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二章 杨柳东风(四)
从内阁出来后,无人再拦檀沐庭。
此前檀沐庭将白弄儿的人杀了个片甲不留,白弄儿恨极了他斩自己左右手的行径,见他还要入宫,便带了人一起跟着。
檀沐庭只是一笑:“白统领何必如此防备?太傅已入了京,你们又有荣王殿下支持,难道还担心我会挡了你们的路不成?”
白弄儿一路都未与他说话。
到了万清福地,檀沐庭仰头看去,如料想之中一般,自己的人被尽数撤去。新禁卫料是太傅带来的那批,几经白弄儿调教,倒也算合用。
白弄儿这才上前,道:“谋害谢妃在前,逼害阁老父子与陛下在后,强迫郡主下嫁,大人多行不义,逃得了今日问责,逃不了日后天谴。”
檀沐庭竟不惧他,大笑一声后转身便赴神殿。
神殿并无人在,萧梦生这皇太侄的名号虽有点儿用,但始终是来得不正。
檀沐庭先去寝殿看了皇帝,而今服侍在跟前的阮偲已经被架走,此前被逼去刷恭桶的姜崇道来了龙榻前侍奉,很是尽心尽力。
姜崇道也知外间一夕风云骤变,不必再对檀沐庭唯唯诺诺,却也万事小心,并不敢放他进来。
“陛下不发话,便是不见人。”姜崇道低眉顺眼地说,“檀大人还是择日再来吧。”
皇帝的病到底是檀沐庭借着秦仙媛的手布置下,能不能说话,他心里有数。此时不开口倒是好的,否则他早就被剐了不知多少次。
但檀沐庭
依然跪在寝殿门槛外,朝着皇帝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陛下龙潜时,臣不过翰林小吏,蒙陛下垂怜,才得以追随陛下左右。未能对陛下尽言,因臣亦有臣的难处。今拜别陛下,或许此后不复再见。日后无论臣身处何地,永世不忘君父十年提携大恩。”
说罢,檀沐庭又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离开。
姜崇道望着他的背影,再看皇帝,见他手指动了动。只那双眼睛还是闭着的,看不出神情来。
檀沐庭离开寝殿,又在一处偏殿中找到了萧梦生。
萧梦生一直躲着他,哪怕万清福地换了旁人,对檀沐庭的惧怕却也是一时半会儿都难以消除的。
此刻他缩成了一团,结结巴巴地道:“檀…檀大人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应该来?”檀沐庭眉头一挑,“你看到我很害怕?”
“怎…怎会…”萧梦生结结巴巴地道,“大人待我不薄,让我进宫,我能住得上这样大的宫殿,能吃好喝好,全仰仗大人您…”
“这会儿人多了,不装了?”檀沐庭冷冷一哂,“蓝梦生,我倒是小瞧了你,那种环境之下你居然没疯。临到头来还能反过来打我一耙?”
萧梦生都快要哭出来了——不是外头都换成了那娇滴滴的堂妹的人了吗,怎么无人拦着他进万清福地?不该是在他来时当场就将这奸臣大卸八块吗?
檀沐庭似乎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凛声道:“想我死?你做
什么梦。你说是我要害陛下,可证据呢?华品瑜都拿我无法,你以为还有谁能动得了我?反道是你,如今的你是什么身份,只要我咬死你是站在我这边,要死也是你死在我前头!”
萧梦生吓得抱头。
“不会的…我才不跟你站一边…”他哭得涕泗横流,“我才不要死…阿扶说只要我不死,就让我当个闲王,能娶几十个美妾,好好活一辈子…”
这人就算不傻,也是个胸无大志的废物。檀沐庭早对他丧失了信心——早知今日,当初便不用那样多的折磨手段,说不定此人倒还好收买一些。
一步错,步步错,可早已开始,今生便不能再回头。
檀沐庭一步步地走下廊阶,身边不断有宫人穿梭来回,从前总会点头哈腰地伏在地面恭送他离去,而今不过犹豫一下,才战战兢兢地过来拱手。
史书上记载的那些动乱,内中有多少人流血,多少人身死,又持续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却从来只是用寥寥数笔带过。他在朝中翻云覆雨的时日可有那些人多?恐怕到最后连一句话都写不成。
檀沐庭回到家后,酉子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您没来时,小姐吵着要出门。”酉子为难道,“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不知怎么就被小姐知道了——小姐骂得难听,这会儿又摔了不少东西。”
檀沐庭道了声无妨:“将她请过来吧。”
酉子没敢再出面,颜三笑主动去请了
人来。
姚玉环可谓是春风得意,看到檀沐庭后先骂了一声“檀狗”,叉腰道:“你都要死了,还不快快将我放出去?!”
檀沐庭眼神一动,蹙眉问:“是谁同你说,我就要死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太傅的人已经进了京,还搬来了荣王的救兵。”姚玉环高声道,“你弄权这些时日,多少人恨极了你?恐怕出了这个门就要被抓去审问,在牢里过上一遍刑——不对,不必过刑,恐怕在路上便会有仇家要下手了!”说罢她还拍手叫好。
酉子和颜三笑听得心惊肉跳,然而檀沐庭面色虽沉,却没有要发怒的意思。
他摆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二人担忧地看了他们一眼,只能听从吩咐离开。
檀沐庭看着她,一直将姚玉环盯得浑身发毛。
他慢慢开口:“你这样恨我,仅仅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
“你还有脸提起她?!”姚玉环血红了一双眼,“若不是你,她为何会死?她若是不死,我便有娘亲,无论如何也不会受那些糟践——我们娘俩儿都是被你害成如今这般,我不恨你恨谁?!”
檀沐庭苦笑,手指去拎桌上茶壶,却见茶已冷了。颜三笑在一旁,备了温酒,他不想喝。
“如果这世上我还有哪个对不住的人,只能是你母亲。”他哑声道,“玉环,你恨我是应该,但我却不欠你什么了。”
姚玉环正欲再骂,见他惯用的那柄扇子朝自己颈
下袭来,旋即眼前一花,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