猛人,对于这些天才灵感四溢时的怪癖,那都是相当有逼数,也极其能包容的……
正因如此,贝言语气和蔼神色温煦,丝毫也看不出介怀来;祖昀没见过什么礼贤下士的套路,被此和风细雨熏陶,忍不住语气中竟然带了哽咽。当贝言话锋中微微透露招揽之意,他便登即下拜在地,“肝脑涂地、愿效犬马之劳”了。
挥洒之间办成这样的大事,贝言心中自然大觉得意。于是他趁热打铁,一面以天色太晚城内宵禁为由,令人预备了一件极好的客房,送祖公子休息;一面抽身到沐晨面前报信,让他通告紧急事务小组,要尽快选好为这位数学天才所预备的教材。
“原本是打算从少年班的课程中选,但现在看来,实在是大大低估古人了!”贝言说得很坦率:“如果有机会,最好是请几位数学家来量身定制方案,那才不辜负了这样的天资。”
沐晨听得张口结舌,实在惊愕,不由道:“少年班的课程——也是低估?”
贝言冷笑了一声。
“少年班是培养天才苗子的地方。”他淡淡道:“但天才也是分等级的。一般的神童也就是十岁跳级读个读高中,但当年的冯·诺伊曼,那可是八岁就能精通微积分的怪物。如果有这种级别的天分……”
贝言停了一停,终于近乎自言自语:
“——哎,也不知是哪个大学手段高强,能把他笼络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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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挖墙脚的事顺利之极,但穿越团队却在另一边碰了钉子。向亮将州郡长吏蠢蠢欲动的消息委婉转告给了齐王,而齐王府沉默了两日,却突然派使者将向亮召入了大内都省。向亮被人引入都省直房,一抬头便不觉吃了一惊——原来齐王端坐席上,一张俊逸深刻的脸(毕竟是男主的父亲)却是面色铁青,俨然已经失了重臣的气度。
眼见着向亮进来,齐王也不做声,只是微一抬手,墙角阴影出立刻走出了一个太监,双手捧上来一份污迹斑斑的绢帛。
向亮伸手接过绢帛,展开后只是略略一看,便不由诧异出声。原来这绢帛是青州、冀州两地刺史联名给当朝宰相的密信,试图劝说朝中大佬与地方里应外合,共图大事。
当然,这样的信件不在向亮意料之外,但最令他惊异的却是上面的措辞——除了常见的“匡扶社稷”、“讨伐逆贼”之类套话以外,两位刺史还给出了极为劲爆的消息。他们向宰相透露了江南发生的变故,说是南朝“变生肘腋”、“兄弟倪墙”,皇权已经被衡阳王所篡夺。而衡阳王的残忍蛮横,过于桀纣,而今在江南肆意妄为,大肆没收世家高姓的土地财物,贬斥士人非毁圣贤,真可谓是衣冠扫地、率兽食人。而他们已经得到线报,现在齐王之所以能异军突起肆为篡逆,正是因为有了这衡阳王的襄助……
话道此处,言下之意已经是昭然若揭:齐王与这样的桀纣厮混,难道将来就不会对诸位北朝高士下手?为子孙后代计,自然还是里应外合,先下手为是。
向亮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将信看了一遍,而后慢慢折好绢帛,心下确实是大起波澜。他们在建康分田地、放奴隶,诸多举动是光明正大、毫不掩饰,消息传遍南北也不算稀奇。但这一次与齐王结盟发动宫变,却是一等一的机密行动,从头到尾都以齐王府的名义行事,竭尽全力掩饰情报;区区一个外地的刺史,又是哪里来的证据?
他心中大惑不解,面上却是神色平静。齐王等了片刻,眼见着对方实在没有反应,终于只能冷声发问:
“这信上写的种种,所谓‘没收田土’、‘籍没家产’,都是属实的么?”
向亮不假思索,直截了当便点了头。他不但坦率承认了这“率兽食人”的指控,还极为平静的做了解释:
“天道者,损有余而补不足。现在高门望姓婪求无度,无数贫者却啼饥号寒,乃至于卖身无门,几不容于死。我们不过替天行道而已。“
齐王登觉喉头一梗,几乎说不出话来。要是换了旁人说这样狂犬吠日近乎黄巾邪说的疯话,他早就令左右将人拖下杖毙了。然而衡阳王府的力量实在不能得罪,于是闷气在胸中翻涌片刻,终于勉强开口:
“不过上下尊卑、稍事聚敛而已,普天之下的士人,哪个没有?”如此辩驳实在无力,于是他停了一停,终于补上一句狠话:“难道衡阳王府还能全部杀尽么?”
面对这样的咄咄逼人,向亮神色不动,却只是微微一笑。
眼见着对方态度暧昧,齐王不由怔了一怔,仔细一想历次见面以来衡阳王府展现的实力,心中不由渐渐打鼓。于是他清清喉咙,终于做了找补:
“就算衡阳王府大开杀戒,届时朝廷上下为之一空,又能如何治国?阁下纵有三头六臂,只怕也不能日理万机!”
向亮默了一默,终于微笑出声:
“那可未必。”
在那一瞬间,他心念闪动,却不由浮出了明□□高皇帝,朱重八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