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天一
知道地道的事情后,不光是向亮,就连齐王背后都涌上了那么一股子凉气——原本的计划,是封锁宫廷隔绝内外,召集大臣进宫一举解决问题。但以现在的局势,哪怕只要有个小太监从地道逃出去报告变故,他们的估计也算全部崩盘,接下来就是满城皆反,围攻皇宫的局面……
在此焦灼之下,终究还是齐王抢先反应了过来。他一面请向亮派人搜查地道,一面指出现在局势的关窍——太后就是再怎么xx入脑,也不可能把地道搞得大张旗鼓人尽皆知;这种私密的东西,除了太后的几个心腹亲信,估计也只有她养在宫外的情人能知道消息。只要设法将太后的情人一网打尽,局势还是能够控制的。
这几句提纲挈领,向亮恍然大悟,登时令人将太后亲信尽数押来,亲自审问皇宫内的桃色事件。这些宫女太监久居深宫,在枪子火药面前本来就是瑟瑟发抖心胆俱寒,被向亮以审问技巧稍一震慑,立马匍匐在地全身抖战,将皇太后的情人名单招了个干干净净。
简单来说,皇太后遍历春色,在面首挑选的标准上是来者不拒择优选取;这十几年来广纳天下精英,既有贴身的侍卫、京中的大臣,也有什么外地入觐的小官、侍疾诊脉的医生,质子只要盘靓条顺活够好,都可以是后宫入幕之宾。这一长串名单交代下来,向亮等人见识短浅,那表情是愈发惊愕;倒是齐王几十年来见惯了后宫脏的臭的,依旧是神色平静。
但名单交代到了最后几个名字,齐王终于也绷不住了。他吸一口凉气,骇然出声:
“乌程王?”
缩在地上的宫女哆嗦点头,齐王的脸色变了数遍,刹那间精彩不已,似乎是大受震慑。向亮不明所以,开口小心询问:“这位乌程王是……”
齐王默然片刻,终于咬牙出声:
“这是先帝的异母幼弟。”
他想了一想,为了双方坦诚着想,又咬紧牙关交代底细
“大概,与——与皇帝差不多年纪。”
向亮张了张嘴,脸色也变得极为精彩了。
虽说齐王已经决意反叛改朝换代,但让这群南朝的桃源中人知道这样私密的丑事,心下还是有那么些羞愤不已。但这尴尬情绪转瞬即逝,政治家的算计却又涌了上来。他心中稍稍一转,立刻知道事情走向恐怕会有变化,随即开口示警:
“先帝末年诛灭宗亲,兄弟手足无不残灭。只有乌程王年幼无知,才逃过一条性命。现今却是京城中位份最为尊隆的宗室。”他迅速道:“如若让他知道了皇宫中的变故,那么振臂一呼,恐怕都城里忠于皇室的大臣勋贵都要被串联起来,与我们为敌……”
向亮眯了眯眼,随即明白了眼下的局势。他略一思索,登时下了决断。
“开弓没有回头的箭。既然如此,也只有以快打快,走随机应变的路了。“向亮伸手敲击耳机,同时对齐王微微一笑:”——那么,殿下可以在城中调动多少人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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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的申时三刻,长安城御街上马蹄声哒哒作响,数十位玄衣骑士自宫门冲出,分五路彼此散开、拍马狂奔而去,马匹后却都插了一把猎猎飞舞的红色旌旗。沿街的百姓一眼瞥见这急如星火的阵仗,立刻就是一阵惊讶的喧哗。这些人生在皇城根下,对这场面并不陌生。北朝规制严苛,只有国政上出了重大变故,才会派遣禁卫以旌旗召集亲贵大臣入宫;现今皇帝游猎在外,京中只有太后监国,难不成是宫内有了什么大事?
这样人心惶惶的臆测中,为首的七八个骑士却快马加鞭,笔直奔向了城西边乌程王的住宅。但偌大王府前竟尔空无一人,正门偏门尽数紧闭,甚至听不到围墙里一丁点声音。
黑衣侍卫打马上前,刚想开口叫门,却听到墙头嗖嗖几声凌厉风响;他仓促间翻身一跳、下马抱头躲藏,只听见骏马一声哀鸣,身上已经多了四五支重箭。
蜷缩在地的骑士被溅得满脸鲜血,右臂也被箭头擦伤。他唔了一声就地一个打滚,迅速滚到了箭矢波及不到的街角树荫处。剩余的骑士齐齐打马后退,却听见围墙中轰然一声大笑,还有人在放声高喊,辱骂什么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端坐在马上的骑士纹风不动,却伸手敲击耳侧。片刻之后,他微微转身,却轻声下达了指示:
“看来乌程王已经收到宫变的消息了。不用顾忌其他,先攻坚吧!”
身后的众人默默点头。其中一名骑士翻身下马,却从马背上的竹筐里取出了一节红布包裹的柱状物。他将红布揭开,扛起了里面崭新的金属圆柱,稍微调整了一下方位。
“方位瞄准准确,准备发射——r!p!g!“
嗖一声气浪涌起,而后一道火焰从圆柱体中窜出,在半空画了一道明亮的轨迹。
火光落地之后,遥远而沉闷的巨响随机传来,腾空而起的气浪掀起尘土笼罩上空,一同卷起的还有王府内此起彼伏的哭喊。为首的骑士立刻纵马上前,示意身后的战士都取出马匹后的装备。
“预备进攻,小心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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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向亮这一次的行动波折不少。以时兴的说法而论似乎是北朝元氏天命未尽,冥冥之中仍有气数。哪怕在跨时代火力的压制下,整个宫变计划仍然出了不少幺蛾子。
虽然向亮等人手脚麻利、动作迅速,但攻入皇宫之后不过片刻,乌程王仍然借由密道得到了宫内政变的消息,并提前召集手下卫士,做了准备。后续赶来召集大臣的骑士反应极快,以重火力攻破了王府;可偌大王府难以控制,乌程王仍然带着死士趁乱逃脱,迅速消失在了长安的一片人海之中。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向亮登时便觉得头皮发紧心跳加速,知道计划已经被完全破坏——要是在宫变中走脱了一个位高权重的近支宗室,那接下来才是天下鼎沸、人人吃鸡的顶级场面!
到了这个地步,向亮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他派出无人机监视城门出入;又与齐王达成协议,调动了齐王府在京师中多年的部署,撒出侦骑四处探查,努力搜寻逃遁的乌程王一行人。与此同时,因为手上的人力实在不足,向亮不得不应着头皮给沐晨发送电报,请他向长安支援军力。
先前信誓旦旦,说是晚饭前就能解决问题;现在局势波云诡谲,竟然落到不得不求援的地步,说起来当然是很没面子。向亮暗地里颇为羞赧,心想日后还是得留好执行任务的冗余量。
所幸沐晨极为配合,申请交上去后立刻回报表示同意,还额外招来王治做现场的历史参谋,从长安城城防的角度分析乌程王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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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极尽广大,消息流通颇为缓慢。虽然城西乌程王王府出了点小小的变动,但散布于各坊市的大臣们却并不知情。在齐王的协助下,穿越者们在伪装上已经尽善尽美,绝大多数权贵几乎是毫无怀疑的被诱骗进了皇宫。而后侍卫们迅速关闭宫门,将一众勋贵全部扣在了宫中。确认城中的大佬基本被一扫而光,齐王府的属官卫兵随即倾巢而出,奔向长安京兆尹的府邸,迅速接管城防、封锁城内大小街道,全力控制京师局势。
齐王在长安经营已久,军中朝中都有不小的影响。现下皇帝北狩游猎、朝中大臣被拘禁宫中,整个长安城群龙无首,完全无力对抗这蓄谋已久的宫变。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京城中大小部堂、乃至于驻守城外的禁军护兵,大半都已被齐王策动夺权,瞬息之间就倒戈相向;少部分衙门还在观察方向,但也基本是默不作声,无力影响局势。
按照南北朝的惯例,京城衙门与禁军都已落入囊中,这改朝换代就已经是板上钉钉。就算皇帝神兵天降骤然出现在城内,也无力挽回局势了。
至此,宫变的流程已经基本走完。而城内的夺权进行得顺风顺水,城外无人机搜寻严密,却也传来了喜报——搭载了激光扫描的无人机反复搜索,终于以ai辨别出了城墙外一条极为隐秘的小道。骑兵们飞马奔赴,恰恰在此撞上了意图远遁的乌程王众人,一番激战后死士损失惨重,但到底舍命护卫着乌程王逃进城内,又一次借着地形摆脱了追踪。
得到消息之后,向亮精神一振,立刻下令增派了人手,要在长安城内彻底解决这么一个隐患。乌程王一行人都已经负伤,携带的血迹在紫外线探查下几乎一扫无余。于是特种部队的士兵们继续搜索,不到十几分钟的功夫就找到了他们逃窜的方向。于是包围圈迅速合拢,组织包围的兵哥一面判断局势调整命令,一面以对讲机向向亮随时汇报状况,请求指示。
到下午五点的时候,包围部队已经将范围大大缩小,基本可以确定乌程王就躲在长安太液池附近。而听到汇报之后,齐王略微皱眉,立刻提供了消息:太液池本是皇帝夏日乘凉游玩的去处,周围一片郁郁葱葱,到处都是皇家园林。
向亮唔了一声,心想对方大概是想借着园林遮蔽逃出生天。不过无人机激光扫探比天罗地网还要森严,更不用提士兵们手上的热成像仪。就这么一点小小的机巧,不过多费一点手脚罢了。
果然,十几分钟以后包围部队就发来了消息,说他们已经看到了乌程王的身影。这人慌不择路,已经躲到了池水边的一座什么“天一阁”上。
按理来说,发现人影后包围部队立刻就可以出击。但战士汇报的口气却犹豫不定,另向亮大为诧异:
“这天一阁有什么问题么?”
他口中发问,却是转头看向了齐王。齐王稍一沉吟,随即给出了答案。
“这是皇室的珍宝库,贮存有历代搜集来的各色珍玩。”他停了一停,又开了口:“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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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三十,穿越者们在草原上搭载的临时厨房上终于飘起了袅袅炊烟。
自昨日雷霆出手之后,皇帝营帐中上下都被震慑。因此十几个小时以来,行辕上下都是井然有序、乖顺听命。外加北朝皇帝已被捏在手中,有了这个最尊贵的人质做挡箭牌,军营中残存的那点忠臣义士也是投鼠忌器,丝毫不敢有所举动。
在这样和煦的气氛下,沐晨就相当有用餐的雅兴了。他盘膝坐在铺设了化纤地毯的草地上,一面议论着处置柔然的种种举措,一边食指大动腹中鸣叫,干巴巴的等着厨房里开饭的信号。
但开饭的信号没有等到,却等来了电台滴滴的通讯声,沐晨回头一看,刚好瞧见刘铭捏着张纸条快步走来,迅速通报情况:
“长安那边有消息了。向亮发了个电报,说他们把北朝的一个宗室给困在了太液池边的藏宝阁上。这人在阁楼上浇了火油、堆起木材,说是要玉石俱焚……”
沐晨皱了皱眉,王治沉吟片刻,却开口发问:
“那藏宝阁是贮藏什么的?”
刘铭扫了一眼纸条,随即作答:
“主要是金银铜铁等大件器物……”
王治的表情瞬间松弛了下来,他斜斜的靠在几案上,语气却变得颇为轻松:
“没事。南北朝的火油质量很差,最多也就是未经提炼的石油而已,燃烧效果还未毕比得上家用的植物油。只要阁楼上没有纸张之类的东西,那就烧不出什么名堂。你让他们多带两个二氧化碳灭火器就行。反正大件器物都扛造,那么点小火不会有大事的。”
刘铭领命而去,不过片刻功夫却又回转,手上又多了一张纸条。
“向亮那边还想问一问对文物的处理……”
王治相当无所谓的摇摇头,顺手拎起茶壶,给自己与沐晨依次添水。这一个月以来,他在南朝国库见过太多稀世文物,长久刺激下心理阈值越来越高,现在已经能在文物前淡然处之,平静自如了。
“能怎么处理?”他悠然道:“放心啦,铜铁打造的大件文物很耐造的,哪里就至于这么三问四问的。又不是传国玉玺……”
显然,北朝皇帝哪怕脑子进水,显然也是不会在私人园林储藏玉玺的。现在北朝皇宫内的玉玺早就被向亮一行严密封存,就等着送回现代检验呢。
但刘铭并没有被王治的话劝走。他仔细看了看纸条,又念出了电报中被向亮着重强调的那一段:
“——据齐王说,北朝原本是定都洛阳。当年北朝皇室曾经搜检洛阳清理上下,在西晋武库的遗址堆里挖出了几样东西,经鉴别以后一直严密封存,后来才送到了长安内库……”
王治眨了眨眼,手中的热水壶却悬在了半空,停在沐晨的茶杯上。他表情似乎有些怪异:
“……是什么东西?”
“这些东西一直被缜密珍藏、秘不示人,齐王也不太清楚。”刘铭继续转述:“只是听说,似乎是一把汉剑,以及半块木头。”
那一瞬间里没有人说话,只是王治的表情在呆滞中飞速变化,似乎是风浪前的鼓涌。片刻之后却听沐晨一声惨叫,手脚并用向后爬去——原来王治怔怔然间手腕一抖,一股热水全浇在了他的裤,裆上!
但他来不及抱怨了——仅仅是下一秒钟,王治便猛然伸手抓住了沐晨的胳膊,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沐晨又痛又怒张口就要大骂,却险些被王治狰狞的表情吓出第二声惨叫。
王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却像他的表情一样可怕。
“汉高帝斩白蛇剑!”他嘶声道:“孔子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