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聂荌阿姊
曲沃大夫这两天烦恼大了,府内府外找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公子心仪的、叫静静的女子。
今天一大早又接到公子失踪的消息,尽管怀木带着人手四处寻找,但尚未回音。
正在火气腾腾地训斥下人之际,只见公子俱酒背着一个昏迷的女子快步走进院子。
曲沃大夫一怔,随即大喝一声:“还不快去帮忙!”
几个老婆子立即上前从晋俱酒背上接过女子,七手八脚地抬着进入厢房,乱哄哄地喊叫着:烧热水、熬姜汤、请疾医、换衣裳……
晋俱酒朝着曲沃大夫一拱手,话也未说就赶忙回屋净面更前,这一身的牛粪味太上头了。
曲沃大夫望着匆匆离去的公子俱酒,又转头望着厢房里忙里忙外的下人们,自言自语地道:“静静!?”
被救女子只是因为过度惊吓才导致昏厥,在一帮老婆子的折腾下,不久就苏醒过来,从言语中间知道救自己的是晋国公子。
在先秦时期,公子,就是国君子女的专有称谓,而不是后世烂大街的对青年男子的普通称谓。
国君的儿子称“公子”,国君的女儿称“女公子”。
女子显然又被惊着了!那个满身污浊却又手段了得的少年,原来是晋国公子,国君之子的“公子”。
在这个乱世,社会等级森严,贵族阶层实行世爵制度,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阶层固化相当严重。
因而,在这个时代,有几个人能得见公子?更遑论被公子所救。
得知女子苏醒这后,晋俱酒也急于了解女子被追杀原因,遂令侍女通禀一声,欲来拜会。
女子听闻公子要来,不顾身子虚弱,坚持下榻相迎,恭恭敬敬跪坐在席上,等晋俱酒一进屋,女子挺直身体,然后俯身向下,规规矩矩地行跪拜之礼,边拜边说道:“多谢公子活命之恩,妾一介草民,无以为报,愿结草衔环,为牛为马,以报公子!”
晋俱酒侧身躲开跪拜,虚虚一扶,连称“不敢”,又命侍女将女子搀扶起来,然后隔着几案跪坐下来。
晋俱酒见女子二十岁左右年纪,油黑整齐的发髻高耸,简简单单插着一支木笄。身着一套曲裾深衣,不施粉黛,素面朝天,螓首微微前低,眉宇间隐约间有忧愁之色,抿着嘴唇矜持着一语不发。
晋俱酒轻咳一声,遥遥一揖道:“不知阿姊何方人氏,因何被奸人所执?”
之所以称一声阿姊,是因为从年龄上看,这一世自己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对方明显是一位成年的女郎。
再者,晋俱酒也不知对方已婚未婚,在战国时期,已婚可称为“夫人”,而未婚如何称呼自己不甚了了,如果贸然称一声“小姐”或“姑娘”,很可能对方并不知道什么意思,还可能适得其反。
一切的一切就是因为自己穿得太猛了,汉晋唐宋元明清直接被忽略了,一头穿到了二千多年前的战国,这一时期离后世太遥远了。
以“小姐”一词为例,最早出现在宋人的记载里,而且多指风尘女子,如苏轼曾做诗《成伯席上赠妓人杨姐》。至于“姑娘”一词更是出现在明清时期,这个时候称呼一声“姑娘”还以为你叫对方姑姑呢。
先秦时期称姐姐为“阿姊”,晋俱酒称呼对方一声“阿姊”,既可拉近彼此距离,也显得比较得体。而且早上在芦苇救人之时,晋俱酒也使用过这一称呼。
女子又还了一礼道:“公子折杀小女子了。”然后定定了神说道:“妾,轵深井里人氏,唤作聂荌。”
什么?
轵深井里(在今天河南省济源市)?
聂荌?!
晋俱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史书中的地名突然涌入自己的耳中,史书中的人物就活生生地坐在自己眼前!
聂荌是聂政的姐姐呀!
聂政!司马迁笔下“四大刺客”之一的聂政哪!
晋俱酒的小心脏突然间怦怦怦加快了跳动,不由自主地右手按住胸膛,好像生怕这颗小心脏要蹦出胸膛一般。
晋俱酒使出吃奶的劲才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当前世道不甚太平,不知阿姊为何独身出行?”
女子叹了一口气道:“只为寻找舍弟政!”然后面有忧虑,再叹一声,便闭口不言。
晋俱酒瞳仁急剧收缩,心中不住地卧槽、卧槽、卧槽!
果然是聂政,聂政!聂政!聂政啊!轵邑深井里的聂政!
果然是刺杀韩相侠累的聂政!轻生重义、白虹贯日的聂政啊!
果然是被司马迁写入《刺客列传》而侠名昭着的聂政!被谱成《广陵散》而流传千古的聂政啊!
入选初中语文课本的《唐雎不辱使命》一文中,千千万万中国少年背诵过的名句“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就是这位聂政啊!
这,是自己穿越以来遇到第一位战国名人,不不不,两位战国名人!
眼前这位女子,就是聂政的姐姐聂荌!聂荌!聂荌啊!
彰弟哭市、慷慨赴死的烈女聂荌啊!
被司马迁老先生赞叹为:“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的聂荌啊!
我没有听错吧?这不是做梦吧?晋俱酒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啪!”哎哟!疼,这是真的。面前这位就是四大刺客之一的聂政的姐姐聂荌。
聂荌显然被公子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惊问:“公子,你……怎么了?”
晋俱酒掩饰住自己的失态,尴尬地说道:“蚊子,有蚊子,秋后的蚊子太厉害了。”
晋俱酒不由得思绪翻飞,他突然明白赤来,为什么芦苇荡中那些人闻听他叫聂荌“阿姊”而出现的重度反应,感情他们把自己当成聂政了吧!聂政是谁?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啊,当时他们脱得赤条条的,都把自己想像成聂政刀下的猪狗了。
今天无意中救了聂政的姐姐聂荌,也让聂政欠下了一个大大的人情。
自己在战国乱世人微言轻,又处于晋国这个危邦之中,风险随时会将自己如蚂蚁般碾压。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晋国这个是非之地、晋不可久居啊!但晋国公子这个身份又难以抹去。
然而心头又有另一个声音再强烈呼唤,力挽狂澜,纵横捭阖,英雄终有用武之地!他知道,这是原宿主复国的执念在心头隐隐作祟,也是穿越前后两种记忆在灵魂深处进行痛苦的搏斗所导致的结果。
以聂政轻生重义、有恩必报的性格,以及其破敌重围、白日杀人的本领,若能加以结交,至少能护自己周全。
待形势有变,伺机而起,更有可能会为己所用、建立不世功勋、发挥更大作用。
但是,历史上的聂政刺韩之后就自杀成仁了,这位对面端坐的阿姊也在为弟扬名后,自戕于弟弟尸体面前。
此刻,聂荌安安全全地端坐在数尺开外。
聂政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