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心如皎月花满楼

  金不换认出了陆小凤,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隐隐有点发青。
  陆小凤绝对有能力给他很大的惩戒,更关键的是,东厂未必会为了他,付出更多代价去对付陆小凤。
  因为陆小凤孑然一身,无家无业,除了武功高,又很聪明,还行踪不定,且并没有过明着宣告跟“东厂”做对头的行为。
  如果陆小凤敢在京城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骂一句“曹忠贤,老狗。”必然会被追杀到死。
  可如果陆小凤今天在这里废了他金不换一条腿,也许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半晌之后,金不换铁青着脸,想要转身离开,太行四友连忙给他让出一条路。
  陆小凤却不肯这么放过他,道:“你还没告诉我,这个书生犯了什么事?”
  金不换的背影僵硬了一会儿,再转过来的时候,竟然努力从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容。
  他却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道:“这书生,胆敢诽谤厂公,污蔑朝廷大臣,本来就是要抄家砍头的大罪,在下不过是看不过眼,提前教训一下他。”
  那书生摔得不轻,此时才挣扎着起身,脸上怒气腾腾,却终究没敢再把之前酒后骂曹忠贤的话复述一遍。
  陆小凤看那书生的反应,眉毛挑了一下,道:“因为一句醉后的牢骚就要杀人,看来金不换你已经是做惯了这种事情的。”
  “为厂公解忧罢了,像这种人,我不过只抓过十几个,哪里比得上几位档头。”金不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居然还习惯性的恭维了一下上司。
  陆小凤哼笑了一声,又悠悠的叹了口气。
  金不换听到他的叹气声,心里隐约升起了几分不妙的意味,道:“这书生又没死,陆大侠难不成真要为了这件小事,得罪东厂?”
  陆小凤把掌心里的几颗蚕豆一把捂进了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有些含混的说道:“其实这种事,我一般不一定当场会管,也许就要等到我心情特别好,或者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才会去找你,请你一睡不起。”
  金不换听出他的威胁蔑视,却暗自松了口气,至少可以躲过今天这一劫。
  不料,陆小凤又接着说道。
  “可惜的是,今天你不止遇到了我。”
  金不换的心情起起落落,此时也终究按耐不住,目露凶光,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大概是说,你今天还碍着我的眼了。”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金不换猛然转身,粗布蓝袍的少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相距都已经不足一步。
  “你又是谁,你敢跟……”
  方云汉抬手拍了一下。
  金不换的话立刻被打断,发出了杀猪一样的惨叫,两只手嘎嘣一响,两边的肩膀同时垂落下去,站立不住,扑通跪倒在地,两只膝盖撞击在地砖上,传出了清晰无比的骨骼碎裂声。
  有血水从他的裤腿之中涌出来。
  金不换万万想不到,就连陆小凤都要跟他说上好几句话,也不曾直接动手,这个人却根本没有与他交谈的意思。
  他更想不通,自己号称“铁手”,一身横练的功夫有八成都在这两条手臂上,怎么会被人在额头上按了一下,就双肩俱碎。
  他已经想不下去了,四肢传来的剧痛,直接让他痛得昏死过去,歪倒在地。
  酒楼里的人本来就陆陆续续的离开,等到金不换发出惨叫的时候,那些人双眼瞪得滚圆,跑的比谁都快。
  天下间,敢跟招惹了东厂的人在一起吃饭的江湖人,也许不少,但也绝对不多。更别提这里还是京城。
  很快,酒楼里面除了掌柜的和伙计之外,就只剩下寥寥数人。
  方云汉上了二楼。
  陆小凤身边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女的那个也可以算是熟人。
  “薛姑娘,又见面了。”方云汉打了声招呼。
  薛冰今天穿的是一条玫红色的裙子,她的神情仪态,和方云汉当初第一次与她见面的时候大有不同。
  如果说当日的她是一个傲气、急怒,甚至隐约透出几分狠厉的娇纵大小姐,那么今天的她,就是一个含羞带怯的大家闺秀。
  她的声音也是轻轻浅浅的,像是一只试探着从鸟巢中闯入春风的小鸟,道:“方~云汉,我这么叫你可以吗?”
  方云汉笑道:“自无不可。”
  他看见薛冰和陆小凤同行,以为他们两个已经冰释前嫌,于是转头看陆小凤,调笑道:“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把薛姑娘哄好了。”
  谁知道他这句话说出来,陆小凤和薛冰脸上都有些出乎他意料的神情变化。
  陆小凤笑的发苦。
  薛冰则骤然冷了许多,道:“我可不是跟他一起来的,如果早知道他也在这间店,我绝对远避十里之外。”
  陆小凤好像是刚才嚼了一颗铁蚕豆,咬坏了牙似的,忽然抬手捂住了自己左边的脸,道:“不对,是我该去十里之外。”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旁边那个轻摇折扇的公子开囗了。
  “你们两个都想跑到那么远去,谁来给我介绍这位朋友呢?”
  这个公子声音温和,人也温和,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并不是那种压迫着、折服人的魄力,而更像是在冬日雪夜里也能够盛放的花朵,使人自然而然的放下了心头的烦忧,沉浸于对这美丽生命力的赞叹。
  他分明没有说什么调解的话,但是陆小凤和薛冰那种尖锐的矛盾感,骤然收敛了许多。
  “其实我不说你也该认识吧。”陆小凤做了一个指引的动作,袖子带起了一阵微风。
  平时陆小凤的动作总是很轻,轻到几乎无声,但是在这位公子身边的时候,他似会刻意的把动作变得重一些。
  因为这位公子温润如玉,却双目无神,竟然是个瞎子。
  “这是方云汉,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方云汉。”
  陆小凤再对方云汉说道,“这是花满楼。”
  陆小凤做这个介绍的时候,脸上又有了笑容。
  他不管是在哪里,在什么样的状态下,有多么失意,只要提到、想到花满楼,总是可以让自己的心情缓解一些,甚至直接变得明朗轻松起来。
  他也最喜欢把自己新结识的朋友介绍给花满楼。
  “哈哈。”方云汉笑了起来,“我本该更早猜到,能让人一见了,就想要远离闹市,独居山野享受宁静的,除了花满楼,还能有谁?”
  “那看来你总算有了些江湖经验了。”陆小凤又转头看着还在一楼大堂中的金不换,“不过我本来以为,你会给他一个痛快。”
  金不换四肢俱坏,却还没有死,他以后只会比死更凄惨。
  方云汉的笑容全部收敛,道:“错只错在,他这样的一个人,不该有一个叫做铁手的外号。”
  陆小凤若有所思,只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江湖之中往前五十年以内,有哪一个叫铁手的人,能值得方云汉有这样的情绪。
  花满楼说道:“不如坐下谈吧。”
  四人做了一桌,方云汉这才发现,薛冰可能真不是跟陆小凤一起来的。
  因为这桌上只有两个杯子。
  好在,很快那伙计已有些胆战心惊的又送了两套碗筷酒杯来。
  方云汉饮了一杯,就说道:“我虽然从前听说过很多关于东厂的传说,但真是没有想到现实之中,区区一个投靠了东厂,甚至没有正经职位的走狗,也能够以一句话定人的大罪。”
  “在曹忠贤执掌之前,东厂本来也不至于跋扈到这等境地。”
  陆小凤也喝了杯酒,轻讽道,“现在的东厂,给人罗织罪状,或撤销通缉的时候,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说辞,但曾经有人一针见血,道,对于东厂那些人来说,真正不能容忍的罪名只有两样。”
  “一是觊觎皇权,暗中谋反。二是忤逆东厂,敌视厂公。”
  方云汉微微颔首,意味莫名的轻笑一声,道:“确实一针见血。”
  花满楼也说道:“江南曾经有一户人家,只因为侄儿在京城做生意,给曹忠贤送过一件奇珍,得了几句夸奖。就连官府都不敢管了,任由他家凌迫良家妇女,甚至敢如皇帝选秀女一般,让方圆数十里的人家,把姿色上乘的女儿、妇人全部送到他家去。”
  花满楼从不会背后说人坏话,今天说的这些,是因为他说的全是事实。
  陆小凤点头道:“我也记得,西门吹雪三年前有一次去江南,就是去了那户人家。”
  花满楼又道:“花家已经收集证据交予雷大将军,西门吹雪如果晚去两个时辰,大将军派去查处的人也就到了。”
  薛冰其实也是接到了将军府的请贴才会过来——那请帖是给神针薛家的,理所当然的落到了她手上。
  她对这场大婚的主角雷大将军也很感兴趣,道:“我听说朝中能够跟曹忠贤对抗的只有雷大将军,这位将军不但在武功,谋略上都可以与东厂对抗,而且爱妻极深,自从七年前他妻子逝世之后,多年以来他居然连一个侍妾都没有。”
  陆小凤本来要开口,但见薛冰连看都不肯看他,也就无言了。
  花满楼及时说道:“听说是因为雷大将军膝下无子,唯一的义子,又在数年前那一战中命丧海外,其好友齐王殿下不忍,于今春亲自奏请皇上赐婚,将齐王之女嫁于雷大将军。这才有了这场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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