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秋水逐舟(一)
萧扶光舌尖都要咬出血。
“大监是说,是他害死我皇祖?”她攥起拳头吻,“父王去幽州,我回兰陵,他趁着这个时间入宫,逼死皇祖,再假传诏令谋得皇位?”
韩敏垂下双眸看她,沉声道:“臣虽未听真切,可他们争执却是真。臣听先帝斥他狼子野心,觊觎兄长之物,他便生气,里头就开始砸东西。臣听着不对,便要去喊人,小郡王扯着臣的腰带问臣:‘不是爆竹,皇祖和父王在摔碗。’臣只好说,眼下要过年,这叫一个碎碎平安…”
见萧扶光咬着腮,眼中依然冒着泪,韩敏又说:“臣知道,郡主怨臣没有直接进去救先帝,对不对?”
萧扶光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韩敏叹了口气,道:“可在郡主心中,先帝是可亲可爱之人,但于天下人,他是江山社稷之圣。先帝与臣年逾古稀,如何敌得过盛年兖王?不如去唤人,还能有一线生机。即便…即便迟了,宫内人多,也不会叫他得了手…”
“太极殿有禁卫六百日夜轮换值守,只消一声,四面八方来人护驾。那日臣出了太极殿,只见月光不见人,便知大将军已倒戈。臣知他是有备而来,回头去寻他拼命,拿着烛台入了寝殿,却见…见…”说到此处,韩敏双手掩面,呜咽道,“先帝吐血仰倒在榻上,只兖王在侧,半张脸上都是血。他说先帝病重,方才已下了口诏立
他为新帝…”
“我就知道是他!”萧扶光呼吸急促,气得面色发白,有些头晕目眩,“他害死我皇祖!宇文律半生无功绩,不过是个挂衔的辅国将军,有什么资格做镇国大将军?怪不得他要将平昌嫁给南津!原是狼狈为奸!”
萧扶光本就气愤难当,加之地下沉闷,半晌都没有透过气来。
“大监,上来。”她蹲在韩敏跟前,扯着他的腿弯夹在自己腋下,“我带大监走。”
韩敏又是一怔,不等他拒绝,萧扶光已经架住了他双腿,腾出一只手拉过他枯瘦的胳膊搭在肩头,稍一使劲儿便将人背了起来。
“使不得…”韩敏在她肩头颤弱道,“郡主是先帝的心头宝,臣微贱之命残败之身,怎能…”
“嘘——”萧扶光打断了他,“别说话,好好抓紧我。”
韩敏自小为宦,身形较普通男子瘦弱许多,但仍有近百斤重。
还未到太极阵,萧扶光便已气喘吁吁。
“还是将臣放下罢。”韩敏犹豫着说,“他将臣困在这里之后,仅是着人追问,自己却不曾露过面。臣在此处也好,没有受过什么罪…”
“没受罪?”萧扶光喘着气说,“你脚筋是自己挑断的?”
韩敏再不敢言。
太极阴阳下的石壁就在眼前,萧扶光准备放下韩敏去推。
然而头顶阴阳扭转,黑漆漆的密道被光照亮。
阵口处站着个穿白道袍的人,似是已经听他
们谈话许久。
萧扶光浑身一颤。
她正飞速思索着要说什么话才能保住韩敏性命时,突然听那人道:“你就这么打算带人出去?”
声音冷得像三九天宫檐下的冰棱子——是小阁老。
萧扶光松了一口气,后背汗止,泪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天知道她刚刚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此地了!
她都想好了,以她的身份,讨个牵机的死法并不难,等到了地下也能体面得见皇祖与母亲。若是进了阎罗殿,还能控诉一番这位叔父弑父篡位的行径——他不是想要得道成仙吗?阎王账上记两笔,管教他上不了天,直接下地狱…
现在好了,她不必死了。
司马廷玉在上面坐了半天,听这俩人说尽了今上密事。等萧扶光说要背他走时这才忍不住,开了密道来阻拦。
未料这敢动手射杀情人的光献郡主如此不中用,他才说了一句话,她便哭了。
单薄的衣衫,暗中泛光的肌肤,娇美的容颜。东施泣哭至死无人问,美人落泪便是梨花带雨,无端增色三分,教人满心生怜。
小阁老也是男子,见此情景哪里还说得出重话?只得好言相劝:“阿扶,将中贵人放下,你上来。”嗓音轻得像是怕会再次吓到她,连称呼也从“郡主”换成“阿扶”。
萧扶光腾不出手,只能吸鼻子:“好不容易找到他,我得带他出去。”
可惜阵口分阴阳两半,好进
不好出。她这副身板都不好出去,更不要说韩敏。
萧扶光又在思索,是不是可以将人背到另一条密道中,从望朱台的密道下而过。
司马廷玉似乎看透了她,直接了当地说:“不行。”
萧扶光抬头怒视他。
不等她发问,他便道:“中贵人出来之后,又能去哪里?你确定能将他顺利带出宫?陛下回头若是发现人不见,他必定大怒,从而累及其他人。”
萧扶光情绪激动,一时没有考虑后果。如今听他这样一说,也渐渐冷静下来,开始琢磨这件事的可行性。
“郡主,让臣回去罢。”韩敏拍着她的肩膀道,“放心,陛下不会处置臣的。”
萧扶光抬头看司马廷玉。
本就生得好,又用这么一双含泪带春的眼睛看着你,任你铁石心肠,总有水滴石穿的时日。若是肉做的心,此刻便该化了。
“我会着人照应他。”司马廷玉败下阵来,无奈说道。
萧扶光这才将韩敏背了回去。
她将韩敏背到榻上,走前依依不舍地说:“大监,您等着,等我接您出去找小冬瓜。”
“嗳,好…好…”韩敏笑着连声道,“快出去罢,臣一定等着郡主。”
萧扶光猛猛地点头,最后告别韩敏。
她自太极阵而出,只是刚刚背人耗了不少的力气,再爬上来有些艰难。
不等她求助,司马廷玉便俯下身,双手抄进她腋下,拔萝卜似的将人带了出
来。
为了找韩敏,她今日上衣穿的薄罗衫,虽有齐胸裙罩着,可到底只隔了一层纱。管她心肠如罗刹,却有好香好香一副肌骨。
那香气无孔不入,直冲着小阁老的鼻子眼儿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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