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往事
“不是几分,”君梨不假思索的道,“当初你和他,还有你大哥三人站在一处的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对啊。”他苦笑,“就因为我与他长的太像不容抵赖,他便觉得是个隐患。所以在他四处打点,确认可以回京的前一年,我几乎隔三岔五都是在找回家的路。”
“找回家的路?”君梨呆呆的望着他,“回哪里?京城?”
“你想多了,他怎会那般轻易的带我去京城,那不是让他丢脸嘛。”他长叹一声,忆起那段辛酸的往事,心中依旧充满了愤懑,“我四岁那年,他将我丢在集市上,那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他却独自跑了,指望我被人捡走。”
“!!!”
“好在我运气不错,被熟人认出,将我平安送回家中。”他抬头看天,哼笑一声,“回去还被我母亲打了一顿,骂我为什么不听话乱跑,说宋枫眠都派了衙役满大街的去找我了,几欲发狂。”
“他怎会这样?你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君梨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会不会是你年岁太小,理解上有偏差,也许……他是无心之失……”
“像那样的事在此后的一年里屡屡发生,以至于我练就了一个技能。”
“什么技能?”
“刚才我们经过多少家铺子,穿了几条巷子,你还记得吗?”
“啊?”这话来的突然,难道他都记得?
“四十三家铺子,七条巷子,现在我们在第八个巷子深处,这个巷叫乌梅巷,巷口有写。”
“……”君梨又惊又叹,回想刚才,自己脑子里一片混沌。
“不信我们回去走一遍,一家一家的数,绝对不会有差。”
她看着他无比笃定的神情,根本无心那些数字,只是莫名心疼,“这就是你所说的技能?”
“是啊,居安思危,习惯成自然,否则我活不到现在。”
他的话平静的不带一丝温度。君梨凝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与他相比,她的童年何其幸福。
“那后来呢?”
“后来他都没办法了,觉得我太过邪门。一年后要回京城,我母亲央求他带我们母子同去。他不同意,好说歹说,就让我先跟他回家,然后在半路上,他故技重施把我弃了。”
“!!!”虎毒不食子,君梨再度震惊,“黎州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你那么小,他居然……”
他点头,“他说他去前面寻驿站,骑了马先溜了,让我继续坐马车,很快车夫趁着我下车解手的时候挥鞭而去。”
这还是人吗?!君梨的唇角颤了一颤,“那你如何找到京城的?!”
“我那时才五岁,没去过京城,怎知京城位于何处。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当天晚上我蜷缩在山道边上,以为自己会没命的时候遇见一个僧人,他听说我是黎州人,好心带我回了黎州,找到了我母亲。”
阿弥陀佛,君梨都不由的默念一声,“再后来呢?”
“又被我母亲骂,说肯定是我顽劣才导致跟丢了马车。不久她卖了小院,带着我投奔那厮。我到现在都记得他那张脸,见了我跟见到鬼一样,大叫一声,摔坐在地,哈哈哈哈……”
他笑出了声,喉结震颤,目光却是空洞的,空洞一片。
君梨在心里嗟叹,同是天涯沦落人,他的亲缘竟是如此。
“你和他长的那般相像,既寻到门上,他不认也得认吧?”
他摇头,“自然是不肯认的,可是怕我母亲吵闹,坏了他的名声,便将我们母子安置在郊区的一处梅园,也就是现在的思梅园。后来他的正妻宗氏带着一帮子人前来闹事,骂我母亲不知廉耻,最后警告我们,若想要在京城待的长久,不许跟外人吐露半个宋字。”
“那他的态度呢?可有些许改变?”
“改变?哼!论凉薄,他是我见过的第一凉薄之人,日日想着是如何将我们赶回黎州。不知道是不是劫难多了,我虽然年纪尚小总觉得他会对我们动手,于是在我来京城的第二年,也就是六岁的时候,我大哥宋留春的第一个儿子宋兰舟出生,在他的百日宴上,我闯入宋家老宅,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磕头喊宋枫眠父亲大人,并求他允许我母亲进门为妾。”
“你孤身一人?”
“对,如果将事情大白于天下,我和我母亲才能安全。”
“你真厉害!”想到他不过一个六岁稚子,却有这等心智和魄力,君梨由衷佩服。
他苦涩的笑,“给逼的,生死存亡,必须力搏。其实我是想回黎州的,我并不喜欢京城,但我母亲是个不听劝的,还盼着他能回心转意,就像当初他们朝夕相处的那三个月,情意绵绵。呸!不过是他一时没能收住,事后又恼羞成怒,何来半分情意?”
也许是有过情意的,君梨嗟叹,时过境迁,人已作古,谁知道呢?
“不管怎么说,他到底还是把你迎进门了。”
“时机而已,当时宋枫眠高堂健在,气的七窍生烟,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商讨,我母亲依旧被留在梅园,而我被接到了宋家老宅,三天两头挨打,那是后话。等我被打到十岁的时候,我仗着有些力气,开始跟他对打,有时候取巧也会赢,当然大多时候他是胜利的一方。”
“你为什么要跟他对着干呢?也许适当的妥协,他会慢慢接纳你,毕竟你是他儿子。”
“你怎知我没有妥协?”
“哦?”这倒出乎她的意料,“……有用吗?”
“毫无用处!”他握紧拳头,骨关节响了起来,“十六岁那年我被他吊在树上打,你当时来京城了吧?”
她点头,“对,刚来不久,他为何打你?”
她记得那个场景,很骇人,黄土地都给他的血渗透了一块。
“他说只要我院试考中秀才,便可以将我母亲接入宋门。于是我发奋苦读,在十六岁那年终于如愿以偿,但是他反悔了,搬出种种理由搪塞,说族人不许,祖宗不允。当时他就是宋家族长,族人根本无可奈何。至于祖宗,都成了一堆没有生气的木牌供在那里,如何不允?我一怒之下便放了把火烧了那些祖宗。”
原来如此……
“你怎么敢的?”
“我就这脾气,而且是他负的我。”
他之所以想让母亲进入宋家,是因为她住在梅园并不安全,时常有人对其骚扰。他知道的就有宋留春的小舅子方之义,还有那个宋家三叔宋枫煜。而宋枫眠的态度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数次以家族面子为由敷衍了事。
那些是他心里的痛,今日他并不想细说。
“那你后来怎么又被罚了?”君梨听他把话说到这儿,干脆一并问了。
“后来?什么后来?”
“大概半年之后,我们又观刑了。”
“……哦,你是说被按在水缸里那次吗?你也看到了?”
“当然,我们都要观刑的,这是宋老太爷的意思。”
“以儆效尤?”他哼笑一声,“那次好惨,是不是狼狈到了极点?”
是的,赤着上身,血肉模糊,水缸里都是一层红色的粘稠,像结了层薄冰。
“那次又是为了何事?他们说你提刀砍杀嫡母。”
“什么嫡母?她不配!”他朝地上啐了一口,“那年冬天我母亲生病,梅园地处郊区,医师水平有限,有仆人报到宗氏那里,她不仅不着人诊治,还说我母亲染了瘟疫,将人送到乡下的庄子,让她自生自灭。那日我刚从书院回来,伺候我母亲的仆人特意在大门口等我,告知了此事,我便去找宗氏说理,她反而斥责我,说我对她不敬。既然得了这个罪名,我便好生坐实它,直接回房提了把刀将她佛堂劈了,她吓得晕了过去。”
“你真是……”君梨都不知道该赞他还是劝他。
“那次他们想趁着家法弄死我,多亏了元琰,那厮才放了我一马。”
“元琰是谁?”
“哦,就是广陵王,那个时候我们是京城两霸,四处招摇。别看他是皇子,没人愿意跟他玩,也许是我死了他会觉得孤单,便让他父亲也就是当今陛下敲打了一下宋枫眠,把那厮吓到了,没敢继续下黑手。元琰还找了宫里的御医给我医治,把我的小命保住了。事后那厮就把我弄到边关去了,找他儿子宋留春,让他管教我。”
明明人家广陵王对你有情有义,你偏说的这般随意。许是话题沉重,故意为之吧。君梨并未点破,又问,“那宋老爷对你如何?”
“还行,打过几架,论单打独斗,他不是我的对手。”
“……”君梨都有些哭笑不得了。
“过了几年你又回来了,被宋老爷绑在石狮子上,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