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平乱

  “动手吧。”
  这轻飘飘的一声随风落下,府衙内的众人却不由都是一怔。
  当然,这一瞬间的惊愕并不是因为忧虑,而是因为疑惑。先不说衡阳王府原本的下人已经被尽数驱逐杀死,就算衡阳王手段高明真收买了几个新拨的仆人,又怎么可能对付堂下这些甲胄在身且如狼似虎的猛将?难道衡阳王长久惊恐,竟然犯了疯癫?
  还没等诸位转动他们醉醺醺的脑子,衡阳王身后的屏风已经轰然倒塌,从里面窜出了十几个周身包裹、奇装异服的壮汉。这些壮汉将衡阳王团团护在身后,已经举起了手上黑黝黝的金属长杆。
  侯荣猛地一个激灵,几十年沙场征战的本能已经开始示警:“快快动手——”
  可惜,壮汉们没有听他动员手下的雅兴。十数根金属长杆举起,偌大的公堂里立刻响起了劈里啪啦鞭炮爆裂一样的声音,刚刚有所动作的众人像是麦浪一样翻滚着倒伏,然后才是凄厉绝伦、痛苦万分的惨叫。
  当然,这惨叫并不是什么临死的哀嚎。考虑到人生地不熟需要收集情报,这一次行动前护卫小队特意换上了非致命性的弹药。只不过这种弹药的设计目的是在混乱中驱逐暴徒,一旦击中之后涂抹的药剂会立即刺激神经麻痹肌肉,制造出完全无法抵抗的剧痛。
  府衙大堂横纵不过六七米,这么近的距离下弹头威力倍增。哪怕是有甲胄阻隔,不少子\\弹依然轻易贯穿了人体。于是霎那之间猩红四溅,十来具躯体在血泊中嘶吼挣扎,疼痛得几乎想一头撞死。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大堂侧面某个仅仅被擦伤的幸运儿挣扎着爬起,向大门狂奔着嘶吼:“衡阳王犯上作乱——”
  这一声惊天动地,沐晨在后面听了都微微一愣。此人一句话之内槽点实在太多,要是现场有个史官秉笔直书,那恐怕会是与”陛下何故谋反“齐名的历史名梗,千年以后能在弹幕刷爆那种……
  可惜兵哥哥们并不太喜欢历史名场面,于是砰一声炸响之后,嘶吼的将领身子一晃,仰头栽倒在了地上。
  至此尘埃落定,大堂里只剩下血葫芦一样翻滚抽搐的人体,还有刺鼻的硝烟气味。几十秒之后特制药剂的药效逐渐蔓延到了声带,于是连惨叫声也渐渐微弱了下来。
  向亮微微侧身,语气轻缓:“府衙基本确认安全。沐先生,你需要回避一下么?”
  虽然穿越前沐晨已经接受过相关的心理训练,但身临现场见到如此多的鲜血哀嚎,刺激可能还是太大。
  “没有关系。”沐晨面色平静:“自从被他们掳掠之后,十几日以来所见所闻,到处都是人间地狱……现在元凶终于伏诛,我高兴尚且不及。”
  向亮点头表示理解,随即抬手向后一招。从协和医院请来的舒白舒顾问包裹整齐,提着医疗箱从屏风内转了出来。踏下台阶之后,舒医生戴好口罩手套,依次检查大堂上瘫软成一片的人体。这倒不是什么优待俘虏的战场义务,只是非致命弹药的杀伤力仍然不小,需要及时介入,留几个活口日后审讯。
  只不过现场血腥淋漓,哪怕舒医生在急诊科见过不少场面,检查那些横七竖八、苍白得像是死人一样的躯干时,脸色仍旧不大好看。
  台上的沐晨突然抬手,指向了在墙角缩成一团的黑衣少年:“舒先生,麻烦你帮他看看。”
  这少年也是被乱兵掳掠来的,一路之上对沐晨颇有照顾,几分钟前更是冒着奇险舍身相救。因此沐晨专门提示了向亮,在抢林弹雨中特意保证了这少年的安全
  被衡阳王这么一指,墙角的少年下意识又是一缩。见到舒医生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一身奇装异服,更是吓得手脚颤抖言语不得。不过他倒也颇识时务,被检查时周身僵硬一动不动,绝不会露出一丁点反抗的意思。
  眼见着舒白抬头示意并无大碍。沐晨转头看向了向亮:
  “接下来……该做什么?”
  向亮耸了耸肩。
  “根据无人机侦察,侯荣还有一批精锐部队驻扎在五百米以外。”他轻描淡写地说:“所以有两个方案。第一我们带着人冲出去横扫城池,荡平乱军恢复秩序。第二我们引蛇出洞守株待兔,在大堂前面荡平乱军恢复秩序。当然我推荐第二个,毕竟我们人手太少,容易有漏网之鱼。”
  沐晨当然毫无意见,只不过有一点疑惑:“怎么引蛇出洞?侯荣残暴乖戾,但军纪很严,没有军令信物,谁也调不动他的部队。”
  “很简单。”向亮道:“我们随便找几具尸体抛射出去,告诉他们要是拒不投降束手就擒,这就是他们的榜样。”
  “不——不可!万万不可!”
  向亮话还没说完,台下就是凄厉长叫,黑衣少年挣扎着从墙边爬起——刚刚被舒白用喷雾稍稍刺激,现在他终于恢复了神智,谁知道刚一清醒,就听到台上的壮汉话音朗朗,居然说出如此虎狼之辞!少年心惊胆战,膝行向前连连叩头,语音凄切:
  “殿下,殿下!城中侯荣的部众少说千人,敌众我寡强弱悬殊,怎么能仓促之间全数诛杀?设若贼兵同仇敌忾,大局顷刻就要颠覆!殿下,难道不记得汉末李傕郭汜之乱么?王允倘能赦免董卓余党,何至于身死族灭?”
  少年一语既出,堂内霎时静了片刻。台上穿越而来的现代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意想不到的惊愕:南北朝的平均教育水平大致等于幼儿园肄业,怎么会开局就遇到一个言辞清晰切中情理的人物?
  ——而且,此人似乎还读过《三国志》?
  向亮稍一沉吟,微笑着发问:“既然如此,以你之见,应该如何?”
  少年偷偷望了一眼沐晨,终于还是鼓足勇气,仰首作答:“侯荣手上精兵千余,战力甚强,只能分化,不可力敌。如今侯荣既死,殿下可以派遣几名壮士,携带着金帛酒水前去劳军。等到为首的贼将酒醉朦胧,便立即发难斩杀,而后出示侯荣首级,威慑军营众人,宣言投降可保富贵——心腹将领一死,侯荣党羽立散,其余只是裹挟的乌合之众而已。只要殿下的人拿捏住了局势,之后再赏赐部众收买人心,大局叱咤可定……”
  听到这几句建议,就连沐晨都忍不住咦了一声——虽然他对什么谋略一窍不通,但结合常年浸淫某点男频的经验,听也能听出好坏。黑衣少年的计划虽然冒险,可行性却着实不小,要是他照着计策稳步执行,搞不好还真能完成一个标准的兵变流程!
  沐晨瞥了一眼身边,果然向亮也在微微点头,颇有赞赏之意。
  “说得很好。”向亮笑了笑:“可惜有点晚了。”
  少年一怔:“什么?”
  “既然衡阳王殿下许可了引蛇出洞,我便立即通知了外面的行动队。”向亮道:“算算时间,那一千多人马也快要来了。”
  少年呆住了。先不说什么“行动队”之类的怪词,衡阳王身边的那个壮汉明明一直就在眼前,周围护兵也毫无变更,又是怎么“通知”的?
  但少年的脸色很快就变了。他匍匐跪倒双腿触地,迅速就感到了膝盖下地板的微微震动——这是驮付重甲骑兵的马匹疾驰时的震动——而方圆百里,方圆百里之内,驻扎的中甲骑兵只有一□□就是侯荣亲军的前锋!
  自胡马南下以来,重甲骑兵横行天下,战力几乎无人可挡,就算衡阳王的手下用什么鬼蜮伎俩秘传方术侥幸击杀了侯荣,也决计抵挡不住这样的力量。
  少年浑身打颤面色惨白,忍不住地心生悲凉:相隔距离如此之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出骑兵追捕。侯荣部下残忍暴虐犹胜其主,一旦被抓必然是不忍细想的下场。他被乱兵俘虏之后一直等待良机,今日好容易熬到侯荣暴死翻盘有望,居然顷刻之间就被一个自作聪明的蠢货尽数葬送!
  想到悲愤绝望之处,少年猛然昂头,怒视衡阳王身边的那个奸佞蠢货。看吧,这种愚钝货色死到临头都不知所以,居然还恬不知耻对着衡阳王微笑——
  怨恨还没有冲破喉咙,少年就听到了远处轰的一声巨响,像是平地里打了个闷雷。只不过这雷声实在太大,居然震得屋梁上微微颤动,抖下了无数灰尘。
  沐晨猝不及防,立刻张嘴打了一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不由得有些抱怨:“到处都是灰……所以我就说,在这种地方用榴·弹·炮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向亮咳嗽了一声,微微有点尴尬。
  “这个吧——主要是榴-弹-炮的弹药要过期了,北方工业那边愿意打六折……”
  话音未落,远处又是一发闷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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