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纺车
王治停了一停,告诉了他们打听到的原委。
自从债券利息定时发放、揽钱计划大见功效之后,满朝文武对齐王的态度就是陡然一变,刹那间觉得这位老大真算是圣君仁王堪比尧舜禹汤,正当顺天应人继承大统。重臣宰执们尚且还能矜持,只是在日常政务与行文往来中展示好感;诸位望债券如久旱盼甘霖的中低级官员却着实是有些坐不住了。为了彰显自己舔齐王的坚定决心,那是一个一个花样百出手法翻新,直接上门送礼投诚已经算是低端浅薄;高档一点的干脆就在人造祥瑞,烘托改朝换代的喜庆气氛。而眼见舔苟道路实在卷得飞起,才有了这样的别出巧思。
“——这是动了心思的。”王治面无表情的解释:“估计是觉得齐王最近的种种操作都在着力于农桑耕作,便干脆投其所好,趁机逢迎……我已经打听过了,说上书的这几个谒者已经私下串联,只要齐王准了他们的折子,便立刻召集农人上万民书,歌颂齐王的圣德……”
听汇报的沐晨贝言等人齐齐翻了白眼。所谓“着力于农桑”,无非是穿越集团十几日以来租借土地农具供士卒耕作的套路。但往日士大夫阶层明里不敢发言,暗地什么阴阳怪气都骂得出口。现在白花花铜钱一响,居然也是“尧舜之举”了。大小臣工们翻脸速度之快,着实也是一绝。
王治扬了扬草纸:“怎么回复他?”
显然,齐王特意让人把这份奏折送来,就是在向穿越者团队表达尊重权限的诚意。贝言沉吟片刻,却是微微一笑:
“既然是自愿送上来的东西,不用白不用。”他平静道:“管他是不是想拍马屁,这送上来的农具水利总是真的。不过嘛,既然百官这么热情,那我们什么都不回应,却也不怎么恰当……”
他眨了眨眼睛,伸手从笔筒中取来一支毛笔:
“我有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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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齐王府发放了债券的第一批利息之后,原本告病在家不理政务的诸位重臣便纷纷恢复了健康,依次销假入台阁办事,原本空置已久的都省迅速便恢复了运转,开始处理数十日来积压的公文。而齐王对此不闻不问,每日只是照常令人转来公文奏疏送都省批阅,双方都保持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这一日下午,送来的公文数量却是格外的多,都省值班的中书舍人翻开奏疏一一整理,忍不住就咦了一声——几张黄麻纸被红绳仔细捆好,上面还印有齐王的玺章。他赶紧将红绳解开,双手捧纸恭恭敬敬呈给了堂内高座的几位相公。按照国朝规制,这样红绳捆缚的都是极为重要的文件,非得宰相们亲笔批复不可。
几个宰相本来只是应名点卯、稍稍应付,看到这几张纸也不由大觉诧异——虽说重臣与齐王已经和解,但毕竟不过是吴越同舟的表面盟友;这几日齐王府独揽大权,送来都省的都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今天莫名其妙整个大活,难道是朝局又要有所波动?
几位为首的相公彼此交换了眼神,确认朝中最近没有什么劝进禅让的异动,便伸手将奏折拿起,一眼便望见了那什么“感沐圣德、恭献农具”的马屁。几位重臣仔细打量几行,脸色便变得相当古怪了。大家都是在朝中混老了的人精,抬一抬屁股都能猜出这个上书的小官是什么意思,无非借此博取宠幸。但齐王将此疏明发都省,用意也是昭然若揭了——只要相公们按旧例批一个可,齐王便能顺水推舟下谕褒奖,甚至额外再赏赐所谓“债券”的名额;届时有此垂范在前,恐怕在朝四品以下,都要倒入齐王的怀中了……
为首的大相公抖了抖黄麻纸,忍不住嗤笑出声:
“营营青蝇,营营青蝇!”
其余相公们立即露出了微笑:这是《诗经》小雅中的青蝇篇,以群聚群散的青蝇譬喻逐利往来的小人,用在此处着实恰当不过;也可见这些浊流小官实在粗鄙,不能与都省中的诸位君子相较。彼此含笑感慨完毕之后,大相公还是饱蘸浓墨,在黄麻纸上工整画敕。
——吐槽归吐槽,相公们可犯不着和满朝的臣工计较。
画敕完毕之后,宰相刚要拿起红绳捆好公文,几页奏折中却又滑出一个小小的纸方。一个眼尖的大佬伸手捡起,拆开之后上下一扫,却微微一愣:原来这纸方是齐王属官所写的夹片,专门议论的便是这“请献农具”的奏折;夹片里当头便开始恭维主子“圣德巍巍、教化万方”,所以才会有朝廷命官被仁德所感,自愿贡献农具;歌功颂德以后,这位属官笔锋一转,却又指出圣主治世下小小的缺憾,说是现今天气多变风雨伤人,长安郊外的农夫却贫苦以极,乃至于竟无蔽体之衣,大损盛世的颜面;外加都城以内多有被主家驱逐后流离失所的仆妇,见之触目惊心。
铺陈完这一段凄惨的实情后(当然,夹片极为含蓄的将锅全甩在了北朝历代先帝头上),属官笔锋一转,却又提出解决思路。他建议朝廷将城中无家可归的妇女尽数招来,租给纺车丝线供其织布为生;再统一采买织出的布匹,赐予农民裁制衣裳。至于布匹的费用,则可以在夏税中抵销。此所谓“以织兼抚,两难自解”。
当然,这主意提出来不难,最麻烦的却是纺车丝线该从何而来?夹片中拉拉杂杂说了大半段,中心思想却只有一个:既然齐王躬行仁义、劝农重耕,就能感动得诸位臣工自愿奉献水车;那只要振臂一呼、晓以大义,那百官自然踊跃奉献,区区纺车,不过小事。
宰相们仔细看了遍,不由眯了眯眼睛:感化不感化他们当然决计不信,要是往日有人呈上这样读圣贤书读入了脑的白痴奏折,怕不是早就被丢进了垃圾堆。但齐王将这夹片附带于后,用意却似乎颇为明显——在京郊有庄园农具的官员毕竟是少数,若按这个分配债券,难免有不公的疑虑;但只要家里养着几个织娘,那多出的纺车想必是不少的……
沉吟片刻之后,宰相终于还是落下笔墨,轻轻画了个敕。
对了,自家的纺车,似乎还剩不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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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清了清嗓子,翻开了《史记·范雎列传》。
这几日以来,除了照常的翻译文字交代丹药的来历之外,杜衡还被额外分配了一个任务,那就是给每日麻木不仁静坐不语的萧绚诵读书籍,据说是可以“刺激神经”、“有益恢复”。
当然,为什么读的都是什么勾践、豫让、孙膑之类装疯卖傻的事迹,那就实在不足以为人道了。
他仔细看了一眼折痕,顺着昨日的标记就开始读了下去:
“……箕子、接舆漆身为厉,被发为狂,无益于主。假使臣得同行于箕子——”
一句还没读完,他突然听到了一声不耐烦的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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