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劫(郑铭川)
和很多人想得不同,从最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和别人的区别。我的起点是很多人的毕生都到达不了的终点,对此我心怀感激。但母亲和我说“你应该有意识地用自己的努力去填补这种差别,以免让他人感到不适。这样,才算是一个有素质的人。”
所以在和他人交往时,我希望大家能看到的是我——郑铭川,而不是郑士行的儿子。对我而言,陈哥是特殊的,他是第一个在陪玩软件上给我下单的人,换句话说,也是第一个承认我作为郑铭川的价值而不是郑士行儿子价值的人。
而一个人的价值又分为好几种,大家很容易想到,很多人与我交朋友是冲着钱来的,这说明他们承认我作为一个有钱人或者富二代的价值。也有的女生与我交朋友,是冲着我的外表来的,这说明她们承认我作为一个帅哥的价值。但我一直很认同她的话“把这些除掉,你还剩下什么?”,这也是为什么她在我的内心不可取代的原因。
外表也好,钱也好,对我来说都是天生得到的。而我其他方面的素质却着实一般,我当然不想成为她心目中“有钱的傻瓜”。所以我一直在努力锻炼其他方面的能力。但当陈哥找到我,并承认我的游戏实力时,我认识到,眼前这个人不可能知道我的来历,他只是单纯地看重我的游戏才能而已,而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后天获得的技能。
严格意义来说,在游乐园里打工当然才是我的第一桶金,但这并不能算是承认我个人的价值,毕竟,皮套里的人是谁都可以。而陈哥那天让我参加的线下活动,既要靠游戏实力,还得靠演技,这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作为自己的价值。所以他后来找我打职业,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然而最近却遇到一件麻烦事。前段时间,父亲找到我,说是让我多多留意电竞行业的底层情况,这个行业现在蓬勃发展,对于全行业的估值每年都在提高,去年更是达到了夸张的八百亿。所以,他也想进入这个领域,分一块蛋糕。
这事倒没什么,我一口答应下来,但他又说要给我们战队投资,这一建议当即就被我拒绝下来。我出来打职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至于我职业生涯是否顺遂,我们的战队收盈如何,那也全得靠我自己和队友们的努力。如果让父亲介入,事情自然会变得简单而又复杂起来。
在我明确表示拒绝后,父亲却说我太天真了,是在温室里长大的,现在熬到成年,出来工作,却全然不懂得社会的险恶。他说,照他的看法,我们战队现在还没法实现收支平衡,虽然不知道幕后是谁在自掏腰包,但这种情况如果他不帮忙,肯定没办法长久经营。
我却认为靠着哪怕现状如此,但凭借我们的努力,绝对可以扭转颓势。而且我告诉他,前段时间,我们战队刚刚谈成一笔赞助,很快就要到g市去做线下宣传活动。但父亲却说,这不是努力不努力的问题,我还太年轻,过于理想化,从小享福享太多,是资本的既得利益者,根本不明白在出了羊圈之后,资本的力量有多可怕。
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末了,他告诉我,既然我不相信他的话,那他就借着这次活动的机会让我看看资本到底能做到些什么,也顺便希望我多理解他这个当父亲的,一直以来在和什么样的魔鬼共舞。
我懂他话里的意思,他话里话外虽没有明说,但肯定还是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够继承家业的。
到了活动当天,现场来了很多粉丝,他们举着我们战队的粉丝牌,自活动开始就鱼贯而入,我拍了好多张现场的照片,因为这些粉丝对我们的欢迎,恰好就是我们努力的证明。
这些粉丝牌不仅制作精美,而且根据我们战队的实际情况造了很多有趣的梗。我在后台登场前凝神去听,发现这些粉丝们的口音各不相同,似乎来自天南地北不同的地方。很明显,他们是看到我们微博发布的活动公告,从很远的地方专程前来这里捧场的。
我有些感动,心里暗中发誓一定要好好表现,以回馈这些粉丝的热情。
活动的进程一直不错,登台与我切磋交流的那位幸运粉丝似乎十分关注我的比赛,他说出了很多我在比赛中的打法细节,而且似乎是从我们战队的第一场比赛开始就一直追随至今的。想不到有朝一日,我居然也有“死忠粉”了,给他签名的时候,我很紧张,想要尽量把字写好,但反而弄巧成拙,一不小心在签名版上写滑了。不过,我还是很开心,因为这正说明付出就是有回报的,入队以来的刻苦训练并没有白费。
然而活动接近尾声,现场却突然出现了意外,压轴登场的陈哥居然输给了登台的幸运粉丝。这事极大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到场的粉丝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大家在台下议论纷纷,不过好在没什么人发表一些恶意的言论。
我自认算是个游戏理解还不错的人,但一时之间却有些无法判别到底是陈哥发挥失常了还是这个兜帽男确实厉害。因为对局中有很多明显不应该是职业选手犯的低级失误。对局结束后,我看到陈哥一脸落寞,看来事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网上的很多言论都认为我们战队虽然在次级联赛作战,但是具备在顶级联赛比赛的实力。而陈哥作为队内核心,他的实力自然更是不言而喻。从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很强,更恐怖的是,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内,他又变强了好多,而且对于新版本矢量键盘的适应之快令人咂舌。
我暗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游戏天赋吧。对此,我即羡慕又庆幸,作为一个职业选手,我羡慕他拥有这样的能力,作为队友,我又庆幸像他这样实力强劲又几乎有无限上升空间的人不是我的对手。
然而,今天却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虽然陈哥心里不好受,但我的脑子里却也一团乱麻。从打法来看,这个兜帽男似乎不是任何一个已知的职业选手或是知名主播,但却拥有如此强劲的实力,这个人是从哪来的呢?
想到这里,我脊背有些发凉,父亲“让我看看资本到底能做什么”的话还在耳边。难道这个人是父亲请来的?为了让我明白有些事情不是靠努力就行,所以他动用手上的资源找到了这么一位隐藏高手?
这么一想,如果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那么,这件事无疑是做到了。但陈哥对我有恩,如果这个兜帽男真的是父亲请来的,那么我无疑是对不起陈哥了。回程的路上,我不敢多说话,因为队里其他人也在车上,我也没办法找父亲核实这件事情。一路煎熬,我好不容易回到了基地,拨通父亲的电话,质问他这个兜帽男的事。
但他却说他也不清楚,他确实要在线下活动中给我展示一下在资源面前,一个人的努力其实很渺小。但却不会通过这种方式,更不会伤害我和我的队友。
然后我便问他做了什么。他说,线下活动的那些粉丝,都是他请来的。一来为了给我们捧捧场,二来也好让我在志得意满地以为是靠自己的努力获得这些关注的时候,拿出证据,让我体验一下现实的残酷。
我惊讶地表示,这绝不可能!来现场的这些人绝对是认真看比赛的,而且从口音判断,他们来自天南地北。和我互动的那个粉丝,说出了很多比赛细节,如果这些人真的是父亲请来的水军,是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电话那头,父亲笑了,他说我太小看资本对于舆论的控制力量了,直接请水军是最低级最没有效果,也最容易被聪明人识破的手段。关于我们战队的话题热度,他一直在暗中安排人运营,带领风向,寻找热点和梗,博取关注。
接着,他发来了几张图片,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令我惊讶的是,关于我们战队最火热的几条视频和微博讨论,背后的创作者居然都是父亲的手下。这些媒体大师敏锐地把握了什么样的话题最能引起大家的兴趣和探讨,然后通过精彩的文案和设计,让娱乐性和竞技性同时得以体现,成为了战队受欢迎最大的推手。
父亲说,现在你觉得七连胜这件事在多大程度上决定了你们受欢迎?
确实,见识了父亲的手段,我不得不承认,就算是七连败,他也有办法把我们战队的热度炒高。可以说,最高明的营销手段是让对象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在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被推销或者被带节奏的情况下接受一种理念,进而接受一种实体或是虚拟产品。简单来说,把这种手段称作“洗脑”也不为过。
经过这件事,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但却没有否定自己的想法。她和我说,成败都是一时的,浮于表面的东西总不能长久。我相信,只有自己拥有过硬的实力,几十几百年后,没人造势之后,当别人给我们客观的评价时,才会说“嗯,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
来到赛场,我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表现,就算这些粉丝是被“洗脑”的。但我相信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是真心喜欢我们。我不能让别人认为自己的粉丝是愚蠢和盲目的,我不能让他们在圈里圈外抬不起头来。我要用自己的表现来证明,我配得上他们的喜欢,而喜欢我的他们,是一群真正明智的人。
比赛即将开始,但队伍频道却出奇的寂静。我知道受到前天事情的影响,陈哥的心情和状态肯定会受到一些打击,但我们只要围绕另一个核心谢姐姐打,应该还是可以取胜。
想到这里,我试图在频道里说一些玩笑话,活跃一下气氛,谁知却没人理我,我感到事情有些不对,而后续的比赛进程也验证了我的想法。陈哥和谢姐姐接连出现重大失误,比赛局势逐渐陷入劣势。
我知道,虽然在我们战队的体系中,我并不是核心,但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要站出来。我主动接过指挥的重任,打算换一种节奏进行尝试,以突破困境。就在这时,刘传浩不知为何突然冲入敌阵,以几乎“白给”的方式,送出了人头。
看到这一幕,我有些发懵,联系我昨天晚上给父亲打电话时无意看到的一幕,一个不太好的想法在我心里产生。
当时为了避免其他队友听到,我从基地下楼,在火锅店的背面找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打电话。电话打到一半,我却忽然看到刘传浩和另一个拿着皮箱的人出现在这里。还不等我做出反应,他却忽然像见了鬼一样慌张地离开。很明显,刘传浩也是想找一个无人的角落和这个拿皮箱的人见面,只是恰巧撞到了我。
虽然当时看他的神情有些心虚,但我并没有多想,而结合他今天的表现,难道说——
我向来不愿意以恶意去揣度他人,但他昨天鬼鬼祟祟的样子太可疑了,而那个皮箱里面,装的是钱吗?我知道刘传浩家里条件不太好,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不知道会不会觉得难受。但大家都是队友,我也一直注意绝不能流露出一点类似“同情”或是“怜悯”的情绪。而且我相信,以我们现在的收入,他应该已经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
但是,他会不会为了获得更多的收入去打假赛呢?
这事成了我比赛中深深的疑虑,在队伍节奏不佳的情况下,我能感觉到自己后半程的发挥也极其糟糕。想起了父亲关于努力这事的言论,想起可能发生的假赛风波,想起了所谓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在这样焦虑的心态下,我们顺理成章地输掉了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