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齐兄应该不会在今晚,就拿张某开刀吧?”张残淡淡地问。
  齐俊康摇了摇头,很直爽地道。“当然不会!正确的事情放在不合适的时间,那就是错误。在下只是想告诉张兄此事我们华山派上下,绝不会当它没发生过罢了!”
  名门正派之中,不见得就没有卑鄙无耻之人。但是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名门正派做事,就一定会讲究有理有据。不然的话,就会影响名门正派的声誉。
  声誉这回事儿你不认可的时候,它一文不值。当你认可的时候,它却甚至值得你用生命来维护。
  张残知道齐俊康也不可能会在现在动手,便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好的,张某会在合适的时间里,恭候齐兄大驾光临。”
  在齐俊康的身后,还有华山派的四名青俊,看样子似乎以齐俊康马首是瞻。
  有鉴于此,张残自然也忍不住猜测,这齐俊康向自己表明立场,到底是为了在师兄弟面前立威一样表现一番多一点,还是他真的想要找自己复仇的决心强些。
  你方唱罢我登场,宴飨上前两步,笑哈哈地说。“张兄到底是张兄,无论走到哪里,总能引起人的瞩目。
  这话更像是在说张残就是那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那么宴兄也有什么指教吗?”张残平和地问。
  宴飨闻言便面色一冷,随即哂笑道.“张兄问人之前,怎么不先问问自己,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爱和张兄亲近?”
  张残再度微笑:“人缘好吧。”
  “咯咯”一声低笑,顾如雨一见张残和宴同时看向了她,她又止住了笑意,一本正经地做了一个“你们继续”的手势。
  “张兄是否觉得现在无门无派,无牵无挂,因此在做事之时,也无法无天,无边无际?”
  张残笑道:“正是在下无亲无故,无根无蒂,所以难免会无拘无束,无咎无誉。”
  宴飨冷笑道:“但是张兄真的没有想过,他人在不齿张兄之时,提起张兄的时候,会叫你一声“浪子张残”,还是会叫你一声‘泰山派弃徒张残”?”
  张残眉头不由挑了一下。
  说实话,宴飨这人很不被张残喜欢,但是他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就像一个不懂事的熊孩子,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其余之人不会疑惑他为什么这么惹人厌,而是首先想到他的父母,是不是疏于家教。
  张残确实脱离了泰山派,但是身上的泰山派的烙印,却不会那么简简单单的就被抹灭,其至,会跟随他一生。
  因此,当张残每次有“劣行”传出来的时候,江湖上的人,很有可能都不免在评价张残的名字之前,冠以“泰山派弃徒”五个字。
  说白了,张残自以为孓然一身,实则他还牵连着不少的东西。
  话说回来,把一个人的现在和他的过去连在一起,是人之常理。然而直到听到今天宴飨的提醒,张残才很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这当然不是笨,而是张残被逐出师门后,他很刻意的规避了他和泰山派之间的关联。可以说,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一点。
  宴飧见张残说不出话来,便继续笑道:“张兄不是能言善辩么?此刻怎么做起了哑巴?”
  张残沉默了许久,方叹了一口气:“宴兄所言极是,张某无话可说。”
  言罢之后,张残也兴致缺缺。他本想离席而走,不过看见曲忘和顾所愿都见到了自己,不管怎么说,也得和他们打个招呼再走不迟。
  “甚至……””宴飨故意拉长了声音。
  张残也停了下来,转身望着宴飨:“什么?
  宴飨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前阵子,华山派的几位师兄弟惨遭横死,都让人误以为是张兄所为。”
  张残听了之后,他完全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很自然而然地望了杜媛媛一眼。
  华山派的那几个人的死,在水落石出之前,杜媛媛也以为他们是造了张残的暗害,当时杜媛媛并不信任张残,并且还说要把这件事情通知给师门以及其余各派。
  反正每个门派都有很隐秘的联络方式,看来杜媛媛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神不知鬼不觉的已经把她对张残的怀疑散发了出去。
  也正是她的怀疑,才有了今天张残的被当众“质疑”般的折辱。
  所以,张残只是从这件事联想到了杜媛媛,然后是很纯粹很下意识的看了杜媛媛一眼,仅此而已。
  这一眼看过去,杜媛媛眸中的愧疚和负罪,自然是显而易见的。张残本想给她一个宽和的微笑,告诉她别放在心上,然而一见她的小手被一个尤其丰俊伟岸的青年牵着,心中不由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
  牵着她的那人,应该就是曹思贤。
  曹思贤确实生了一副绝佳的皮囊,而且目光正平,一看就是上等的人选。
  无怪乎杜媛媛最终,仍是要选择曹思贤,而不是张残。可惜对于她的选择,偏偏张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但凡有点理智和眼光的人,都会如此。
  张残没再望向杜媛媛,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转而朝着宴说道:“至少这件事,不是已经证明了和张某无关么?”
  宴飨冷笑道:“是与张兄无关!但是在真相出现之前,为了此事,弊派上下,又是和同道好友大费了一番唇舌,并奉茶赔罪!”
  不用想也知道,这件事传出去的时候,华山派的人肯定又是气势汹汹的跑上了泰山。
  一想到门派的那些白发苍苍、皱纹斑斑的长辈们,他们修道一生,一直都清心寡欲,超然物外。然而很有可能却因为自己,到了晚年不得不说尽好话,以平复华山派的怒火,张残除了心中的愤慨,更多的,是对于他们的歉疚。
  连拳头都紧紧地攥了起来,张残连着点了几下头,淡淡地说:“也是!世上所有不堪入目的坏事,一定就是这些品行不端的人所为。因为这些怀疑,出自德才兼备的公认!”
  随后张残眼中杀机骤现,一眼盯过去,竟然骇得齐俊康脸色发白,还后退了一步:“等到合适的时机,齐兄一声吩咐,不论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张某必会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赶至。”
  随后张残又冷冷地补了一句:“希望齐兄莫要让张某久候,在下不是有耐心的人!”
  其实对于齐俊康,张残本来没这么大的怒气。但是听了泰山派的长辈们只是因为自己被怀疑,就遭到了华山派的兴师问罪,并且还为自己可能做了一些“奉茶赔罪”的事情后,他的怒火腾腾腾就全冒了上来,压都压不住。
  当然,张残也知道宴飨应该在夸大其词。所谓的“奉茶赔罪”应该是不至于的,但是低眉顺目,言尽好话,却在所难免。
  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互利互惠之余,但是也不排除彼此之间互相竞争的心思。
  所以,低眉顺目,其实也就是矮了对方一头。
  就算这些不会被摆在明面上说,但是两派的交锋史上,却会添上浓浓一笔。
  “曲盟主!”
  张残甩袖离开之后,先来到曲忘的面前打了个招呼。
  曲忘倒是没变,招风耳、朝天鼻、尖下巴,而且眼晴还一大一小。
  相比较“武林盟主”这个名号,曲忘面目的“丑”,两者的传播度和普及度几乎不分上下,难分轩轾。
  “刚才我和顾兄在打赌,是否张少侠在遭遇这番质问后,会不会翻脸出手或者愤而离去。”曲忘微笑着说。
  张残本来还一腔的怒火,在听了曲忘这么一句后,竟然散了不少,面且还起了一点好奇:“两位前辈谁输谁赢?”
  如果真有下注的话,张残知道正常人都会买自己“翻脸动手”或者“愤而离去”。
  曲忘微笑道:“我和顾兄的选择一样,所以都没赢。”
  张残不由一愣,旋即竟然生出了一点点的感激和温暖,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曲忘轻声道:“这个赌,我们输得一点也不难过。”
  张残朝着曲忘抱了抱拳,顾所愿也笑着,顺势给张残让了一个位置。
  见了顾所愿眉宇间总有着谈淡忧郁,张残自然有些忍不住问道:“顾掌门遭受过的质疑,绝对远超张某,不知顾掌门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顾所愿似乎早就知道张残有此一问,低声道:“唉!固非所愿也!”
  口头禅说完,他才悠悠地说:“如果我们只知道吃喝睡和繁衍,真的什么都不用去背负的话,那么我们又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既然有承担,那么就该做好有承担的准备。”
  看上去,顾所愿真的是有感而发,他在说完之后,好像也陷入了那段暗无天日的回忆之中,皱着眉,久久不能释怀。
  顾所愿告诉张残的,仅仅是道理罢了。当然张残也知道,以顾所愿的为人和品性,绝不是那种把受过的种种苦难,会大倒苦水般向他人倾述的。
  他一直在咬着牙承受,或许承受得太多太久,以至于淡淡地忧郁,已经深深的镌刻在他的眉宇间,成了他的标志神情。
  其实顾所愿的事情,张残并不是完完全全的了解,但是却不算难猜。
  当时金国灭掉北宋,占据长江以南,将偌大的中原一分为二。
  就拿现在的泰山派来说,它处于金国的国土之内,名义上也属于金国。泰山派从未遇过金国的苛刻和挑衅并不是因为泰山派源远流长,而是因为泰山派牵一发而动全身,牵扯太广。
  试想一下,中原武林好不容易安静下来,金国要是动了泰山派,届时整个中原武林恐怕又会闹翻了天。
  因此。泰山派就保持着一种超然和独立,金国朝廷也不会过分得去为难和逼迫泰山派。
  当然,泰山派在形势之下,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两者之间,等同于泰山派和金国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昆仑派和泰山派,存在着两点明显的差别。
  其一,是地势。
  昆仑派处于极北之地,远在塞外。在平时里,昆仑派和中原武林的交集并不是没有,只能说很少。所以昆仑派虽然是中原武林的一份子,却又因为鞭长莫及、中间横亘着整个金国这种地势上的劣势,一旦昆仑派真的出了什么变故,中原武林对它的帮助,
  可能少之又少,甚至完全是爱莫能助。
  其二,是人情上。
  中原武林的衰落,和当年金国与北宋的那场持续数十年数百年的战争有关。
  朝廷难作为,马上无狠人,若非江湖儿女的支持,别说北宋灭亡了,南宋能不能建立在世界上,都是个未知之数。
  而经过了太多太多的杀戮和消耗,也随着百年前天下第一高手岳飞于风波亭的陨落,中原武林彻底一蹶不振,最后不得不蛰伏起来,休养生息。
  那么,随着武林的沉寂,本来就交集甚少的昆仑派,近数十年来,更是鲜少活跃于其中。
  那么,在几乎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昆仑派,倘若有一天,中原人听到“上下被金国屠戮”的消息后,会不会义愤填膺的为它报仇呢?
  绝对不会。
  毕竟,大家本来就不熟,何不明哲保身、自扫门前雪!
  再者,战争的代价是惨痛的。
  中原武林出手,无异于南宋向金国宣战。两个国家,或许谁都恨不得把对方一口吞掉,但是谁也不会去率先打破这个平衡。
  所以,如果昆仑派真的遇到了什么困难,他们必须凭自己去解决,整个中原武林以及整个南宋,都会碍于形势,很难帮到他们任何。
  所以,昆仑派是孤立和隔离的。
  好吧,其实张残也没有听到过什么金国兵逼昆仑的消息,或者说真的有这种事,但是没有流传开来。
  反正到了最后,顾所愿不知是被迫,还是自愿,选择了投诚了金国,被招安了。
  当时顾所愿就沦为了众所之矢,被称作是金国的走狗、汉人的耻辱。
  而且,顾所愿,也确实做了不少有损于中原武林的事情。
  最著名的,就是灭门陇西剑派。
  当时陇西剑派的掌门,因为得罪了金国的一个权贵,后来不堪其压迫,奋起反抗。
  当然,独木难支之下,整个剑派上上下下,男女老幼,全都是被顾所愿带着金兵给灭掉的。
  此事一出,顾所愿更是被千夫所指,被所有中原人士切齿咒骂,巴不得顾所愿立马被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反正,人嘛,就是这回事。
  没有人会在意你有多么苦难,多么无奈。但是,你既然做出了不该做的事情,那么就得活该接受批判和制裁,活该遭到咒骂和鄙夷。
  似乎在常理的认为中,你顾所愿就一定得轰轰烈烈的死,绝不该苟且偷生得活一样。
  好吧,张残也是曾经的“常理”中的一员。
  但是随着他了解的越多,他也越来越理解顾所愿了。
  所以现在,他根本不觉得顾所愿有什么可耻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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