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清白之躯染污血

  盘蜒道:“那你泰家为何跟从万鬼?你又如何成为这幅模样?”长剑一振,刺入她肌肤半寸,登时流下血来。陆振英吃了一惊,但料想盘蜒既已答应留情,岂能出尔反尔?是以并不阻止。
  泰慧触及心事,霎时哭的梨花带雨,说道:“叔叔,你当真要杀我么?咱们泰家为何与万鬼联手,我并不知情,我是苦命人儿,家中容不下我,我便投奔那毒霜。毒霜说如我要跟从他,须得死上一回。他吸干我的血,又反以他的血喂我,我醒来之后,便....成了如今这样。我实则恨透了他,一直想要逃走,但...但委实无法相抗。”
  盘蜒问道:“我与泰家再无关联,你莫要再叫我叔叔。你家中为何容不得你?”
  泰慧泣道:“叔叔便是叔叔,此节我并未骗你,只不过你离家已逾十年了,为何...为何你也与我一般不曾变老?莫非你投入...投入万仙了么?”也不提为何被泰家赶走之事。
  盘蜒察言观色,知她并未说谎,摇头道:“此事无需你过问。”将那金玉宝剑投掷地上,说道:“你已抵受住此剑真气加害,若小心谨慎,今后当可持之而无虞。等你复原之后,可手持此剑出去,殿外巨人,必不再为难。如若你再跟来,我定有法子制你,你可听明白了?”
  泰慧又恨又喜,恨的是盘蜒待她疏远,远不及对陆振英亲切。喜的是盘蜒将此剑留给她,令她不至于空手而归。她来时曾费尽心思破解机关,倚仗此剑功效,归去时当可省力许多。
  陆振英仍极对泰慧极为怜悯,但她拿得起,放得下,既然知泰慧定然无碍,便不再多言,与盘蜒走出大殿。
  两人穿过长廊天桥时,她又忍不住问道:“大哥,我总觉得你那侄女本性不坏,你为何对她如此绝情?”
  盘蜒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既然忘却前世,那此生与她便再无瓜葛。你以往是怎么劝你弟弟的,说要‘恩威并施,仁慈坚忍’,眼下怎地又婆婆妈妈起来了?”
  陆振英神情苦楚,抿唇不语,盘蜒登时醒悟道:“原来你见她孤零零一人,触景生情,想起你姐弟处境了么?”
  陆振英凄然道:“在蛇伯城中,若非千峰师父相救,二皇子搅了局面,加上大哥巧言相劝,我必然落入那东耿介手中,其后经历,思之仍不免后怕。我至今仍...仍守得清白,比这泰慧姑娘实在走运太多。”
  盘蜒奇道:“你怎知她不再清白了?”
  陆振英顿觉难以启齿,沉默半晌,才道:“她落入那奸诈歹毒的毒霜之手,际遇之惨,我思之仍不免颤栗。她不是说自己对那毒霜....无法相抗么?”想到此处,泪水扑簌而下。她本是生性坚强的诸侯之女,但此刻方从池水中脱胎换骨而生,心情飘忽,又对泰慧同情至极,一时难忍悲戚。
  盘蜒道:“那泰慧若知你这般想象,非气得要找你拼命不可。”
  陆振英明白过来,惊喜喊道:“她并未失身受罪么?大哥,你怎地知道?”此话一出口,便觉万分害羞,满面红晕,但却覆水难收了。
  盘蜒哈哈笑道:“我倒听说过:似这等以饮血为生之人,生性极为冷漠,不喜欢爱。盖因吮血之时,喜悦炽烈,万倍于欢好。泰慧既然与他们为伍,沉迷于吸血之乐,便对男·欢·女·爱嗤之以鼻了。”
  陆振英如释重负,回思刚才与盘蜒所言,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唯有低头不语,神色慌张,不敢与盘蜒对视。
  盘蜒瞧出她心思,说道:“所谓‘心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咱俩侃侃而谈,心中坦荡,义妹何必觉得忸怩?”
  陆振英被他一劝,莞尔一笑,说道:“我此生头一次与旁人说这些...这些女子名节之事,便是我娘亲也不曾......”
  盘蜒摇头道:“遮遮掩掩,反惹祸事。需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娘亲这是害了你。你若什么都不懂,将来要与那张千峰洞·房,还不得被牵着鼻子走么?”
  陆振英气冲冲的说道:“你再拿此事取笑我,瞧我不赏你老大耳刮子。我怎会与千峰师父...那个...”
  盘蜒点头笑道:“这才是女中豪杰的模样,正是我识得的那个不让须眉的陆振英陆女侠。”
  陆振英被他逗得又好气又好笑,说道:“那个陆女侠可是会揍人的,专揍那些油嘴滑舌之人。”
  盘蜒淡然一笑,当即不再言语,陆振英原本对这位义兄颇为客气,与他这番稍稍拌嘴,虽说的话颇不上台面,但只觉隔阂全无,真如同亲兄妹一般亲密。
  走了大半天,终于离了轩辕大殿,此时明月当空,夜色晴朗,陆振英回头张望,心头巨震,只见山谷尽头那诸般巨塔神庙渐渐隐去,之前经历如同梦幻一般。
  盘蜒叹道:“此乃上古神迹,下次再来,轩辕大殿方位又变,需得再已术法推算,但情形定比眼下艰难许多。”
  陆振英说道:“只可惜这神庙危机四伏,否则久居其内,岂非神仙般的日子?”
  盘蜒抬头望月,忽然间若有所思,说道:“义妹,我尚有要事,须得暂与你分别少时。”
  陆振英登时一阵不舍,问道:“大哥...你...要去哪儿?”声音依依恋恋,甚是苦涩。
  盘蜒道:“你不可对张千峰提我助你练仙法内劲之事,只说自己机缘巧合,与我一道误入神庙,无意中得此神通剑鞘。待我大事一了,我便会前来找你们。”
  陆振英微微一愣,惊喜问道:“你....你是说千峰师父还活着?”
  盘蜒点头道:“他眼下与东采奇姑娘在一块儿,两人卦象相关,彼此救助,历经磨难,但并无大碍。”
  陆振英微觉酸楚,悻悻问道:“他与...采奇师姐?两人这几天来,一直...一直同甘共苦么?”
  盘蜒瞧出她心思,神情嘲弄,满眼笑意,说道:“你可是吃醋了?瞧你那担惊受怕的模样。”
  陆振英立时大羞,嗔道:“大哥你好没正经,总是讥笑于我。我哪里会吃醋,不过担心他们二人罢了。”
  盘蜒不答,指着东首一座山崖说道:“咱们误入轩辕神庙,触动枢机,眼下这魔猎阵法渐渐退去,最多再过一天,路径便明晰可见,若要返回蛇伯城,倒也不算为难。你朝此山崖走去,必能与张千峰相遇,再朝前走,便可遇上你那骏马雪猿了。”
  陆振英甚是喜悦,但又问:“大哥你要去哪儿?不如我陪你一程。咱们既知师父师姐所在,倒也不愁找不着他们。”
  盘蜒道:“你当早些与他们相遇,此处魔猎残留凶兽亦将急于捕猎,你们三人在一块儿,此危机当不足为患。”
  陆振英问道:“大哥,既然如此,此地仍极为凶险,你为何不与咱们同行?”她知盘蜒虽奇计迭出,但毕竟武艺不足,真遇上危险,未必能够安然脱困。
  盘蜒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小别重聚胜新婚,道不同不相为谋,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人多则乱,乱则生变。”嘴里胡言乱语,一拂袖袍,倏然远去,隐没在密叶之后。
  陆振英望着盘蜒隐去之处,眼神迷离,心下茫然,霎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她心想:“我这位大哥有古隐之风,生性潇洒,行事疯癫,往往出人意表,真乃一位狂士。将来有哪个女子嫁给了他,不是天大之幸,便是天大不幸。”忽然又想:“我为何又操心起大哥婚事来了?”脸上发烧,拧了自己一把,定了定神,便依照盘蜒指点方位行进。
  她此时身负绝艺,内力虽仍远不及张千峰,但在体内运转周天,真气快若闪电,急怒奔腾,这轻身功夫施展开来,顷刻间比原先快了十倍,她惊喜异常,便愈发感念盘蜒的好处,又隐隐感觉此真气大有玄机,似仍有极深的潜力。她忆起在那水池中险些溺毙的经历,心神恍惚,又深为自己胆气骄傲。
  她偶然想到:“这定是轩辕黄帝留下的秘法,果然玄奥无比,当世谁又能猜想得到?盘蜒大哥又怎能知道这些?”但盘蜒要她莫要多言,更别多问,自有他的道理,或许是这位义兄阅历广博,天下无双,故而知道许多隐秘。
  她一边思索,一边行走,约莫两个时辰之后,来到那山脚下的一片茂林,只见林中透过火光,染红树木,远远瞧来,甚是温暖。
  忽听一人问道:“来者何人?”正是张千峰的声音。
  陆振英一颗心飘飘欲仙,喜不可抑,喊道:“师父!”飞奔上前,扑入张千峰怀中。张千峰与东采奇皆惊喜喊道:“徒儿!”“师妹!”
  陆振英退开半步,仰望张千峰,见他依旧丰神俊朗,仙气扬扬,气度超卓,只是眼下满身血污,瞧来更添阳刚勇猛,而身后东采奇则并未染血,只是衣衫有些脏乱。
  张千峰上下打量陆振英,眼神关怀,问道:“徒儿,你也从那魔猎中逃出来了?”
  陆振英点头道:“我遇上了盘蜒大哥,多亏他一路指点,我才能够活命。”
  东采奇“啊”地尖叫起来,喜道:“盘蜒他也在这儿?他人现在何处?”
  陆振英说道:“他说仍有要事,暂且先行一步,但说不久便会找到咱们这儿来。”
  东采奇想起盘蜒离去时的情景,心绪纷纷,颇觉想念,思忖:“咱们历经患难,若再次相遇,我决不再出言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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