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婆婆丁
再次回到熟悉的小土坡后，一抬眼便看见两双殷切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的方向。
赵秋娘先是看了眼怀里的野菜 。
没丢!
赵秋娘有些欣喜!
她只知道自己第一次去的时候身上的衣服一样没少，就想着这东西兴许也能带回来。
如今果真一样没落下的给抱了回来，赵秋娘就知道，以后哪怕是去采灌木丛的叶子吃。
至少，他们娘四个都不用再挨饿了!
赵秋娘朝蹲在那里没敢动的两个女儿招招手。
两个女儿立刻簇拥了过来。
大女儿安欣抱着弟弟，没手去拉赵秋娘。
反倒是二女儿安甜抱住了赵秋娘的大腿!
“娘，吃!吃!”
磕磕绊绊的声音里，却满是藏都藏不住的欣喜。
赵秋娘直接拿起一根野菜递给了二女儿，又拿了另一根塞到了大女儿的嘴里。
大女儿笑了笑就着娘亲的手吃了起来。
许久不见绿叶菜不曾找到水源的一家人吃的格外香甜。
曾经悄悄和她说野菜苦的二女儿安甜也吃的如同嚼蜜。
开心的小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看着两个将野菜吃的如同大餐一样津津有味的女儿，赵秋娘别过脸去抹了一把快要溢出来的泪。
曾经没有旱灾的那段时日里，章文远也凭着文人的身份弄了个启蒙私塾。
十里八乡不说远近闻名吧，但也是不愁生源的。
加上家里也有田有地，自家篱笆院里也种了不少蔬菜。
照理说，他们母女几人不可能过的那么苦，还要整日的吃野菜。
可偏偏摊上了章老太。
刚开始赵秋娘嫁过去的第一年，她姿色上佳，手里又握着大笔嫁妆。
不论是看在人还是钱的面子上，表面也是夫妻恩爱，婆媳妯娌和和气气的。
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可自从她怀了大女儿安欣开始，她的嫁妆便被婆婆用各种理由一笔笔骗走。
一开始她还傻傻天真的相信婆婆说要给孩子添置东西，给娃儿帮忙存着这类的谎话。
可后来次次出钱，却次次不见东西，赵秋娘便留了个心眼，说什么都不肯再掏钱了。
只说嫁妆都给出去了。
几番试探下来，章家老太太看真的挖不出银子了，态度就越发的冷淡了。
从那以后，老太太可不管她是不是挺着个大肚子。
从农忙下地，到家里洗衣做饭，她不仅样样得做，甚至要比大嫂他们做的更多。
即便是这样，赵秋娘也是一口咬死自己没钱了，也不肯再当冤大头。
就这样，当年才十五岁的赵秋娘，挺着个大肚子又洗又涮，一不小心栽了个跟头，早产了。
她发动的那天，是她第一次听到她相公章文远和他娘发火，说了重话。
可惜，当产婆抱着个女娃出来的时候，章文远瞬间就哑火了。
只听到章文远他娘尖刺一般的破音的喊着:
“我就说吧！不过是生个赔钱货而已，死不死的，又有什么关系？”
赵秋娘等了半晌，也再没有听到章文远为她们娘俩说一句话。
那时她，身子下面疼，心里更疼。
虽然如此，但既然成了亲，生了娃，日子该过还得过。
刚生产完，不到三天的功夫，她便被婆婆硬生生骂着下了地。
自那以后，她便落下个腰疼的毛病。
可这一切，在周围人眼里看来，不过是正常的，是已婚女人必经的路罢了。
只不过，她的婆婆比较会磋磨人罢了。
这一切，她都忍了。
可后来，在一次小姑子回娘家吃饭时，看着两个女儿碗里的野菜杂粮饽饽，对比小姑子家三个孩子面前的那盘红烧肉，赵秋娘终究还是忍不了了。
那肉还是他娘家舅舅送来给几个娃娃补身体的。
结果章老太太一直不肯让她做，是为了等自己的宝贝闺女来吃!
若说是待客之道，这肉炖就炖罢。
可那天二女儿年龄小，受不住诱惑，将筷子伸向了那盘肉。
却被章老太太劈头盖脸一顿骂，还伸手在安甜的脸上挠了一把。
老太太是下了死手了，安甜的脸立时出了血，即疼又怕的小安甜脸都白了，哆哆嗦嗦的，不敢说一句话。
满脸的泪痕血道，却不敢哭出声。
赵秋娘再怎么被磋磨都能咬碎了牙龈往肚里吞。
但安甜他们不一样。
那是她的心头肉！
这世俗的礼法容不得她对老太太还手，可这法律可没说不可和公婆讲道理。
可笑当时的她还太天真。这章家，能是讲理的地方吗？
那天顶嘴的赵秋娘也被老太婆赶下了桌，在自家丈夫的助攻下轰回了房间。
那天，她轻拍着二女儿轻生细雨的安抚着，心也凉的透透的。
她算是看透了这家人的心思——在这章家，他们母女三个都不过是外人罢了。
哪怕两个女儿也姓章。
从此以后，她只做自己该做的那份活，多余的绝对不插手，娘家再来送肉，她便回绝了。
不是她不想留下来给几个孩子开小灶。
不过章家就一个上了锁的厨房，钥匙也在老太太手里。
留着这肉让她心寒，倒不如叫自家舅舅留着自己吃!
舅舅们的性子，赵秋娘是知道的。
恐怕这肉舅舅们自己都舍不得留着吃，都给他们拿来了。
原本隔三差五家里就会出现的肉，突然间断贡了，章老太太自然是不高兴。
可任凭章家老太太指桑骂槐的骂，赵秋娘她不言不语，根本不接茬。
他娘家是杀猪卖肉的不假，可做生意也是要本钱的。
肉卖掉就能回本钱，还有并不算太丰厚的利润，还能攒钱给几个小辈供着读私塾，谁家都不容易。
赵秋娘本就不希望自己成为娘家的累赘，如今回绝了，反倒一身轻松。
原本就窝火于没有便宜可占，窝出一肚子气的老太太，气焰嚣张的一通骂也没人接茬，就仿佛是乱拳打到了棉花，差点把自己气个仰倒。
赵秋娘不应声，明面上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老太太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反倒是自己憋屈到无法发泄，只得和自己亲儿子抱怨。
章文远教了一日的小娃娃们，回到家后还要审批娃娃的作业。
原本疲惫不堪的时候，亲娘又一次次的找上他，抱怨他媳妇不孝顺，骂他不懂得教训媳妇。
甚至教他:
“女人这东西，你得揍才懂事!一揍就老实了，你还是太心软!”
章文远瞬间头大如斗，但也只能安静的点头敷衍。
他懒得管家宅这边的乱事，回房也只是大声责备教育了赵秋娘一番，算是表个态度，做个样子。
当然，这段时间一直没吃上肉，他心里也有那么一丢丢馋肉了。希望媳妇能懂点事儿，从几个舅舅家弄些肉回来。
不过这私心，他是说不出口的。毕竟他是个君子嘛！
章文远絮絮叨叨絮絮叨叨了半天。
赵秋娘左耳进右耳出就当没听见，接着该干嘛干嘛。
接连几天这样下来，别说找儿子诉苦的章老婆子了。
天天夹在中间难做人的章文远也烦了。
有段时日，他干脆住在私塾那，不肯回来了。
章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若是逼跑了儿子，没人和她一条心，她就惨了。
自此，章老太太便跑去私塾装可怜，倚老卖老……
各种计策使下来，哄得章文远回了家，继续上缴银钱。
赵秋娘对章文远早已心死，也不想去哄人，那束修也肯定是到不了自己的手里。
于是她便抓紧时机，在屋里偷摸的打络子，缝花样，悄悄拿去卖。
得亏她幼时手巧被同村的一个寡老太相中，教了一手好绣工。
否则只靠着自己偷偷藏起来的那些嫁妆，恐怕只得坐吃山空 了。
赵秋娘将换来的钱悄悄攒着，给两个女儿偶尔偷换些吃食来补着身子。
否则就老太太次次吃饭时，狠狠瞪着两个女娃娃，在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厉声呵斥。
两个女儿怕是早就在老太太磋磨下给饿坏身子了。
赵秋娘将那包野菜放到地上，一家人席地而坐。
背靠着土坡的遮挡，赵秋娘将小儿子接了过来，又一脸怜爱的摸了摸两个女儿干枯发黄的头发。
现在虽然过得苦点，但是若是能摆脱那家极品，倒也无妨。
大女儿安欣一边吃着一边不忘将野菜递到秋娘的嘴边。
“阿娘快吃！吃了就能有奶给弟弟喝了!”
“吃!吃!”章安甜也不甘示弱的抓起一把野菜递到娘的嘴边。
赵秋娘看着小安甜嘴里还在不住的咀嚼，相比前几日眼神越发有神采了。
她高兴的嘴角含笑，没有接两人手里的野菜，而是从纸包里也抽出了一根放到嘴里咀嚼着。
“阿娘在吃，你们不用管阿娘，咱们快些吃，吃完还要赶路。”
安欣安甜闻言应了声，便不再塞野菜到赵秋娘嘴边了，自顾自的吃着手里的野菜。
只是报纸上有两个拳头大小地方的野菜，两个姑娘谁都没有去碰，默契的准备留给她们娘吃。
赵秋娘为着能尽快给小儿子喂奶，倒也没有省着吃，只是挑着能下奶的婆婆丁吃。
婆婆丁这种野菜在现代，有个学名叫蒲公英。
这东西清热解毒还能下奶，村里大部分人都知道。
娃儿发烧了给把婆婆丁，八成不用去找大夫就能好。
穷人家孩子瞧不起大夫，有把能救命的野菜吃，便是再幸运不过的了。
可惜正因为如此，章家远近的几座山里，婆婆丁每每长出来不久，就被上山采野菜的村民给刮分干净了。
也是相当难采到的。
这算是野菜中的药材，没病也得家中提前备着，以防万一。
婆婆丁的样子深深刻在了这些村户们每个人的脑子里。
所以这次赵秋娘穿越到现代，只是那么一小会的功夫，她也眼尖的瞧见了那一大片没人要的蒲公英。
赵秋娘吃了个半饱就停手了。
她们娘三人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任何东西了。
猛地吃了不少生冷的野菜，胃多少有些疼。
赵秋娘揉揉肚子，嘱咐两个女儿也悠着点来。
“等到了棠城县，就不会再饿肚子了。”
赵秋娘嘴上这样说着，也不知是说给孩子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眼见两个女儿吃了东西，脸上的菜色好了几分，她将眼底的忧虑藏的更深了。
人活着，是需要盼头和希望的。
赵秋娘轻轻拍着襁褓里的娃娃，等着两个女儿吃好。
安欣安甜加快速度咀嚼着嘴里的野菜。
手脚麻利的帮着娘将剩下的野菜包好放到包裹里。
娘三个外加一个奶娃娃，收拾收拾便启程朝着流民队伍追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