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抄家
虽说是中古时代,但长安城的规模已经不小,带着丹药的骑士沿着长街走走停停,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才环绕城市,在各处都散播下了混杂石灰的诱饵。虽说都是全副武装警戒,但几个骑马的武士却并没有什么显露敌意的举动,于是街头巷尾渐渐就有平民聚集,在茫然与惊异中围观着街道上翻滚抽搐、哀号不止的各色人物;有不少人好奇心一起压过了胆怯,竟还悄悄挪步,跟在了这极为怪异的马队之后。
马队上的战士也不阻拦围观人群,只是御马缓缓而行,任由身后跟了一长串的百姓。
这一次活动,与其说是spy禁毒销烟贯彻国家政策,倒不如说是乘机给齐王的行动收拾残局。虽说他们的宫变计划迅速敏捷、收效极快,但大大小小的麻烦却也接踵而至。尽管中古时代礼崩乐坏衣冠扫地,但基本的政治正确还是没有人敢违背,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大剌剌的废君自立,在哪个朝代都是交代不过去的道德漏洞。
如若只是兵强马壮为天子,一把□□不计后果,那坐上位置爽一爽也顾不了那么多。但穿越团队的计划,却是利用齐王为跳板整合南北,由此而彻底结束数百年分裂割据的乱世,乃至于在平定之后改革制度、转移工业,建立起前所未有的伟大文明。而如此前所未有的伟大文明,若是不小心与篡逆的名声沾染过深,那将来史书工笔,在合法性上可就难免的有些尴尬……
有了这么一个政治考量,穿越小组在长安城内的计划就已经相当明确。他们的目的并非要在□□上消灭北朝上层(尽管迫不得已时也会动用暴力),而是要在政治与社会影响中彻底根除掉这些腐朽贵族的影响力,转而推动整个社会适应更先进与高效的治理体系。当然,这个目的实现起来极为艰难——北朝勋贵盘踞上层已久,潜移默化中已经在整个社会体系中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利益团体,清理打扫绝非一朝一夕;穿越者们固然掌握绝对的暴力,但在中古时代却也只是势单力薄的外来人。至于齐王,齐王……指望这种从军队中爬起来的武夫去和世家勋贵们争夺文化与舆论的领地,那真是纯粹的想多了。
但多亏了皇帝那小天才一样的奇思妙想,这种悍然以丹药控制手下的脑瘫手段给了穿越者们绝妙的可乘之机——黎民百姓或许会敬畏高高在上学富五车深不可测的当轴权贵,但只要脑子还没进水,那谁会尊重一个瘾头发作后瘫软在地只会满嘴流口水的可怜毒虫?
至于皇帝?——这样给忠心臣民下药操控的昏君暴君无道之君,那奉命罢黜乃至囚禁问罪都是理所应当,那是妥妥的伊霍伟业,绝不会有任何疑问的废昏立明。而所谓皇室派的反扑……只要看看皇帝心腹的凄惨下场,那还有哪个不长脑子的敢效忠于这种货色?
如此一箭三雕两面通吃的美事,那穿越者们自然是大力赞成坚决支持,给骑兵们下达了关键指示。因而此次带着丹药残渣巡逻长安城内外,与其说是抓捕皇帝心腹清理余党,倒不如说是在给达官贵人们提供当众表演毒\\瘾发作丑态的机会,所谓是光着屁股推石磨,一定要转着圈三百六十度的丢完这个人。
这么逛上一圈的效果极佳。皇帝的心腹们大都在宫中被一网打尽,剩下的小虾小米无足轻重,只能流窜于街头巷尾打探消息——这些小虾米可不是有存货的亲贵大臣,本来就要靠着宫里赏赐的丹药一次次的熬日子,现在皇帝被抓丹药被断,那再危险也挡不住他们寻获丹药的念头——结果消息没怎么打探着,反倒是就被丹药勾个正着。于是内因外因勾引下心瘾立刻发作,当街就来个人类社会性死亡大赏。
这些人也只是再黄泉面前无足轻重,在长安中仍然是飞扬跋扈的贵家子地头蛇,平素都是横行一时肆无忌惮。而今丑态突然发作,周边的百姓看得简直是啧啧称奇不可置信,惊恐与骇异之中,却隐隐又忍不住生出一点鄙夷。
如此大张旗鼓的游行一圈之后,骑兵队带着乌泱泱一群看热闹的平民转回来了宫门前。宫门前的血迹污泥以及瘫软如烂泥的宗室子弟已经被清理干净,宫墙上飘飘扬扬挂着一张白纸黑字的横幅。跟来的百姓大多不认字,只有几个胎教毕业的文化人对着横幅瞅了半天,勉强认出几个“初心”、“禁毒”之类怪模怪样、基本狗屁不通的字眼。
当然,再怎么狗屁不通,也没人敢当着全副武装的兵爷吐槽。而为首的骑士仰头看了一眼横幅,终于摸出了一个铁皮喇叭,清一清喉咙,开始对着吃瓜热情空前高涨的一群懵逼围观群众科普起“禁毒政策”。
他的介绍简明扼要、通俗易懂,概括而论就一句话:长安城中那些满地打滚洋相辈出的纨绔地头蛇都服用了皇室的丹药,毒发之后便是如此痛苦不已。如此次种种,都是皇帝存心险恶荼毒大臣的铁证,今日之变纯属是齐王迫不得已被逼自卫;当然,齐王府宅心仁厚宽以待人,也愿意延请名医,帮助这些被丹药毒害的臣民摆脱控制。
“……只不过丹药效力实在厉害,要想治愈并非一朝一夕。”骑士说话不急不徐,语气颇为庄重,仿佛真是悲天悯人:“鉴于这些人这样厉害的症状,治愈之前是暂时不能随意挪动的。此外,丹药流布甚广,恐怕在不少人的家中还有私藏。因此我们的意思,是要按着今日搜罗出来的名单,按图索骥,去查一查丹药的余毒,顺便报销医药费用。”
这几句话平平淡淡(虽然报销什么的听不太懂),某些年轻人一脸懵逼,还没听出端倪。但老人们久经世事,倒是一耳朵听出来了这平淡语句下的凶狠招数。他们彼此以眼神示意,都是一个共识:
这分明是要抄家了!
当然,宫变之后抄一抄政敌的家也在常理之中,百姓们都算是接受良好。然而马背上骑士停了一停,却又抛出了一个叫诸位土著惊掉下巴的操作:
他说为显示什么“公开透明”、“绝无私心”,什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竟邀请长安百姓一同参观抄家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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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拎起那一张薄薄宣纸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几乎与长安百姓一样不可思议,尽管那上面仅仅只有一条建议:
——经查,皇帝亲信在长安飞扬跋扈、为祸甚重;拟将其家产尽数抄没,分予长安贫民,以安人心。
他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的将那小小白纸瞧了数遍,才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但即便如此,齐王仍旧不敢相信:
“这——这——”
“金银珠玉,寒不能衣,饥不能食。殿下——不,陛下——何必眷念不舍?”王治道:“孟尝君营狡兔三窟,以债赐诸民,遂收薛人之心。何况只是慷他人之慨,分一点家产而已呢?”
齐王咽了口唾沫,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一旦将皇帝亲信的财务赐予长安平民作为补偿,那么重利之下人心必然归附,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可是,可是……
齐王想了半日,终究还是找个理由要委婉谢绝:
“这一次入京问鼎,将士们功劳甚大;如若将家产尽数赏赐都城百姓,恐怕军心会有不稳。”
沐晨笑了一笑,却似乎是浑不在意:
“尊驾这就多虑了。”他道:“我们可是查得一清二楚,这些重臣宗室京师纨绔,那都是良田万顷庄园无数的主,区区家产,只不过是一点浮财而已。既然将士们功劳甚大,我看不如这。——将这些人的田地一并抄没,均分给北军将士耕作,永以为业;田中产出,十中抽一,以为赋税,如何?本王在南朝也是如此操作,效果甚好。”
齐王基本上是懵逼得几乎张口结舌了:
“这,这,这——”
沐晨与王治一同欣赏着这老谋深算的野心家脸上难得一见的惊讶,肚子里几乎是憋不住的阵阵发笑。凭借领先一千余年的见识,他们当然知道这人在顾虑什么——说白了,将权贵土地尽数剥夺,转而赏赐给贫民出身的士兵,这种大批量制造自耕农的操作几乎已经是在根本上动摇中古时代的庄园制经济,不客气的说等于是与整个社会的历史潮流在抗衡。当然以齐王的见识,他未必像得到什么社会潮流。但凭政治敏锐性,这位老牌政客猜也该能猜到分田的后果:数百年来皇位上你来我往,篡位夺权什么的都算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分田,分田——这是黄巾、孙恩之流的反贼才有的悖逆乱行,怎么能堂而皇之的出口?
说到底,齐王毕竟还是士族地主阶级出身、传统封建道德熏陶出来的优秀政客,人家脑子虽然意识不到什么生产资料分田公有,但哪怕凭屁股坐的位置想上那么一想,本能地也知道不对!
可衡阳王府实在势大,齐王绞尽脑汁,终究只能找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这,这种事从未有过先例,于史无征。恐怕并不合适……”
“这一点请放心。”王治立即回以微笑:“给士兵们分田是极大的好事,我们建——我们桃源的先辈就曾实验过,能从无到有锻炼出一支天下无敌的铁军,靠的多半就是土地改革,所谓打土豪,分——“
他顿了一顿,还是将最后几个字咽了下去,不过迅速又笑了一笑:
”分田之后,士兵们必然士气高涨,勇猛向前,这一点无需顾虑。“
齐王愣了一愣,终归只能默然。他是军旅出身,当然知道田地对一般士卒有多大吸引力,如若真能分下来几亩良田,那恐怕从上到下都会是自己肝脑涂地的死士。可是,可是——可是与孙恩、黄巾等同流合污,将来面对满朝衣冠,又如何解释?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向亮慢吞吞开口,打消了齐王的最后一个顾虑——或者说借口。
“放心。”他缓缓道:“我们可以保证,一定能够以真理说服长安城中的诸位勋贵,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将田地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