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钱币
虽然刘恒的话一针见血,极为精准。但沐晨是个纯粹的门外汉,听了几句后依然懵懵懂懂不明觉厉,除了卧槽这玩意儿似乎确实牛逼之外,基本没有什么额外的思维发散。
不过到了当天晚上,沐晨就完全明白了这玩意儿的分量。
按照穿越之前拟定的规章,这种难以独断的重大事态,需要消耗系统积分联系现代,以视频方式做紧急的汇报。往日里考虑到积分开销,汇报都力求简短精要。但这次向亮一反常态,居然在密室里折腾了快要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候他结束会议,径直走进了沐晨的卧室,锁门以后确认环境安全,劈头扔下了一个王炸:
“xxx同志托我向你致以谢意,感谢你对国防事业的伟大贡献。”向亮语气平静:“并委托我转达军事工业委员会的决议。”
沐晨张了张嘴巴,手里的毛笔无声滑落,在即将批阅的文件上滚出了一片血红的朱砂。
他反应这么大,倒不仅仅是因为xxx这个在新闻联播和诸多报纸上频频出现的名字,更是因为做出决议的单位:
“军事——军事工业委员会……”
“是的。”向亮点头:“本来应该是以中央的名义开会做结论,但考虑到大多数领导同志都不在京,现在只能暂时用军工委的名义发文件。一个星期后会开扩大会议,到时候再谈。”
沐晨又把嘴巴闭上了。对于他这样单纯天真的小白,军工委已经是高不可攀难以想象的单位,如果再要扯上中央扩大会议……那简直高得快要缺氧了。
“……那么,”他慢慢道:“决议是什么?”
“一个大致的处理方针而已。”向亮停了一停,开始背诵他记下的讨论决议:“经会议表决,相关方面一致同意——军工委将完全承认衡阳王府对铼矿的所有权,并绝对尊重衡阳王府自由处置铼矿的权利;只是希望衡阳王能够充分考虑国情,在分配铼矿时与国内做意见上的交流……”
沐晨愕然不已,疑惑的眨了眨眼睛——这份决议的内容也太客气,太委婉,太有诚意了……这么多天下来,他当然已经明白国家机构在决策上对自己的尊重,但无论怎么来说,铼矿分配都是高度专业化的事情,要在这种问题上考虑自己的决断……
“这……”他弱弱道:“……领导是不是对我太有信心了?”
——其实在这种问题上吧,国家完全可以不用那么尊重自己的,真的。
向亮默了一默,奉送上了早就预备好的回答:
“中央当然抱有充足的信心。”他缓声道:“xxx同志也说,他完全相信你的品格与爱国情怀,相信你会以国家利益出发,提供科学而客观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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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而然地,向亮给沐晨交代的理由中照例是留了底的。领导上当然相信沐晨的人品与爱国情怀,但爱国情怀之外,还有更难启齿的理由。
实际上,在给向亮转达会议决定时,xxx同志的秘书就直接了当的告诉了他这个决定中的政治考量。其一,是确保沐晨与组织之间的信任稳定而坚固;其二,则是领导在分配铼的问题上面临着巨大的困扰——四个军种都是亲骨肉,现在僧多粥少,这一碗水是无论如何也端不平。考虑到内部讨论实在是千丝万缕牵扯太深,还不如引入一个绝对中立的局外人。
“——所以沐先生不懂军工是最好。”秘书说得很直白:“越不了解就越客观,越中立,越没有预设立场,各个军种也更愿意接受——就算不接受,他们也不敢和沐先生抱怨。至于专业问题?我们这边会准备各种分配方案,沐先生随便挑一个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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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早上,沐晨就完全明白了向亮那个略显怪异的笑容。
根据系统的规则,每一次消耗积分兑换出的与现代沟通的线路,可以维持一昼夜24个小时。除了汇报正事以外,穿越者们大都会额外下载点番剧游戏电影,方便打发古代枯燥乏味的漫漫长夜。但这一次众人却只能盯着电脑上几百kb的秒速干瞪眼。整条线路的绝大部分带宽,都被现代传输的某个巨大文件给占了个干干净净。
吃完早饭之后,向亮从机房抱出来了一个笔记本电脑,告诉沐晨里面有军队传递过来的资料。
沐晨有些惊讶:“这么快?”
“喔,这不是中央制定的正式分配方案。”向亮解释道:“算是各个军种单独给你提供的一些背景说明,方便你理解铼的应用……”
沐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着向亮点开了空军的文件夹。
虽然是连夜爆肝而来,但空军的这份资料绝对称的上内容详实编制精美。资料里的视频介绍了我国在空军领域——尤其是发动机领域——面临的种种落后局面,力图证明缺乏铼会对空军战力造成何等不可挽回的影响。种种描写的确触目惊心,看得沐晨都颇有些惊骇畏惧。但看了几分钟后,他却忽地按下了暂停,伸手指向视频:
“……这是什么?”
暂停的视频页面上是一连串的飞机,背景文字则在以沉痛口气阐述我国在飞机发动机材料上的困境。当然文字毫无问题,只是……
沐晨盯住了屏幕。背景图片上的飞机臃肿粗短,漆皮凹凸不平,机翼线条也别扭僵硬,可以说从每一个细节都透出了落后两个字。但问题是——
“我记得。”沐晨盯了半日,终于慢慢开口:“这是我国自主生产的一架战机吧?首飞好像是在……六十几年前?”
向亮默了一默,只能承认:“是的。”
“——那他们是在哪里翻出来的?”沐晨喃喃道:“他们怎么会用这个配图?”
向亮张了张嘴,又舔了舔嘴唇,终于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以他对军队风气的了解,扫到图片第一眼就明白老领导们要干什么了——说白了,受限于纪律,军中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拉下脸像各个大学博物馆那样舔沐晨的。既然不能直接舔,那想来想去就只能卖惨打感情牌:你看,我国的空军都面临这么困难的局面了,那作为热爱国家关心国防的新时代好青年,沐晨沐先生是不是可以稍微的关心一下空军建设呢?
——我们的要求也不多,每年七八吨铼就完全够了……
这种手段军中练得驾轻就熟,每次中央开会要讨论军费,,穿戴上后在全国人民面前卖惨。这一次想必是路径惯性一拍屁股也给上了,只不过仓促之间考虑不周,用力稍微过猛了一点……
沐晨瞪着破烂战机盯了足足一分钟,果断伸手关闭,转手点开了陆军发来的视频。
这一次只播放了不到一分钟,沐晨就迅猛按下了暂停——他的鼠标在视频页面上晃了一晃,声音都在发飘:
“这图片上的坦\\克,应该是二战时期的货了吧……”
“啊,这倒不至于……”向亮小声说:“看造型,大概是七十年前设计的。”
沐晨呵呵一声,迅速又点开了海军的视频。果然海军也不叫人失望。
“——这是什么?北洋舰队时代的古董吗?”
他愤怒的全部按下关闭,拖出了火箭军的视频——火箭军手上玩的全是高精尖,总找不出什么破烂了吧?
这个视频中果然没有什么破烂装备。但沐晨在背景图上找了半日,才终于在山坡边上找到了比槐树高不了多少的导\\弹。
“……我记得。”他仔细辨认片刻以后,终于迟疑着开口:“这种型号的导\\弹,少说有十八米长吧?”
向亮默默点头。
“那他——那他是怎么拍得——”沐晨结结巴巴的说:“——怎么拍得跟木棍差不多的?”
向亮仔细想了一想,终于只能摇头。
“……我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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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六日下午,江陵城内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主宰江陵城的衡阳王殿下突然发布了命令,宣称靠着城墙西北的某个小山坡被划为了什么“军事禁地”,已经派遣士卒看守。城内平民不许随便靠近。
当然,殿下也在命令中展示了自己一如既往的仁厚大度。考虑到城内多有铁匠取用山坡上的石粉,禁止之后生计难免受损,因此特意提高了小卖部里铁器的收购价,以此作为补偿。
所谓“收购”,是贝言为稳定经济,十几日前搞出的小花招。江陵本地土著是早已熟稔,从外地来的流民却有些人心惶惶——他们被官家盘剥毒害已久,看到什么命令都觉得惊惧不安。
这样小家子气的态度,可就实在不招江陵本地人的待见了。站在人群边细听宣示的王平子听着周围叽叽喳喳的议论。便颇为不屑地回头哼了一声。
“瞧这些人!”他冷笑道:“竟还以为殿下看得上自己那点子破铜烂铁?癞□□吞长江——好大的心气!”
他这一声颇为响亮,旁边抱怨的人都纷纷回头,怒目而视。但看着这汉子身上隆起的肌肉,纷纷又回过了头去。
倒是站在他身边的干瘦女孩打了个哆嗦,小心扯了扯王平子的衣袖,哀声道:
“舅舅,你小声些罢!”
王平子呵了一声,又来回瞪了几遍,眼前着没有人再开口妄议贵人的意旨,才牵着女孩的手慢慢向外走,边走还边教训:
“阿艳,你到这江陵城也七八日了,如何还改不了这畏畏缩缩的样子?我不是和你再三说过么?衡阳王殿下至圣至明,是头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他既然管着江陵,这江陵便是天底下最牢靠的去处,什么也不用怕的。别说那几个竖子胆小如鼠。就是他们真敢和我厮打,旁边什长还在,立刻就能把他扭到城外边去,和北边的索虏作伴,给段先生砸石头……”
眼见着小女孩唯唯诺诺,却一字不吭。王平子心下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外甥女在乡下遭了不少的罪,被接回江陵后又一直待在舒神医的什么“减一硬”里,前几日才获准外出。怕生也是难免的。
想到这里,他也放缓了口气:
“阿艳,你在舒神医的‘减一硬’里过得如何?吃得饱吧?”
小女孩唯唯点头,用手指搅了搅自己的衣襟,才慢慢开口:
“有几个脸上戴着白布的嬷嬷照料我们的,吃的也是稠粥,我都要吃两大碗……只是待在那里五六日,每日都要沐浴三四次,榻上身上都要撒白白的粉,还要喝一些气味很古怪的汤药,连,连衣服也给收了。我悄悄问过嬷嬷,说是都给烧了……”
说到这里,她又低下了头。这年头做一身衣服极难,小女孩心中实在难过。
但王平子嗯了一声,却不以为意。
“舒先生是华佗转世。他给你吃药,还能害了你?再说了,一件破衣烂衫烧了有什么,不是给你换了一声暖暖和和的毛布衣服吗?”
小女孩嗯了一声,却还是不大快活。以她的年纪,倒是不懂以物易物这样高深的原理,只是觉得原来的衣服要是没有收走,现在不就有两件了么?想想还是可惜。
王平子眼见着外甥女不快活,仔细想了一想,还是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了个小小的布袋。他将布袋仔细翻开,里面是几块小小的白色碎片。
“别丧着个脸,来,给你吃糖!”
小女孩抬头啊的一声惊呼,忙不迭地便伸手抓了两块白糖,张嘴细细一抿。刹那间清甜滋润轻柔直沁心田,美得她脸都皱起来了。
不过这点糖顷刻间便吞咽下肚。小女孩念念不舍的吮吸手指,舔舐干净最后一点甜味。王平子看得叹气,忍不住摇头:
“不要这个样子。以后你自己能挣钱了,有的是糖吃呢。城西边的杨寡妇就是,卖酒赚了几个钱,现在吃饭都要拌白糖……”
说到此处,王平子不觉咽了口唾沫,又想起了杨寡妇家甜酒的滋味。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却兀自懵懂:“舅舅,什么是钱?”
王平子笑了一笑,摸出了一个铮亮发光的硬币,对着空中轻轻一抛。
“这——就是钱。”
“你说这是钱?”
北朝荆襄都督魏萧面带笑意,轻轻抛起了手中锃亮的硬币。
匍匐在他脚下的黑衣男人瑟瑟发抖,终于还是连连叩首:
“这是,这是谍人刺探来的消息……”
魏萧笑容不变,神色之中却渐渐泛起了冷意。他轻轻吹一吹硬币,满意的听到了铮地一声鸣响。
“斛律真,告诉我。”他缓缓道:“这是什么东西的声音?”
斛律真抖战愈甚,只能勉强挤出一句话来:
“禀,禀都督,这是百炼钢……”
“那么告诉我。”魏萧轻声道:“这天壤之间有没有这样的蠢货,会用百炼钢来铸造钱币?”
黑衣男人喉咙赫赫作响,终于是说不出一句话了。
眼见着营帐内一片死寂,坐在上首的都督沉默片刻,还是轻轻吐了一口气。
“告诉你的手下。”他冷冷道:“尽力给我去找—找南朝的军力部署,找齐王世子的下落,找长江两岸的异样。如果下一次呈上来的还是这么些疯话,我就将他的妻小押来,和南朝的俘虏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