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舌战韩廷

  侠累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所顾忌的有两个方面:
  一是国内的道义,如何做到师出有名,杀人诛心,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地坐上韩侯的宝座。但这点侠累倒是不太担心,以他对韩国的控制,编造一个理由、制造一些混乱、施放一些烟雾、营造一种氛围,应该问题不大。
  二是如何得到国际上的承认,得到诸侯的认可,特别是魏国和赵国的认可,这很重要。至少不要引起国际纷争,如果有敌对诸侯趁机联手,出兵干涉,那局势就复杂了。
  特别特别重要的是,侠累不想影响三晋间的团结。
  三家当年为什么能把不可一世晋国第一家族智氏给干掉?因为团结!
  三家当年为什么能把曾经的天下第一的霸主晋国给瓜分掉?因为团结!
  三国为什么能够在一分为三的情况下仍占据战国七雄中的三席?因为团结!
  团结,团结,还是特喵的团结!
  三国建国前后,特别是在魏文侯魏斯主政魏国时期,相当重视三家的团结。对手一群人,一起上!对手一个人,一起上!
  韩赵之间有矛盾,分别求助于魏文侯,文侯总是以劝和为主,相当有老大哥的范儿。这样三国才度过了立国初期的不稳定期,走上了迅速强大的道路。
  但是在现任魏武侯魏击主政下的魏国,风格有所转变,奉行国家利益至上的原则,三晋同盟的裂痕渐行渐显。
  侠累作为历经风云、老谋深算的战国狐狸,深谙其中的道理。所以当赵敬侯的亲笔简牍映入眼帘的时候,他明白,最担心的诸侯干涉问题已经有解了。
  而且不是他侠累有求于人,而是赵反求于他,这比辛苦谈判、各种利益交换得来的结果要好上太多。这叫什么,刚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
  三晋之中韩、赵结盟,魏国也不敢轻易干涉。到时候再附以甘词厚币,相信三晋仍可结成统一战线。三晋既定,则七雄无话。七雄无事,则天下无事!
  想到这里,侠累心中一宽,但仍不动声色地说道:“贵使辛苦,且到馆驿暂息。”
  赵使知趣地起身告退:“静侯国相佳音。”
  侠累罕见地起身,将赵使送至厅堂之外。
  韩国朝堂。
  韩侯猷面色暗黄、无精打采地跪坐在朝堂之上。他是韩国开国后第三代君主,史称韩文侯。
  韩猷忍不住想打个哈欠,昨夜玩得太嗨了,醇酒妇人,为长夜饮,直到现在身体也没缓过来,大早上的,就被稀里糊涂地架到了朝堂之上。
  忍了半天,韩侯终于还是没忍住,“呃—哈——”,一个长长的哈欠打得异常夸张,整张脸都扭曲得丑出天际。
  正在议事的韩相侠累见状眉头一皱,直言道:“君上,臣等正议军国大事,君上何来倦也?!”声音不高,却罡气满满,气势逼人,完全没给韩侯一点点面子,侠累的跋扈可见一斑。
  韩侯硬生生把没打完的半截哈欠给咽了回去,一时噎得自己直翻白眼,涕泪横流,更显失态。
  群臣吓得鸦雀无声。
  对自己的这位叔祖父、韩国相国侠累,韩猷有着天生的惧怕,只好尴尬地打了个哈哈,算是回应。
  坐在对面的太子韩屯蒙虽然面带招牌式的微笑,但心中却是出离的愤怒。暗暗骂道:老而不死是为贼!
  侠累威严地扫视了一眼群臣,说道:“赵侯使臣业已见过君上,公子朝的条件刚才也说过了,诸位请各抒高见。”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长身而起,向韩侯行了一礼,然后朗声道:“君上,韩赵交好,由来久矣。韩氏之功,一救赵于下宫,再救赵于晋阳,不可不谓大矣。今赵有内乱,韩宜置身事外,不便参与。此中庸之道也。”
  下宫之难,就是赵氏孤儿的故事,当时韩国的祖先韩厥救下赵氏孤儿赵武,避免了赵氏灭门。司马迁在史记中赞道:“绍赵孤之子武,以成程婴、公孙杵臼之义,此天下之阴德也”。
  晋阳之难,就是在智伯围攻赵氏于晋阳之时,韩魏与赵氏秘密联手,反戈一击,最终将智氏满门屠尽,实现了三家分智,开启了三家分晋的进程。
  这位老大夫的立场中肯,但偏于保守,在战国这个大争之世,国与国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点点滴滴都是利益。
  另一位年轻的大夫起身奏道:“君上,韩赵曾盟于天,互相扶助,誓不背约,此盟上达天庭,下达地府,鬼神明明,岂可负哉?赵侯有使,韩当尽盟友之义,擒朝而献于赵,如此,赵必感恩于我,韩赵之盟愈固。”
  韩对赵确实有恩在先,赵对韩也尽力提携,韩赵两家有着悠久的革命情谊。历史上韩赵两家也较少发生大的战争,当然小的冲突不可避免。这位年轻大夫眼光长远,在战国乱世,韩国确实需要维护一种坚固的盟友来防范风险。
  一位大夫起身奏道:“大夫此言差矣。诚如老大夫斯言,韩每每救赵于危难之机,若无韩,赵绝祀久矣。但彼赵于韩可有尺寸之报?韩助朝复位,赵予韩十城,也算赵氏报答当年存祀之恩,有何异哉!况公子朝即位,愈发感恩我韩,韩赵之盟固多矣!”
  这位大夫反驳得头头是道,公子朝即位后,赵对韩更要感恩戴德,韩赵同盟关系愈发坚固了。
  另一位中年大夫起身奏道:“君上,当今天下,大争之世,诸侯寸土而必争,得一城而死万夫,公子朝今欲献十城,韩得十城而活十万,此厚利也,不得不争。请君上三思。”
  这位大夫的发言相当符合战国时期的潮流,天下汹汹,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一大夫奏道:“公子朝,赵献侯之孙,赵武公之子也,亦算赵氏正朔。其父赵武公在时,可对公子章有何不利?焉何公子章继赵侯位,赵武公尸骨未寒,而欲诛公子朝?此岂人君之道哉!”
  这位大夫可谓精通辩论技巧,从不同角度诠释了公子朝继位的法统正确性,又反讽了当今赵敬侯翻脸不认人的无德行为,辩才了得。
  又一大夫起身奏道:“君上三思,今天下汹汹,韩弱赵强,韩有求于赵者。开罪一国而利一人,韩何所得?”
  马上另一大夫起身反驳:“公子朝即位,韩有大功于赵,何来开罪之说?况十城之利,大夫忘耶?”
  一人反驳:“今赵侯兵强,非血战而无以助朝复位,十城之利岂易得乎?若战败,则韩赵成血仇也,此害大夫曾计否?”
  一时之间,韩国朝堂唇枪舌剑、妙语连珠,战国辩士的风采一览无遗。
  但最重要的两个人,韩相侠累和太子屯蒙均不动如山,未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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