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争吵
宋家郊区有座别院名叫思梅园,占地颇大,是当年宋老太爷宋枫眠花重金购置的一处园林。
里面长廊曲折,奇石林立,亭台楼阁,古色古香。最值得一说的是那里只种一种花——梅花。
因地势使然,光照充足,满京城中梅花开的最早的就是这座思梅园。
十月刚过,满园子的梅花已经怒放,红的绿的,粉的白的,远远望去如雾如霞,煞是惹眼。
每到这个时候,一年一度的赏梅大会便开始了。京城之中但凡与镇北将军府交好的达官贵人便会驱车前来,络绎不绝。而宋家自然殷勤招待,荣幸之至。
“初冬未见一片雪,先见梅开傍花庵。可是东君留厚间,早传消息到江南。”
“好诗!好诗!”
“赵必成的诗自然是好诗,但是思梅园的梅花更是一绝啊!”
平桥上,各色服饰的男子随着宋家嫡子宋兰舟一路向前,或吟或唱,或闹或笑,看着满眼的梅花,闻着扑鼻的梅香,大家手舞足蹈,好不欢畅。
近处,假山背后,女子们坐在一处开阔之地,正中主人的席位后面竖着一道紫檀珐琅福寿纹摆屏,左右客座则是嵌玉石花鸟围屏,既方便众人赏梅,又不至凉风过境玉体生寒,扰人兴致。
如此地理得宜,这里便被名曰赏花台。
今日,是君梨入京十年来第一次踏出宋府的大门,对她而言,赏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出来了,能闻一闻空气里的香,看一看远处的景,像一个被释放的囚徒,乍然获得了新生,意义非凡。
当然,这一切要归功于宋兰舟,是他据理力争,在自己母亲方氏面前给她挣得了一份自由,一个开端。
想起前日,他直接让平安给她送了一套绯色衣裙,并带话给她后日随他一起参加赏梅大会。
她自是不信,因为方氏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昨日傍晚,当王嬷嬷告诉她明日可以出门时她惊讶的无以言表。
方氏……同意了?
她怎么会同意呢?
是了,是他,肯定是一番唇枪舌剑,斗智斗勇,最终方氏没有拗过他。
她喜极而泣,一颗心重新焕发了生机,像春天的柳条一样抽枝发芽。
也许,她应该去相信,去尝试……
今日一早,她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坐进了暖轿,除了身上的衣裳,装点的头面也是他给她挑好了送来的,云裳也有。
当时看着镜中的自己她都不敢相信那个人是她。
他的眼光很好,无论是衣服的颜色,款式还是与之匹配的珠钗,饰物,都俏而不俗,娇而不艳,很贴合她的心思。
伤势初愈,轿厢里还备了柔软的隐囊,供她倚靠。
暖炉,果脯也随手可取。
想不到一个男子能细腻如此,若是日后,作为夫君,夫复何求。
一路上,云裳又不知夸了他多少好,她虽沉默不语,心里已涟漪不止。
至少他让她体面的走出来了。
最近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是他在向她证明:我可以!
如今,坐在赏花台上,右边的下首,虽然是最末,但能在众人之中占有一席之地,她已经很知足了。
“宋夫人,思梅园的梅花我年年来赏,年年都是流连忘返的,今年也是如此。另外我还发现园子里的人跟往日不同了,多了好几个小美人呢!”
才坐下不久,排在上首的一位妇人先开了口。她是翰林院大学士柳嘉诚的夫人殷氏,虽已人到中年却颇有风韵。
今日她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衣裳,面前瓶中养着的也是一朵绿梅,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的瞟向君梨。
都说宋家嫡子有一位未过门的妻子养在家中,到底不知道何许人也。以往方氏总是三缄其口,每次来赏梅也没见她带出来过,有时候真怀疑是一种托词。
但是近日宋兰舟亲口承认了,应该所言非虚。她心里不甘,想看看这个神秘的女子是谁,能否配的上才貌双全的宋兰舟。
君梨久不出门,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然多了几分敏感,见她目光总是扫向这里,微微的垂下头去。
方氏迎着殷氏笑道:“夫人说的极是,今日头一位小美人不就是令爱吗?柳小姐是第一次到我们思梅园来,不知这满园的梅花可让柳小姐开怀?”
一脸温婉的柳静姝起身行礼道:“梅花甚好,承蒙夫人谬赞,小女姿色平平不敢自称美人。要说美人,在座的各位姐妹都在静姝之上,静姝汗颜。”
话音刚落,坐她对面的那个穿粉色衣衫的女子挑了挑眉,拖长了声音道:“柳小姐不必过谦,美就是美。你不知道有句话吗?太过谦虚便是骄傲,骄傲遭雷劈!”
这话说的,存心找茬啊。
她身旁的妇人第一个跳出来喝止,“慕颜,你胡说什么?快跟柳小姐道歉!”
随即又向对面打招呼道:“柳夫人,柳小姐,对不住啊,我家慕颜给我宠坏了,心直口快,不懂规矩。”
继而又冲着她女儿喊:“还不起身,道歉!”
那女子并不搭理,反而脖子一拧,面向别处。
方氏见此也是不悦,开口道:“慕颜,不可无礼,快跟柳夫人和柳小姐赔个不是。”
然而那女子仍不作声,手中把玩着一枝粉色的梅花,仿佛听不见似的。
方氏便看向女子的母亲,努了努嘴。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兄长的女儿方慕颜,一向娇宠惯了,却不想才开场就来这么一出,直叫人下不了台。
此时宋家四小姐宋淑玉也在其中,说到蛮横,她要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这会看到方慕颜如此“出类拔萃”,不服气道:“喂,方慕颜,酒还没喝呢你就发癫啊,你是抽疯了吗?”
“我要你管!”方慕颜每次来宋家都不爱搭理这个四小姐,觉得她是庶女没资格跟自己说话。
当然,宋淑玉同样也瞧不起她,觉得她是个没脑子的二傻子。
“柳小姐,她肯定是气你抢了她的风头,毕竟你长的比她美。”宋淑玉使坏,调转方向助力柳静姝,存心想让方慕颜跳脚。
另外她听说柳静姝是个温静的美人,倒是要看看这样的美人被别人挑衅还能不能继续温静下去。
方氏闭了闭眼,暗恨这两个娇小姐不消停,一个蹦跶,另一个也跟着蹦跶,欠收拾是吧?正要出言制止,那边柳静姝说话了,“算了,方小姐她也是有口无心,不是什么大事,无需道歉。”
到底是大学士之女,从小饱读诗书,通情达理,不愿与人计较。
柳静姝说完这话,连她母亲都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她的手,好像在说委屈你了。
可惜,她与人方便,别人并不领情。
方慕颜冷哼一声道:“什么有口无心,我就是有心的!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仗着你爹是大学士吗?听说你是个才女,博览群书,啧啧啧,你若真是这样,就应该懂得什么是礼义廉耻。”
“你!”柳静姝没有想到自己的礼让换来的却是对方的变本加厉,气的话都说不全了,“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嘁,我当然知道,我也想让你知道,别再觊觎我表哥了,他早就定下了婚约,不是你可以想的!”
“你……表哥?”
“哟,还装蒜呐,我表哥叫宋兰舟,我是她表妹方慕颜!”
此言一出,在坐的十几位夫人小姐一起看向了柳静姝,各自表情不一。
自宋兰舟高中解元之后,说亲的队伍蠢蠢欲动。虽然早年都知道他已有婚约,但是毕竟没有成婚,这会功名在身立马把大家心里的那把火重新点燃了,都希望事情能有转机,所以暗地里有不少人家过来旁敲侧击,方氏都以“等老爷回来做主”为由推脱。
因这话没有说死,更让大家滋长了希望。
柳家有意于宋兰舟这件事众人也是知晓的,觉得柳家行,自家也行,所以都在观望。一旦有戏,那是要哄抢的。这会窗户纸被方家小姐捅破,大家暗暗高兴,有了这只出头鸟,事情肯定就有眉目了,探一探底,不吃亏。
柳静姝是大家闺秀,难得抛头露面出席这种盛会,居然莫名其妙的成了炮轰对象,心里的气可想而知,脸上更是红的跟熟透了的柿子一样,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是对宋兰舟有好感,但她自认毫无逾规之举,是以对这位方家小姐的话又窘又恼。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方慕颜无所畏惧的盯着她,“我说你恬不知耻,知道我表兄有了未来嫂嫂还要上去硬插一脚,你算什么?真当自己天女下凡啊?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慕颜,你休要胡说!”
“方慕颜,你没完了是吧!”
她的母亲王氏和姑母方氏几乎是同时喝止,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没有胡说,京城谁不知道他们柳家干了什么!”
“我柳家干了什么了?还请方小姐指教。”殷氏见她如此咄咄逼人再也坐不住了,决定与她细细理论。
方慕颜笑道:“好啊,是你要我说的,那我就说给大家听了。你们柳家三番五次的邀我表兄上门,一会是品茶,一会是诗会,烦不烦啊?搞得我家表兄没有事做一样,三天两头往你柳家跑,不知道的以为他有多想跟你们攀亲呢,其实呢全是你们的把戏,想让别人绝了这个念头,你们一家独占!”
“你放肆!”殷氏拍了桌案,震的面前的花瓶都倒了,清水即刻染湿了案上的绸布。
方氏也气的不行,“方慕颜,你失心疯了吗?这般胡言乱语不成体统,来啊,把她给我拉下去!”
刘嬷嬷立马冲下去拽她,“表小姐,走!”
“干什么!拉我干什么!我会走,我早就不想在这里待了,别拉我!”方慕颜甩着胳膊自己站了起来,且拉拉衣衫抚平了褶皱,昂首挺胸的走了,好像得胜的将军一样。
殷氏见此更是气的七窍生烟,朝方氏说道:“宋夫人,看来我今日是没脸坐在这里了,静姝,我们走!”
柳静姝早已泪洒衣襟,捂着脸站了起来,如果此刻有个地洞,她绝对一头钻进去。
这是她十六年的人生里最不堪的一幕,她与这位方小姐不过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宋兰舟的谢师宴上,两人隔着几个座位没说上话。今日是第二次,居然被人这般羞辱,叫她以后如何见人。
方氏慌了,忙下来劝阻道:“柳夫人,您消消气,那丫头肯定是猪油蒙了心了,我一会必教训她,让她给您一个公道。”说罢朝着王氏使眼色。
王氏自知理亏,赶紧过来打圆场道:“柳夫人海涵,是我教女无方,让您和令爱受委屈了,您生气就打我吧,我甘愿领罚。”说罢牵着柳夫人的手去抽自己的脸。
堂堂兵部尚书的夫人这般给她赔罪,殷氏纵然再气也没法下这个手,心知人家给了这个台阶,不接着也得接着,忙道:“方夫人无需如此。”
“您放心,回去我必罚她!”随即又跟柳静姝说道,“柳小姐一看就是人美心善的好姑娘,不像我家那个死丫头,平时能把我气个半死,今日又这般作死,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就当她是浑人说浑话,我绝对饶不了她!”
柳静姝有苦没法说,唯有点头,“夫人言重了。”
“我的错我的错,柳夫人和柳小姐都别气了,回头我做东,专程向两位道歉。”
“方夫人客气了。”
一场闹剧匆匆开始,又匆匆拉上了帷幕,在座的那些夫人小姐看八卦看到这里忽然有些失望,就这么……没了?才扯到一半就没了?
大家意犹未尽,味同嚼蜡般开始整顿形容,却听附近一声尖叫,“不好啦,有人落水啦,快来人呐,有人落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