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勾引

  在当日的下午,长安城内的百姓见到了此生从未想象过的奇观。
  说句实在话,长安城本是整个北朝政治经济与文化的中心,也几乎是整个中古时代最为繁荣富庶的都市。但在如今这么个城头变幻大王旗、人命低贱如草芥的年代,生活在天子脚下并不一定是什么幸事,数十年来北朝上层变动频仍,城中土著只要稍稍年长,总是见过几次鲜血淋漓的政治波动。顶层权贵们的斗争毫无底线,下起死手只能用骇人听闻来形容。风波诡谲中白云苍狗变动不居,长安百姓不知道耳闻目睹过多少贵贱更易的局面,各种意义上都算是见多识广、处变不惊。这一次齐王的宫变虽说事出突然,但在诸位土著眼里,却依旧是司空见惯、不以为奇,唯一稍有悬念的,大概就是新的掌权者会如何处置这些不识时务、叩阙泣血的宗室孤臣、前朝孽子了。
  以各位的见识来说,无论齐王是怀柔包庇,打算不了了之缓和与前朝关系;还是铁血手腕,干脆赶尽杀绝不留余地,大家都不会有任何惊异。而事情一开始也并不出乎意料——虽说前朝余孽们聚集在宫门前公然跳脸,但齐王府的卫兵们始终坚守不动,除一意驱赶围观的诸多百姓之外,并没有施展什么了不得的狠辣手段。大概是眼见齐王态度如此暧昧,叩阙的宗室们才愈发胆大,乃至于在宫门前纠缠了足足一个时辰,哭声响亮得能惊动半个长安。
  但到了子时二刻,眼见着日头高悬、人群聚集越多,齐王府的士兵却并不再向外驱赶围观群众了,反倒是看守宫门的士兵在渐渐散去,偌大的门扇前竟变得空空荡荡。众人还在迷惑不解,搞不到这空城计是唱得哪一出,却听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口马蹄阵阵,却又踱出了七八个武士来。
  眼见着这么一个局面,人群中登时就是一片哗然,不少人原本还踮着脚扯着脖子看皇宫前的新闻,一眼扫到马队后拔腿就往外跑,刹那间乱成一团——宫门大开骑兵出动,这摆明是齐王忍无可忍要动用暴力手段,要是留在现场被马蹄点上那么一点,那才是九族升天妙不可闻的场面!诸位长安土著看热闹归热闹,真到局势变化千钧一发的时候,那脑子可是相当灵光的——不灵光的已经被历次政治事件彻底淘汰了、
  然而眼见着围观百姓四散奔逃,马背上的骑士却端坐不动,既没有纵马踩踏台阶下匍匐哭泣、乃至于已经瘫软如一滩烂泥的宗室子弟,也没有趁乱追捕围观人群可能隐藏的煽动分子,只是慢条斯理的从马背后取出一袋白色的粉末,洋洋洒洒往地上一洒。
  这白色粉末是石灰与丹药混合后的残渣,被水浸泡后碱性增强,有机质被侵蚀的腐败臭味漫天都是,有几个围观的百姓撤退不及,被臭味一熏登时连连干呕。但还没等这些人捂住鼻子躲避臭气,就听到台阶上嗷嗷几声嚎叫。那些滚落在泥泞中随着土灰一起挣扎的宗室子弟居然用力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朝着马匹扑了过来——可惜强弩之末力气衰微,扑到一半后居然滑跪在地,只能双手撑地以膝盖爬行,赫赫叫着往台阶上挣动。
  这个动静就实在是太过吓人了。人群中立刻就是第二声惊呼。穷尽诸位平民的想象力,估计也想不到往日里飞扬跋扈骄横尊贵的宗室纨绔子弟会有这样奇葩怪异的举止——况且齐王府的骑兵离着他们还有七八尺,双方甚至碰都没有捧过一下,这副动作又是做给谁看?
  但惊呼声中还没搞明白状况,却听到围观的平民中也传来几声哀号,竟然有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跌跌撞撞就要往马匹的方向冲去。被他挤在一变的几个男女大吃一惊,本能的想拽住这个不知死活的疯批。然而抬眼一看却见对方双目圆瞪满眼血丝,鼻孔中再清晰不过的挂出了两条带血的鼻涕!
  这幅狰狞面容实在吓人,于是人群中惊呼声连连,立刻给这几个疯子让出了一条大路。这些疯批喉咙里赫赫作响,却是扑腾着四肢连滚带爬的往前冲刺。可惜瘾头上来后人类的理智基本被破坏无余,只能是无头苍蝇一样的满地打转,在空中拼命挥舞着双手——他们十指鲜血淋漓,胳膊上却到处都是极深的血痕。俨然是刚刚心瘾发作势不可挡,哪怕抠烂了皮肉都顶不住那股钻心挠骨的瘾头。这药物的戒断反应一旦上来,那哪怕前面就是全副武装的骑士,那也要冒死冲这么一波了!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门口的那几个骑士依然是端坐马上纹丝不动,冷眼看着几个新窜出来的毒虫苍蝇一样乱窜。倒是宫门之后一声轻笑,向亮轻轻敲击耳机,表情却显得相当怪异。
  “这症状有点意思。”他若有所思道:“不太象是海洛\\因、冰\\毒一类的传统成瘾品。戒断反应表现为神经错乱和大脑皮层的损伤……倒有点像ls、d之类的致幻类药物。”
  向亮亲身接触过缉毒工作,下的判断当然不会有差池。但沐晨听了个懵懵懂懂,只下意识吐出疑惑:
  “致幻类药物?这么高级的么?”
  “也说不上高级不高级。”向亮道:“实际上植物种大量存在致幻成分,只不过提取艰难而已。但用这种药控制手下的确是一绝。在致幻剂的效果下,服用者会对提供药物的人产生极为强烈的依赖与忠诚,这种忠诚甚至是完全病态、反人类的……”
  他停了一停。在向亮接触到的实际案例中,这种药物一般都用于维持某些不可描述的邪恶团体,以此来奴役手下保持绝对的控制力。从这个角度来看,皇帝的炼丹房倒的确是威力极为强悍的政治武器,甚至能将这种无用的勋贵子弟激发到如此不畏生死的地步……
  不过致幻剂固然能控制人心,却也有极为严重的副作用。向亮的眼睛眨了一眨,才终于慢条斯理接上了最后几句解释:
  “——致幻剂的成因效果是完全无法自控地,这种东西对大脑地损害性太强,一旦发作就不可能靠意志克服——毕竟神经错乱与亢奋之下,基本不太可能有什么‘意志’了。”他淡淡道:“因此,这些估计是整个丹药控制链条地底层。他们地存货最少,被丹药腐蚀得却最严重,一旦听到皇宫出了动静,日后地丹药供应可能不保,那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说罢向亮抬眼一扫,目光从台阶下那些扭曲地脸上一晃而过,哪怕有泥土血污阻隔,他也能一眼看到那毒\\瘾发作之后狰狞恐怖地表情。从眼下地局势来看,显然北朝皇帝以丹药控制手下地计划绝不仅仅只有几个心腹重臣,而近乎是广播种大撒网一网打尽式地操作思路——如果连这些除身份以外几近毫无作用旁支宗室都被牵扯进来受毒\\瘾摆布,那么整个长安城上下到底有多少丹药链条控制下地暗子,就纯粹是不可知地疑问了。
  不过可不可知都没有关系了。向亮眸光闪动,敲打着耳机下达了命令。马背上的骑士随即反手向后一抓,一把石灰飘飘扬扬就朝地上翻滚的几个人飞去。这一把石灰瞬间捅了马蜂窝,七八个毒鬼嘶吼着向空中挥舞手臂,争先恐后抢夺那一点掺在石灰中的丹药残渣。可惜残渣太少分配不均,瞬息之间就扭打成了一团。有几个瘾头较深的焦急惶恐得无可奈何,干脆趴在地上舔舐泥土灰尘。那一副急迫紧张的模样,真是可怜可悲得让人皱眉不止。
  不过向亮见多了这副模样,扫了一眼丝毫不以为意,随口便通过耳机传达了指令,要骑兵队迅速出发,带着这参杂丹药的石灰沿城中道路四处巡回那么一圈,再等一等其余被皇帝赐服过丹药的“亲信”。
  “既然陛下已经给我们预备了这么好的鱼饵。”他柔声道:“那自然不用白不用,总不能浪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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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的来说,皇帝陛下预备的丹药的确是效力通神。那六名骑兵队只是带着这一罐子被销毁的丹药晃了那么一圈,沿途沿街乃至某些意料不到的犄角旮旯里就开始有人蹿了出来,自各个方向猛扑向马队。这些人尚且没有在皇宫前叩阙流血耗尽体力,一扑之下居然颇有声势。但骑士仅仅是御马随意避让,随后迎头便洒下一把石灰。那些扑来的忠臣义士登时便方向一转,匍匐在地开始迅猛狂舔石灰残渣。
  这几个动作迅猛快捷,周遭的百姓眼睁睁看着长街边倒了一片又一片舔地的各色人物——有不少还是城里叱咤风云的贵人——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击——他们自诩天子脚下历经变迁见多识广,但这样的局面那是真没见过!
  马背上的骑士眼见着这些皇帝亲信跪地狂舔,既不阻止也不拘捕,甚至态度也全无变化,只是清清喉咙大声宣告,让这些人舔地完毕后立刻到皇宫门前报道,而后拍马径直走开,继续满城的散播丹药气味。
  ——只要瘾头被药物勾引上来,那哪怕皇宫前是刀枪剑戟火海魔域,这些人也绝不会有考虑的余地了。
  至于到了皇宫之后……
  齐王心腹看了看宫门前“不忘初心,真抓实干,禁毒宣讲进民间”的手写横幅(沐晨亲笔),犹自有些云里雾里: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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