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家进城

  才刚刚被官兵放入城的章家人,此刻都是铁青着一张脸,脸臭的如同茅坑里的石头。
  章文远更是如此。
  想他堂堂一个读书人,一个秀才公,竟然要对一个大字不识的白丁下跪,可谓是颜面丢尽,失了读书人的气节!
  最令人愤怒是,即便是他已经这样低声下气,那官兵却依旧不肯免了他们的入城银,说是只能免他一人的,他家里其他人的还是要如数上缴。
  自章文远考中了秀才以后,老太太一直盼着他能再进一步,家里的大部分积蓄都供着他赶考,几乎都被掏空了。
  也因为他这个秀才名头,他娘一直盼着他能中举,娶高官家的女儿,所以便一直蹉跎着,到了年近三十的年纪才开始说亲。
  其实那时候起,老太太对他中举的事情并不抱什么希望了。
  可是他不认命,还是想搏一搏。
  那时的家里已经没什么银钱供他继续读书了。
  所以才在众多人选中选了个彩礼要的少,嫁妆却特别多的杀猪匠家女儿。
  一开始他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可奈何实在时运不济,他需要钱。
  虽然一开始对这门亲事并不看好,见过一次赵氏(赵秋娘)后,他承认他是有心动过的。
  一直到他娶了赵氏,有赵氏的那一大笔嫁妆,家里入不敷出的情况才有所好转。
  那时的章文远自认为自己是真心爱护娘子的,毕竟他还曾为了娘子早产的事与娘亲争执过。
  要知道不孝这个名头在本朝是要被万人唾骂的。
  他顶着被唾骂的名头也要为自家娘子出头,可见他的真心。
  再后来,章文远又参加了几次会试,但奈何实在是没那个天赋。
  再加上赵氏的嫁妆已经再也掏不出来了。
  才在章家老太太的劝阻下,放弃了继续赶考的念头,认命的在乡里当了个私塾先生。
  他也知道自己学问能力有限,这秀才的名头也是将卡着最后一名得来的。
  可他毕竟是实打实的秀才公,做先生时也收过不少弟子,今日却要舍下家里几个侄女,掏空了各家的积蓄,给人下跪磕头才能寻到一条活路。
  真是可悲!可叹啊!
  章文远此时此刻,落魄的站在城门里面,自哀自叹着自己的悲惨命运。
  “噫吁嚱!”的叹着苍天不仁。
  章家其他两个兄弟,此刻也是难受的很。
  倒不是舍不得那几个赔钱货,而是这次进城,章老太非说自己手里也没多少钱了,只能出自己和几个儿子的那份。
  至于孙子们和儿媳的,让他们各家自己想办法。
  这次除了章文远以外,章家大儿子章文义和二儿子章文健算是大出血了。
  章家虽然没分家,可由于之前全家人一起供章文远读书,两兄弟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是都觉着老太太偏心。
  这事说起来,老太太也不觉得有什么亏欠其他两个儿子的。
  毕竟,如果他们弟弟能够高中,他们作为族亲,自然是少不了荣华富贵。
  只是章文远不争气,考了几次都没成,直磨得老太太也不抱希望他能考上了。
  对老儿子的投资失败,她这个做大家长的,此刻自然要表面上将水端平一些。
  所以等到章文远成家当了私塾先生,能赚钱以后。
  老太太就没再收章文义和章文健在农闲时出去打零工的钱。只在年底让两个儿子交上一定份额的银子,除此之外,饭一起吃,活一起干。
  但各家日常的开销,就别想从老太太这里拿了,都是各家管各家的。
  她手里其余的钱,大多是章文远每月赚的,还有其他两兄弟每年供上的。
  其中最大的大头其实是她趁着小媳妇年轻面子薄的时候,从赵秋娘那边搜刮来的。
  不过,这个她可不认!嫁到他家了,人都是她家的,钱自然也属于他小儿子的!
  是小儿子的孝敬钱!
  这可是她的棺材本,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一分钱都不想动!
  之前年景好,一年到头种地交完租留下的粮食,也是由老太太保管的。
  不过这种荒年的时候,如果一直逃荒,老太太就是有钱也没地方换粮,所以,他们必须进棠城!
  进了棠城就能拿钱买粮!再贵也得买,总比饿死强!
  全家人都心知肚明,各家人手里大约多少有些积蓄。
  章文义和章文健本以为自家攒的钱,加上未来嫁女儿收回的彩礼钱,完全够给自己儿子说门好亲事的。
  结果没想到,还没等到儿子娶亲,就逃荒到了这黑心城,钱都花在这入城银上面了。
  先不说章家一家子进了城又是如何灰头土脸的找落脚之地,且说还留在城门口的赵秋娘他们。
  虽然知道了有其他路子能走,但这一路逃荒下来,大部分人都已经筋疲力竭。
  这一夜,躺在离棠城大门一里地远的地方,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挨饿受冻,眼巴巴的瞧着对面城墙上重兵把守,灯火通明。
  心里期盼着明天一早,这城中有没有那心善的大老爷,能给他们施舍些粥。
  这晚,一些惊醒的流民照例留了几个家人守夜。有的独身的人,也没人可守,赶了一天的路,此刻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赵秋娘这边有几个表哥帮忙守夜,抱着几个孩子睡得安稳。
  可这夜里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有精明的人,今夜不打算睡觉了,就抱着自己怀里那单薄的包裹,坐在空地上等天明。
  丑时(凌晨1-3点),是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刻。
  流民里有那么几个明显不怀好意的身影来回乱窜。
  专挑那落单的,睡得踏实的人路过。
  不一会,就被人揪出来了一个。
  人们被争执叫嚷的声音吵醒,只见那边一个身材矮小贼眉鼠眼的男人正在和一个落单的壮汉扯皮。
  “我不过是去撒泡尿,回来的时候碰了你一下!你这是干嘛?”贼眉鼠眼的男人四下打量了眼醒来的人们,有些心虚的辩解道。
  “撒尿路过?路过用得着碰我的包袱吗?看见我这拳头了吗?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我就用这拳头让你说清楚!”
  壮汉嗡里嗡气的怒喝,整个人壮硕的身躯一点也不像是个逃荒的。
  此人声音如洪钟,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嘹亮。
  孙家和赵秋娘这边离那壮汉所在的地方得有个两三百米的距离,也被那声音吵的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孙家大表嫂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嘟囔了一句什么话,结果被自己丈夫制止了。
  瞧着那边那人壮硕的身形,即便不满意大半夜被人给吵醒,也不敢出声接着骂了,孙家大表嫂瑟缩了下脖子,躲到丈夫身后面去了。
  赵秋娘拍了拍怀里被吵醒不舒服想要哭的小儿子,轻声哄着。
  疲惫的她,也并未注意到,原本躺在他们身边的楚清突然间坐直了身子,身体有些僵硬的盯着那边的壮汉。
  楚清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此刻脑海里正在天人交战。
  他到底该不该露面呢?
  那壮汉明显就是父皇派给他的亲卫队队长——丘山。
  照理说,此刻他应该欢欢喜喜的与之相认才对。
  可是流民截道前,这个叫丘山的侍卫长,并未在他跟前,而是提前带着大部队去了别处。
  那时候郭威好像查到了些蛛丝马迹,能够顺藤摸瓜找到重要证据,所以来信说想从他这里借调人手。
  而当时,就是他这个侍卫长主动请缨,调了大量人马协助郭威而去。
  以至于流民——不,那应该叫流寇才对。
  聚集了三四百人的流寇,将他们一抢而空,他们手里有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砍刀,杀了剩下几个小兵卒,将他连带那些已经被杀死的官兵当做菜人拖走。
  原本他也差点成了那群人的刀下亡魂,可是其中一个小头目发现他模样俊俏,便起了别的心思。
  “听闻老大最爱玩这样年龄不大的小娃娃,这娃娃长得俊俏,带回去献给老大,没准兄弟几个能多碗酒喝!”
  于是,他被那群人拖着带到了一座山附近的大院子——那是他们的临时据点。
  在这里,他第一次看到人吃人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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