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战场

  沐晨说出了这番话以后,会议桌边的众人都明显有了迟疑的神色。但沉默片刻以后,向亮还是缓缓开口:
  “是。”
  ·
  基本方针确定以后,剩下的事情就要好办多了,向亮重新拟定了一份计划上呈沐晨,并在草案中明确指出:考虑到目标变更之后战争规模的急速扩大,单纯依靠远程制导武器已经不能应付,必须要动员现下穿越集团所拥有的一切火力,乃至于考虑直接的近程作战。
  “也就是说,”沐晨抬头询问:“我们必须要出动部队,近距离对抗?”
  向亮颔首:“不错。”
  ——这倒确实是个极大的变动了。自穿越以来顾问团一月数战,除了最开始收拾侯荣乱军之外,其余都是超远距离的隔空虐菜,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毫无风险的现实策略游戏。但现在局势却完全不同了——战场生死要地,无论实力差距多么悬殊,实际接触都会有意料不到的变动。故而向亮在文件中反复思虑,整整起草了数万字的方案。
  这样专业的方案当然不是沐晨可以多嘴的,他将那本数十页的小册子从头翻到末尾,才在最后找到需要自己批阅的东西:本次出战人员的名单。
  这一次战争任务的迅速演变,可以说是完全击中了穿越团队的软肋:有国家大腿扶助,火力武器已经是充足到了过剩的地步;但受制于系统规则,现在穿越者数量却依然局限在少的可悲五十一人。远程轰炸时还能依赖电脑辅助,近程作战却要在战场人为操控。可以说,这场战争最大的困难,不在于火力武器的限制,而是操控火力的人实在太少!
  不过区区五十一人的总数,在分配时既要兼顾战场任务,又要顾虑江陵内政,那才真是捉襟见肘、窘迫之极。
  沐晨仔细审视了名单,穿越团队中五十个人都有极为明确严谨的分工,除了……
  “我呢?”他脱口而出:“我的职责怎么就是个‘坐镇后方、总揽全局’?总揽什么全局?”
  向亮道:“战争过程中,江陵可能会有一些波动,需要你做紧急判断。”
  沐晨哈了一声,几乎被逗乐了。
  “我决断?我决断什么?”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既不懂内政,也不懂经济,说白了在江陵城里就是呆坐者spy而已——用王博士的话说叫什么来着?喔——‘提供权力的法理依据’。当然啦平日里这样也正常,但现在都要打仗了,我在城里spy有什么意义呢?浪费人力么?”
  平日里大家尊重归尊重,沐晨对自己的菜鸡本质是一向认识清醒。他当然知道开战在即城里形势比较复杂,但越复杂自己这样的菜鸡就越不可能发挥什么用处,甚至可能会拖慢留守顾问的效率……沐晨思索片刻,低头打量名单,终于开口发问:
  “我看外出作战的名单上有王治王博士和刘恒顾问,所以……非军事人员也可以参与么?不需要特殊的训练么?”
  向亮张了张嘴,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如果要实话实说,那这次出战确实没有什么特殊的训练要求:刘恒也罢了,王博士的体力顶多就是个青壮年正常水平。本次任务是短平快的重火力轰炸,也用不着什么军事技能……但沐晨特意垂问,显然是别有所指。
  向亮思虑片刻,才终于低声回复:“因为是跨越上百公里的作战,必须有历史地理方面的参考,所以选择了两位顾问。”
  这两位都是靠专长选上的,您就不用想着自个儿上了。
  但沐晨只是稍一沉吟,很快又笑了起来。
  “我当然没有两位顾问的本事,但我也有点特长嘛。”他竖起了一根指头:“第一,战术动作什么的我不会,但瞄准定位加开炮,三件套总是手到擒来。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万一人力吃紧,我开个炮拉个火箭\\筒,总不成问题吧?”
  ——确实是不成问题。考虑到作战人员的特殊性,北方工业在运来的所有武器上都做了极简化改装,据说是他们在对黑非洲武器出口时总结出来的经验,号称只要识字就能无障碍使用。沐晨用起来自然是绝无问题。但向亮沉默不言,摆明没有被说服。
  沐晨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也有我的东西,而且这种东西一定有用——你忘了系统的特权么?”
  向亮的神色终于有了波动:沐晨与他们见面的第一天,就曾交代过这个系统的福利——为了降低攻略风险,系统提供了紧急状态下的瞬间移动服务,可以将宿主与宿主标记的对象迅速转移至安全地带。
  当然,这样的福利使用代价也极为巨大……一次转移之后,便会清空宿主所有的积分,乃至当前一切任务进度。
  向亮不能再沉默了,他叹了一口气。
  “……沐先生,你不必这样。“他真心实意的说:”我们的安排并没有别的用意,也绝不是给了什么了不得的特权……以我们的实力,战场上并不会有什么风险。但战争毕竟是战争,而您——恕我直言——恐怕并不习惯战争。“
  这句话说得非常诚恳,故而沐晨认真思索了片刻,才郑重开口。
  “我完全明白大家的好意,也感谢大家的好意。”他道:“我当然不了解战争,也当然不习惯战争。但我知道战争必然很残酷,残酷到大概我看了都会有心理阴影。大家想让我留下,确实是为了我好。但是……但是这场战争毕竟是我下令发动的,那么多的血毕竟是为我而流的。如果发动者连一丁点残酷都不愿意面对,那不是太虚伪了吗?”
  向亮愣了一愣,终于挺直了身体:
  “遵命。”
  ·
  至四月上旬,作战方案与作战名单已完全敲定。五十一名穿越者分为两半,二十三人驻留江陵看守后方,剩余二十八人则直取荆州渡口,预备在长江边与渡河北军短兵相接,正面迎战。
  这是穿越团队的首次分兵,故而在计划上慎之又慎,需要考虑的问题不计其数。除穿越者人数的反复争执以外,在本地人力的分配上也大有议论。原本敲定的计划,只是作战部队带着少数民兵出发,方便临时的掩护与土木工事,但方案即将草拟,向亮又力排众议,在出发名单中添上了易诚与高铎的名字。
  带上前者,是因为易诚谨慎忠诚渐得信任,向亮打算言传身教,稍作培养;带上后者,则基本是为了城中安稳着想——侯荣乱军、北兵士卒,之前都是从榴弹炮和无人机手下侥幸逃命,现在已是心胆俱丧胆气全无;只有以男主为代表的那一拨北朝贵族贼心不死,还有异动的样子。
  ——这拨人从没见识过无人机的倾天火海,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是被下毒暗害心有不甘,又仗着对岸北军撑腰,一向都是暗地动作,颇不安分。现在穿越者主力倾巢而出,自然不能留着这么一个祸患在城内。
  四月十三日,穿越团队于江陵开拔,正式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
  因为直升机运力的限制,这一次作战不得不兵分两路。向亮带上易诚与数十民兵,将男主五花大绑黑布蒙眼,乘快马换轻舟,一日一夜疾驰不停,直奔北岸预设阵地。而沐晨等人随后乘直升飞机出发,携带着物资到达目的地,提前建筑防御工事。
  至四月一十五日,向亮终于抵达北岸。
  预设的阵地在一个不低的山坡上。山路崎岖无法骑马,向亮便示意众人下马步行,顺便也解开了男主的绳子。
  但绳索刚刚松脱,高铎从马上翻身下来,左右顾视片刻以后,苍白的脸上便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笑容。
  “向使君。”
  尽管一日一夜颠簸不定,但到底是系统钦点的男主相貌,展颜一笑仍然有某种诡秘的美感,似乎整个面容都活泼清晰了起来。他目视向亮,点墨一样的眸子中跳动着隐秘的喜悦:“你……”
  还没有你出个什么名堂来,他抬眼一扫,就看到了山坡上沐晨的身影。
  高铎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但等爬到了山顶,高铎随意一望,脸上又立刻浮出了笑意,而且更加热烈、更加灿烂,几乎直白得有些失去了世家的礼数。
  ——向亮等人敲定这个山坡为预设阵地,自然是经过了严密的盘算。北军调集民船直奔荆州,主力渡江的码头就在这个山坡的几千米以外。现在登高远眺一目了然,立刻就能看到河边排列齐整,乌压压不计其数的北兵军阵。
  人上一万无边无涯,从山坡上一眼扫去,只看到军势如火如荼、鳞甲兵器光芒闪耀,数万人的庞大方阵严整有度,好似一股沉默的黑色洪流。
  沐晨不由脱口赞叹:“好大的气势!”
  当然,沐晨的水平仅限于看热闹而已,向亮倒是一眼看出了门道。
  “排布得很有法度。”他评价道:“外围骑兵、中间战车、内部步兵,是典型的防备冲击的阵形。渡河时还能思索得这么缜密,北军主将水平不低。”
  高铎站在两人身后,忽然轻声一笑。
  “既然尊驾知道我军军势,那么强弱顺逆,判若云泥。现在能知天命、识时务,归顺还不为晚嘛!”
  说到此处,高铎笑意加深,几乎有恃无恐地盯紧了沐晨。
  ——当然,他也确实该有恃无恐。登上山坡见到军阵的那一刻,高铎就完全猜到了衡阳王的用意——这些人带着自己自己奔赴北岸直面强军,无非就是想以人质示好,借机向北军总督投降而已。现在强弱胜负已经完全颠倒,该轮到他发泄怒气了!
  他注目欣赏衡阳王脸上的神色,心下几乎有种残忍的快意——杀降不详,看在向、段两人的面上,他暂时也不会动这纨绔王爷的性命。但保留性命之余,可多的是磋磨人的法子……
  然而事态大大出乎了高铎的预料,沐晨微微一愣,面上却纯粹一派迷惑之色:
  “什么?”
  高铎微微噎住,凝神仔细打量衡阳王的面色,却找不出一丁点作伪的迹象,就仿佛他真不是来投降归顺——
  但不投降你又能干什么?!带着区区几十人到北军阵前窥伺军阵,难道是皮肉太痒吗?
  高铎明显迷惑了。他转头扫过衡阳王身边的属官,却没有从一个人脸上看出焦急忧虑的神色,就连身边的民兵也是一派平静……当然,这些民兵愚昧不知天下大势,无知无畏不足为奇,但其余人——尤其是深晓军事的那位向先生——是怎么能如此从容的。
  男主的嘴唇微微颤抖,终于维持不住笑容了。
  沐晨也不理他,径直挽起衣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八点零五。”他喃喃自语:“到时间了。开始吧。”
  向亮微微点头,伸手敲了敲耳边的隐蔽耳机。几秒钟以后,他听到了耳机滋滋啦啦的声音——架设在后山的电台已经启动,传出了一个简洁而关键的命令:
  “开战”
  按照穿越者团队的预计,最先被触动的是埋伏在河底的攻势——数日以来,他们在长江岸边的激流里布置了数十个无线电智能水/雷。而现在无线电装置被激活,自动游向了热信号最为密集的地带……也就是北军上船的码头。
  相较于火光四溅的空中武器,水\雷的威力算是相当含蓄了。甚至一开始山坡上的诸位都没有观察到什么动静。他们极目远眺,只看到码头边微有骚乱,蚂蚁一样的船只在上下起伏。
  而后,一条数十米高的水流喷涌而上,在空中盘旋成了龙蛇一样的异物!
  直到此时,沉重如闷雷的巨响才姗姗来迟,将山坡上的树木震得微微摇晃。
  山坡上的众人反应不一。那些远道而来的民兵是惊恐震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以为神龙就要降临;易诚与高铎是面色惨白,靠在树上几乎无法动弹。而沐晨却微微叹了一口气,抬眼扫过已经如鼎如沸的江面——目之所及一片混乱,就像是一锅烧开的馄饨。只不过跳动的不再是面皮肉馅,而变成了蚂蚁一样挣扎奔逃的人。
  开场的第一波水流便直接卷走了岸边数以千计的所有木船,以及围聚在渡口处近千的北军,河岸边只剩下光秃秃的码头长梁。但很快第二波水流便喷薄而上,所过之处分金裂石,直接撕裂了长梁上一半的山岩,顺便裹下了几百个来不及逃命的北军士卒。在□□的冲击力下,□□比白纸更加脆弱。刹那间浓厚的血色翻涌而出,却又迅速被江水冲淡无形。
  到了这个时候,呆若的北军军阵才终于有了动静。这些僵立而不知所措的士卒终于反应了过来,而后狂呼着转身,四散奔逃而去。在这种恐怖异相的打击下,士气甚至维持不了十秒钟!
  刹那间河岸上人潮翻涌,到处都是惊恐欲绝的惨叫嘶吼,以及狂暴下近乎丧失理智的推搡乃至砍杀。狭长的沙滩内外立刻就是鲜血喷涌。山坡之上东风甚劲,沐晨甚至听到了那种惨痛不似人间的嚎叫。
  他微微皱眉,但终于转头示意向亮:“开炮吧!”
  既然已经正面决战,那便必须尽力杀伤有生力量,否则对方稍作喘息再次出手,立刻就是无穷的战乱!
  他这句话声音并不大,倚靠在树上僵直不动的男主却蓦然抬起了头,猩红眼眸中几乎像是腾出了火焰。
  当然,沐晨是没什么精力关注这种红眼文学的。他抬头望向了后山——因为炮击动静实在太大,所以特意选了个比较僻静的开炮点,免得一炮下来先把自己人震趴下。
  尽管如此,炮响声还是如闷雷一样震动,惊得十几个民兵又要软倒,向亮不得不厉声让他们全部站起。而后一团火球从天空飞来,直扑向了密密麻麻的北军阵地。
  作为一个日常阵地使用的武器,炮\弹的声光效果就远远没有那么惊人了。它掠过军阵的时候,速度甚至有点缓慢,就像是一把迟钝的镰刀在细密的麦田里飞舞,突出了几百米后便戛然而止,只留下了麦子一样整齐倒伏的躯体……以及犁过的那一片血肉长廊。
  然而正是这种缓慢的杀戮惊动了呆立的高铎。他终于从空白中渐渐反应,然而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这是什么力量,这是什么力量!
  他颤抖着抓紧树干,以此来稳固自己同样哆嗦的脚。但这并不是恐惧的抖动,而是力量的震悚在他每一根血管里呐喊:
  这是什么力量,这是什么力量!
  他见识过军阵见识过战场,见识过宝刀利剑乃至于北朝最精锐的重甲骑兵,他父王曾向他一一展示这些杀戮的工具,告诉他兵强马壮才是天子,告诉他兵马才是披靡天下无感不从的依仗。但现在——但现在,这些耗竭心力打造的杀人利器简直就是娃娃的玩具——不,甚至比娃娃的玩具更加可笑,更加可怜,它们的坚固还比不上一根稻草……
  高铎瞪大了眼睛凝望着山下,凝望着那些如稻草一样被收割的精锐士卒。他凝视得如此入神,以至于眼角都为之绽裂,留下了细细的血流。高铎的心脏与血管在一起跳动,随之而来的却是自心底里迸发的尖锐嘶喊,像是哭吼像是惨叫,又像是魂魄在呻-吟——
  这才是力量,这才是力量啊!
  和它相比,和它相比——宝刀算个什么?利剑算个什么?骑兵战车又他妈算个什么?他们只是笑话,他们只是笑话!这才是力量,这才是神器,这才是可以披靡天下无敢不从的依仗,这才是臣妾万民的天子啊!
  多么可笑啊,多么可悲啊,多么可怜啊——曾经挥舞着刀和剑,自以为是的蠢货!曾经挥舞着刀和剑,自以为是的自己!
  高铎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他从树干边转过头来,想要确认身边站着的到底是什么怪物。而此事微风徐来,沐晨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太冷了。”
  他抱怨了一声,裹紧了自己的羊毛披肩,相当之不顾及形象的擦了擦脸。
  这个举动打破了高铎最后的幻想——他身边站着的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明,而仅仅,仅仅只是拥有着某种力量的凡人。
  ……原来,原来人类也可以有这样的力量么?
  高铎的手终于支撑不住了。他松开了树干,软软地匍匐在了沐晨脚前。
  ·
  沐晨仰望着天空的炮\\弹轨迹,忽地听到了系统叮咚地提示:
  【男主好感值上涨170,获得积分300。请继续努力。】
  沐晨擦了擦鼻子,只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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