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3章 稻桑
烈日高悬在空中,散发着无穷的热量,天地间如同落了一场场无形的针雨,被阳光照耀得刺痛。
残明内阁首辅马士英蹲在一块干涸的田地里,看着一棵枯死的秧苗发呆,随着夏季的到来,雨水更加稀少,旱情向着南方蔓延,南直隶各处自然也遭了灾,各地上报稻田无水灌溉的奏疏几乎堆满了整个内阁值房,但马士英又不是神仙,没法呼风唤雨,只能让小皇帝领着群臣出南京,郊祭求雨。
但马士英心里也很清楚,若是靠求老天爷就能解决问题,大明也不会沦落到南京苟延残喘了。
“苏杭之地土地肥沃,而且也没遭受旱灾,若是都改种了稻米,朝廷又怎会如此艰难?又怎会被武乡贼的粮食绑着?”马士英长长叹了口气,眼中凶光毕露:“稻桑之争,哼!那帮官绅,非得等百姓闹起来把他们的狗头砍了才后悔吗?”
早在马士英登上首辅之位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粮食问题的严峻性,以小皇帝的名义发了圣旨,要求各地督促农户改桑为稻,同时也要求各地厉行禁烟、倡导节俭,减少对烟草、丝绸等物的需求,自然就能腾出不少烟田、桑田来改种粮食。
但这份圣旨到了地方往往就成了一纸空文,粮食虽然紧缺,但再怎么涨价,利润也不会高过丝绸和烟草这些经济作物,豪绅贵胄又不可能饿肚子,自然是置之不理,加之大熙和郑家夺取吕宋重新打开南洋商道,江南各地的丝绸烟草有了新的市场,本来不少岌岌可危、濒临倒闭的工坊又有了一丝复苏的迹象,那些工坊主和背后的官绅豪贵们自然更不会愿意改桑为稻、自损利益了。
各地官府动不了这些背景深厚的官绅豪贵,只能对中小地主和自耕农下手,以明廷的执行能力,改桑为稻的过程自然是充斥着粗暴血腥和贪污腐败的,那些举人、秀才出身的中小地主家中有些余财,又不像豪门贵胄那般有能力保护自己,自然被贪婪的衙役们盯上,善良些的,只是敲诈勒索,心黑手狠的,干脆栽一个违旨的罪名下狱,然后吞掉他们的家产。
到了收粮的时候,拥有大量土地的官绅豪贵最多只是买些粮食交差,而那些中小地主和自耕农户既无钱买粮,又要承担着那些官绅豪贵的份额,因此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
不少中小地主干脆投靠在那些豪贵官绅手下,替他们摇唇鼓舌、充当笔杆子遥控朝政,自耕农户也纷纷投寄于豪门之家,成为他们的佃户,改桑为稻之策,反倒加剧了残明治下的土地兼并速度和贫富差距,在不少地方真正出现了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景象。
更多的百姓和中小地主则干脆拿起武器反抗,自从改桑为稻开始执行之后,残明治下就不断有百姓暴动,还有大批百姓越境逃去了大熙治下,奴变更是更加频繁,甚至还爆发了一场起义。
而马士英希望通过改桑为稻的方法解决粮食问题的想法,也被现实击得粉碎,地方上搞得一团乱,收上来的粮食却远远达不到马士英的期望,拿去充当镇压起义的军粮都只能说是勉强,到最后还是得靠从武乡贼那买粮才能填饱肚子。
改桑为稻的政策自然也就破了产,但政策虽然停了,事情却还没完,马士英的政敌借此机会大肆攻讦,指责马士英“滥施暴政、荼毒士民”,斥责其为“国朝二百余年,最为奸恶者”。
那些政敌甚至组织了不少在改桑为稻的过程中破产的中小地区来到南京叩阙,请求皇帝罢黜马士英,直到现在还时常有人来南京闹腾。
马士英不在乎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角色,他的首辅之位靠着和左良玉的政治联盟换来的,只要左良玉还是残明最大的军阀,他这个内阁首辅就稳如泰山。
但马士英也知道,左良玉野心不小,恐怕不单单只想充当一个合作者,而是想让自己也变成他的傀儡,若是自己事事都要求着左良玉帮忙,早晚自己连骨头都会给他吞了。
“元辅!”一声呼喊惊醒了发呆的马士英,马士英抬头看去,却是右副都御史阮大铖急匆匆跑了过来:“出事了!出事了!武乡贼自江西大举东出,已经攻陷了衢州府城,何腾蛟所部大败,何腾蛟孤身一人逃去了建德,堵胤锡收拢溃兵正在往金华退却,武乡贼还在穷追不舍!”
“什么?”马士英当即跳了起来,浑身都在发抖,赶忙接过阮大铖手中的禀文仔细翻看着,身子渐渐平缓了下去,凝眉道:“惩戒顽军?这是个什么意思?”
“武乡贼的布告中说是因为何腾蛟部时常越境攻击他们,所以才出兵惩戒.......”阮大铖面色焦急:“元辅,武乡贼不会要吞掉咱们吧?”
“武乡贼若是要消灭我们,用不着耍这些心思!”马士英摇了摇头,松了口气,面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来:“统一战线......武乡贼这个词用得好,何腾蛟是咱们扶上去的,却投了别人家,如今被武乡贼当狗撵,算是他不知团结的报应。”
阮大铖将信将疑的看着马士英,马士英又将那禀文看了一遍:“集之,武乡贼此番出兵,对咱们来说也是好事,我等看似坐拥天下最为豪富之地,但实际上却是个烂泥坑,收不上税、办不成事,朝廷给各部兵马供给军需,每年缺口都多达二百二十余万两,没有军饷,各部自然就不听号令、各行其是、各找靠山,咱们这大明,就是一盘散沙!”
“如今有武乡贼帮咱们当头棒喝,让那些官绅将帅明白咱们得抱起团来,这是好事!”马士英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禀文抖开:“再说了,武乡贼还给咱们送了一份大礼,让咱们有机会好好清理下朝堂。”
“何腾蛟惨败,傅宗龙这个北官党怎么一点损失都没有?到底是他和武乡贼勾结一处,还是背后有人指使他避战自保?此事咱们得拿来好好做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