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身世
君梨望着那双眼睛,想起他刚才下车时的模样,绝对是云泥之别,心中震撼不已。
待他被挟持着送进马车,君梨问道:“他怎会如此?”
一群人围拢在窗边看着热闹,有说可惜的,也有说有趣的。旁边的客人见她问话,搭讪道:“这还用说嘛,他定然是服用了五石散。”
五石散?君梨转脸看向宋念卿。这玩意她听过,在医书上,据说可以补肾壮阳、美容养颜,对湿疮也有些疗效。莫非……这个元无疾有病?
茶肆里烟雾蒸腾,那些人看君梨长的白皙动人,有意无意的挤靠过来。宋念卿大手一揽,将她收入怀中,随后带着她匆匆离了茶肆,来到街上。
“不知何时起,京城里的一些富贵闲人开始热衷服用五石散,不是因为有病,只是为了寻求刺激。”
“刺激?这是一种药,药岂能乱吃?”
“嗯,是药也是……”他突然附耳,“或闺房之乐,飘飘欲仙,或忘却烦恼,云里雾里。”
君梨轻咬下唇,“……你又胡说。”
他呵呵的笑,“不信啊?改天我也弄一些给你尝尝。”
“讨打!”君梨伸出拳头。
他照单全收,继续笑道:“一次两次不会成瘾。”
“啊?这东西还会有瘾?”她感觉他不像说假,停了动作。
“当然,不仅有瘾,时间久了对身体还有伤害,就像刚才那个元无疾,你也看到了,好好的一个人,说发病就发病,是不是很吓人?”
“那他们还吃?”
“正所谓饱暖思淫欲,他们日日浸淫在这繁华的京城,无所事事,总要找点乐子寻些新鲜的玩意儿。他娘的!要是跟我去边关吹三个月黄沙,看看那些屠刀和白骨,他们就知道现在过的何等逍遥了。”他突然骂道。
君梨哑然。
看着来来往往那些红男绿女,她幽幽问道:“朝廷不管吗?”
“五石散是药,由药铺统一售卖,正常向朝廷纳税。这玩意又不是砒霜能立时夺人性命,你要买我就卖,朝廷怎会干涉?”
“哦……对了,我忘记问你了,你和宋老爷在边关待了十年,据我所知,禹朝的文官在地方上一般三年一任,你们为何驻关十年尚未召回?莫非武将与文官不同?”
路上人多,不时有人碰撞,宋念卿一边将她推到自己内侧,一边说道:“你久居深闺还知道这些,什么人告诉你的?”
想到她肩上的蝴蝶印记,他心里隐隐一动。
“没有。”君梨惨淡地笑,“我在将军府虽被人唤一声小姐,你知道的,那不过是表面文章,实际上没什么人愿意与我交往,这种事更是没人跟我提了。我是看宋老爷不常回来,夫人和那几个姨娘话里话外总有些抱怨,所以才想到的。”
宋念卿点头,“是,按理说是三年一换,但是后继无人,无将可换。”
“什么?”君梨不觉放慢脚步,“怎会如此?”
“老将或年迈或伤病无法再赴沙场,后辈要么战死要么躺在富贵窝里安于享乐,你说新的将帅从何而来?”
“你们边关那些士兵呢?就没有出类拔萃的?不可能吧。”
宋念卿道:“你可知我为何迟迟没有成婚?”
嗯?怎么突然说到这个?而且,什么理由大家不都清楚嘛。
“你当真以为我娶不到女人?”他挑眉,一副傲娇的样子。
“……我怎么知道。”她嘟囔一声。
这是实话。她初入宋家的时候才八岁,他长她八岁,正好十六。他及冠的时候她也才十二,自然不知道这个性格乖张,屡犯家规的野小子当年为何一桩婚事都没能谈拢下来。
“你看地痞流氓还能娶妻生子呢。”他又说道。
“那你是为何?”
“宋家原是书香门第,后来世代在朝廷为官,我虽然是庶子,但是注定不能娶平民为妻,所以宋枫眠在世的时候把条件降的再低也不想与平民攀亲。”
哦,对啊。君梨意会过来,若是娶平民,他这会孩子都不小了呢。
“那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她有些好奇。
“想听实话?”
“当然。”
他双手抱怀,“老子就是顽劣,朽木不可雕也,你让我娶亲我就娶亲啊。别说高的看不上我,就是看上我我也给它搅黄喽。”
“啊?”君梨张大了嘴巴,“你是说你跟你父亲对着干?”
他点头。
“那后来有些人说你命里无妻……”
“我花了点钱,找了个算命先生和一帮乞丐满大街的宣扬,最终断了宋枫眠的念想。”
“你、你可真是……”君梨手指着他,“哪有人自己给自己造谣的!你父亲要是知道恐怕又要……”
“他知道。”他打断她,笑眯眯的说道,“谣言四起的时候我特意告诉他的。”
“!!!”
“他气的拿棍子打我,被我夺下来折成了两段。”
“……你跟你父亲到底有何仇怨,为何闹的那般激烈?”前次他不肯说,也许这次也是如此。但是她实在好奇,忍不住再次问道。
“他瞧不上我。”他淡淡一句,“当然我也瞧不上他。”
“为何?总有个缘由吧。”
“因为我的母亲是伶人。”
伶人?彼时两人转至一条狭长的巷子,十分僻静,御风和红烛在后面不近不远的跟着。
君梨停步,脸上带着疑惑。伶人是贱籍,比平民还不如,出身官宦的宋老太爷怎会与他的母亲……像她那样的身份即便做个妾室也是不允的。
他也停下来,靠在她对面的墙壁上,缓缓的打开了话匣子,“宋枫眠有一年官运不济被贬黎州,在那里遇到了身为伶人的闵姓女子,也就是我的母亲。一次花船夜宴,他醉酒与我母亲同宿,酒醒后脑子回来了,说我母亲身份不堪,不能与之匹配,让她以后不要跟任何人提及此事,随后果断的留下一张银票离开了。”
“那……后来呢?”
“后来这厮在黎州过的极不如意,心中郁闷,突然又想起了我母亲,去花船寻她。至此两人又厮混在一处,三个月后,他厌倦了,补偿我母亲一笔银子,决绝离去。”
“……”
“分开后不久我母亲发现自己怀了身孕,花船老板让她要么堕胎,要么走人。那时候她其实对宋枫眠动了真情,见有了孩子,一来觉得上天眷顾,二来以为他可能会有所改观,便毅然离了花船去找他。他不肯认账,说孩子未必是他的,又丢了些银子让她自行处理。”
“……”
“我母亲除了弹得一手好琵琶,容貌是绝好的,被不少客人眷顾。在这之前私下里攒了不少银子,加上他给的,就自己在城里买了个小院落脚,并雇了一老仆,几个月后生下了我。”
“你母亲真不容易……那你父亲后来是如何回心转意的?”
“回心转意……”他嗤了一声,“他是迫不得已。”
“什么意思?”
“我长到一岁半满地跑的时候他都没来看过一眼,即便那个小院离他府衙就隔了一个巷子。他也知道有我的存在,因为我母亲派老仆给他报过信,奈何他铁石心肠,觉得我和我母亲是他人生的污点。后来有上官来黎州查访民情,邻里有个读书人看我母子可怜,给我母亲出了个主意,让她去拦轿喊冤,就说宋枫眠欺压良民,罔顾人伦。我母亲虽然有怨却于心不忍,让老仆给他提了醒,那厮甚是乖觉,第二日一早就来寻我母亲了,还抱了抱我,说以前都是误会,他忙于公务才忽略了我们母子。”
“……”君梨眉毛都皱成了一团,心说怎能虚伪至此。
“宋兰舟是不是很有祖父遗风?”他突然说道。
“你!”她白他一眼,“说你的事呢,又扯到别人身上干嘛?……那你母亲就这么原谅他了?”
“对啊。”他冷然一笑,“女人始终是心软的,我母亲一直希望他能回心转意,见他如此自然喜不自胜,开开心心的和他过起了日子,但是……”他卖了个关子,“你猜他怎么着?”
“上官走了他又说不匹配,要与你母子决裂?”君梨猜道。
“错了,他放了条长线,居心叵测,令人发指。”宋念卿摇了摇头,“你见过他的,你觉得我与他长得有几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