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6章 原是比目鱼,原是鸳鸯鸟

  第3266章原是比目鱼,原是鸳鸯鸟
  第3266章原是比目鱼,原是鸳鸯鸟
  当黑雾散去,男子的身形和眉目,俱展现在了世人的眼中。
  楚月皱了皱眉头,虚眯起一双眼眸。
  陈苍穹眸光颤动了数下,略微湿润,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浑身似紧绷着,又如同劫后余生般松快了几分。
  还好。
  不是他。
  面容、身形、眼神,皆是截然不同的。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这魔掌之上坐于轮椅的男子,会是她寻寻觅觅苦找了很多年的少年郎。
  “他不是你的故人。”
  女修剑之中,祝君好垂着眼帘,失去双腿的她忍着汹涌的情绪,沙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
  “他叫周怜。”
  “我过去的爱人。”
  原是比目鱼。
  原是鸳鸯鸟。
  是同道的战友,是枕边的夫妻。
  直到那一个晚上,周怜亲手斩断了她的双腿,占为己有。
  而现在,周怜身体上这一双属于她的腿,只怕也因为年份久了而不中用了,方才要苦寻新的腿。
  陈苍穹闻言,默不作声。
  魔掌四周有着无穷且诡谲的力量,光是普通的修行者看上一眼,都会有心悸慌张之感。
  周怜垂着幽邃的眼睛淡淡地看了眼陈苍穹和楚月,心神微动,飓风四起,消散的浓稠黑雾卷土重来,强悍无比的力量,亦如那日道场,带着失了半截肩胛骨鲜血淋漓如屠夫刀下被开膛破腹之猪羊的权清皇离开了云都上空。
  他最后的目光,弥留在了楚月的身上。
  他在期待,有一只狐狸出现,留住他。
  纵观云都,唯有那只狐狸,才能将他和权清皇留下来。
  殊不知他早有算计,这黑雾藏着不为人知的阵法,且叠加了上百个阵法。
  其中,不乏有和位面压制相关的。
  既推算到了叶楚王身边的狐狸和七杀天的夜尊有关,他自是有备而来。
  只要夜尊敢出手,势必会现出原形。
  而且,云都一战,海内俱知,四方六合都在不分昼夜且是不知疲惫地观战。
  还有七杀天的白瞳女使等作为见证。
  夜尊若是私自在海神界逗留,那可是大罪。
  故而,云都此战不管是输是赢,周怜都留有后手。
  这一战固然败北,但也算是到了小狐狸。
  像小狐狸那样深爱着叶楚月的人,怎么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将他和权清皇留下呢。
  魔掌如航海的船只翱于天际。
  轮椅上的男人,悄然观察着叶楚月和静悄悄流动的暗潮,不去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倏地,一道紫光夹杂着尘烟浓浓的风暴,气力十足,如挥臂般的利落,直冲向了欲要离开的周怜。
  周怜唇角一勾。
  来了。
  他端的是胜券在握。
  亦是神采飞扬的志在必得。
  倏地。
  他的神情凝固,眉峰淡淡地蹙起。
  只见紫光冲向他。
  黑雾之中几百个阵法一起爆裂,形成围困之势,直接将紫光堵住。
  然而,当视野清晰后,周怜瞥向紫光,竟看不到小狐狸。
  只见紫光如烟花绽放,又发炮竹般连窜炸耳的响声。
  漫天的火树银花绚烂,紫色的烟花吸引了几百个阵法共启,像是一场盛世的璀璨,于这白昼迷人眼。
  周怜的眼神深了些许。
  当他的视线穿过炸裂的紫色烟火朝下看。
  只见一直念着的那只狐狸,适时地出现在了楚月的肩头。
  矜贵优雅的立着,半抬着眼皮懒洋洋的,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仿佛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慢条斯理的傲慢才最是浓烈叫人难以忽视,苍穹点燃的阵法烟火仿佛是周怜一览无遗的失败,不管是云都之战,还是阵法以待打算瓮中捉狐狸的后手,无不是输得一塌糊涂了。
  楚月含笑望着周怜,微抬起下颌,龙袍随风舞动是一身的傲气,浅金色的双眸深蕴着晦涩难懂的深奥道意,正如她此刻的意气风发,将王的姿态和行止不经意的龙威展现得淋漓尽致,只稍稍抬起修长双臂,远远一作揖,朗声道:
  “阁下有心了,知晓我云都此役过后便如漫漫长夜后的黎明已至,将万象更新,焕然一新,特以耗费大量心血做数百个阵法来为云都的白昼奏响胜利赞歌点黎明和涅槃的烟花,阁下当真是有心!”
  楚月言笑晏晏,春风满面,言辞的意思却足以把人气死。
  那道紫光,不过是她和抱枕共同施展出的障眼法,便是想看看周怜的后招。
  不费吹灰之力就使周怜浪费了几百个阵法,也算是一份来之不易的惊喜了。
  周怜望着楚月眉角眼梢的神采和得意,虚眯起眸子,扯了扯唇并未笑出声,只有无尽的黑烟倾覆而来将他彻底地吞噬,临行前只余下了一道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和寰宇之巅的声音:
  “叶楚王,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届时,备好你的双腿。”
  “这掌上轮椅,则是为你而留。”
  周怜低低地笑出了声。
  好似一个真正的谋略家。
  回音幽怨的声,仿佛来自远方,胜利即将到手般。
  “轰!”
  “轰!”
  几百个阵法,还伴着紫光而舞。
  白昼紫云,层层叠叠如龙鳞。
  阵法烟火四起,是别样的好看。
  都城中有孩提指着紫色的天高兴到跳了几下。
  因昨夜战时兵荒马乱而灰头土脸的她,有着一双格外明亮和无邪的眼睛。
  “是烟花,紫色的烟花诶阿娘,好漂酿哦。”
  都城内的孩子们,不知晓人世间那么多的是是非非,只知这紫色烟火当真好看啊,将会是他们年少最浓墨重彩的一天,他们永远都忘不掉对于云都来说何等重要的这一日、这一战。
  “真好看啊。”
  玲玲你看。
  多好看的烟花。
  是你喜欢的紫。
  罗封身受重伤已无先前宝刀未老的雄风,不再是这张战争的发起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不管是血腥厮杀的战争,还是他引以为傲的谋略,俱已惨败,罗字军旗,早已坍了一片,狼狈在血液流淌如小沟的地方,再也振作不起来了,亦如此刻的罗封。
  罗封神情恍惚,身形干瘦,眼睛则深深痴痴地看着白昼烟花,紫辉染了半壁天。
  直到黑金龙袍出现在他的面前,阴影覆在他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罗封顺着那一双染血的靴往上看,翻动的龙袍,还有一张冷峻的脸和一双充满杀伐的眼。
  “殿下,你赢了。终是老朽棋差一招。”
  罗封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今回想,才看得出……
  这一路走来,殿下给了他很多次机会。
  每一声的外公,又何尝不是一次自我的挣扎和救赎。
  奈何事与愿违罗封终归是和她背道而驰。
  终究是和最不想拔刀仇对的人兵戎相见了。
  他落魄又狼狈,看不出来是那纵横谋划的背后人之一。
  灰浊的眸又蓄满了泪,老人堆满褶皱如老树皮的脸庞,流露出了恍惚且温和的神情,慈祥到仿佛时那日初见时的好。
  楚月知晓。
  他又在通过自己,看向自己的母亲。
  “本王,真的赢了吗?”
  楚月低声反问道。
  她看向了遥远的天际,再也没闪着灰烬的光。
  除了置放在执法队总处作为风铃花的容器,她再也找不到母亲的相关了。
  就连最后一点灰烬,亦跟着那一箭烟消云散。
  小狐狸立在楚月的肩头,平静地看着罗封。
  “小狐先生,又见面了。”罗封沉声道。
  小狐狸一言不发,目光深邃如昨晚流动的夜色。
  楚月朝着母亲最后灰烬消弭于世间的地方看了过去。
  定定地看了很久。
  她自言自语道:“终有一日,我会让这流言蜚语自轻自贱自不知的天,再也遮不住凡人之道的路。终有一日,凡人敢抬头做人,敢自立自强自笑于山野烂漫处,能自由自在自愈旧时伤痕自得天光晴好时,自得在大道,自怡四海飘零亦一棋定天下的。”
  说这些话时楚月是心平气和。
  然而——
  当罗封闻言,却是瞪大了双眼,蓄满了为时已晚的热泪。
  那些个字,触动着他的心弦。
  看回时路,字字句句,都是出自于他的口。
  彼时,他还正当年少。
  他敢横道向天笑。
  敢为凡人之道说话。
  只是世事磋磨,磨平了少年的意气风发和棱角锐利。
  扼断了年少萌芽的志气,当年眼神清澈心思纯正的人也开始变得老奸巨猾,屠龙少年终成龙,在光芒里孕育的种子终究是诞出了恶之花。
  罗封闭上眼睛滚烫硕大的泪珠分明地滴落,心如刀绞呼吸都不顺畅。
  “你的路,从何时开始错的?”
  “是万象塔后,还是得知玲娘身中剧毒时?”
  楚月俯瞰着落魄的男人,“初雪那晚,我于罗府赴宴,你在府门外说,是罗府家主罗文清引母亲去万象塔的,实则不然,只是你弄出的假象,混淆我的思想,让我矛头直指罗文清,这样一来,就无暇顾及你。实则,玲娘会去万象塔,和你有关吧。玲娘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你即便千万个不情愿,但也让她彻底地被风铃花种满,才能保住她,对吗?”
  罗文清一直在偷偷查看父亲的动向,人到中年却还如怯懦的小孩不敢靠近罗封,直到楚月的话让他如丢了魂般,脚步踉跄往后退去,呼吸也跟着急促,双眼亦是瞪大,因无人扶住,直接跌倒在了地上,且用两只手撑着。
  他抬脸,满面都是泪水,睁大到滚圆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仔细想想,当年的自己固然嫉恨罗玲玲,但也只是藏在心底。
  常言道,君子论迹不论心。
  那会儿,他捡来了一个婢子,很是喜爱,婢子为他出谋划策,且是扇阴风点鬼火,不知不觉他就掉进了这陷阱之中,当即恶从心头起,把罗玲玲引到了万象塔。
  后来出事他很是懊悔,抱着头在屋子里把门窗锁死锁死都锁死!
  密不透风的同时亦看不到一丝光。
  他还是念着罗玲玲的好,哪怕他曾无数个夜里嫉妒到发疯。
  而当父亲为了罗玲玲深入万象塔,为了罗玲玲自怨自艾,对于他这个儿子从来都不在乎,他方才变本加厉的阴翳,那一点子内疚和良心不安的痛苦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狠心肠,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后来,他亦记不清了。
  婢子在罗玲玲出事后的某日,就消失不见。
  他还心有怅然,失落落了好些天。
  “啊啊啊!”
  罗文清两手抱头,喊到歇斯底里,面目扭曲,皮肉褶皱好似灌了强劲鼓荡的风,爬满血丝的眼球好似遭受了猛烈的冲击似欲爆裂。
  楚月看了眼罗文强便收回目光,双眸死寂如古井无波,扫了眼如丢了魂如尸肉的罗封,继而道:
  “我想——”
  “你与玲娘,背道而驰了吧。”
  她微笑着,拨云见日的光晕染了她的眉目。
  罗封蓦地朝她看去,在光中,与她的视线交汇。
  对视间,头一次觉得这年轻的女子,眼神是如此的锋利,就像能够洞悉一切,什么都逃不过她。
  楚月像是讲述着老故事般娓娓道来——
  “玲娘深知自己中毒,也知自己或将成为风铃花的容器。她心仁慈良善,不愿助长妖孽之风,成为他人为达目的的一步棋。故而,她想亲手毁灭掉自己的身体,包括身体里的风铃花种子,让那背后之人白费心机。但那样一来,她就灰飞烟灭了,这个世上,将再无罗玲玲,连枯骨都留不下来,只能做衣冠冢寄思情。你身为这个世上最天疼爱她的父亲,你又怎愿,怎么甘心呢??”
  她的眸子,倒映出了老人灰败的脸。
  暮气沉沉,倦颓如垂死。
  还有着被戳穿了真相和心思的情绪涌动。
  耳边,依旧是楚月低低的声——
  “于是,你旁敲侧击,你想和玲娘商榷。你打算,就让种子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生根发芽,长在她的身体里。到时候你想办法找另一个身体,让她从此得而新生。她自是不愿的,因为她不想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她不想自己活命的代价,是建立在别人的死亡之上。罗封,这是你们思想的分歧,亦是你们父女缘分尽头将至的开端。”
  每一个字都是楚月沉思后的分析,而根据罗封的表情变化来调整,大抵是和她所猜八九不离十,真相则愈发接近,将为罗封、罗玲玲的父女之情,还有罗封作为她外公的羁绊,画上了结局。
  “她不想等了,她想早点解脱。她早一点死亡,给她下毒的人,胜算和成功就少几分。但你好害怕啊,你害怕失去女儿。你找到她,跟她说,如若她死了,她就再也找不到她要找的故人了,只有活着才是希望。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死如灯灭,死了,就当真如蝉死于秋而永不见冬了。”
  那晚,他就是这样找到罗玲玲,这样去劝说。
  罗玲玲则满目的坚定。
  “父母造孽,子女承之恶报。”
  “若要以这样的方式与我的孩子相见,父亲,我情愿早点死去。”
  她上一世,不是好妈妈。
  这一回,她想当个好母亲啊。
  她不想自己的身上出现半点劣迹,她希望有一日女儿知晓她的存在,会以她这样的母亲为骄傲,而不是不愿提起的耻。
  她拒绝了罗封。
  罗封方才计从心起,利用罗文清,把罗玲玲引入万象塔,就是提前让种子发芽,从此永存罗玲玲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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